第14章 萬丈深淵
道清上前阻住:“皇上,她已墮魔,凡人劍器傷不到她。”
容溟癲狂嘶吼:“那就用法器,用所有降妖的東西!給朕法器!朕要讓她神魂俱散,永不超生!朕要她死,朕要她給九兒償命!九兒,啊——”
真相越清楚,九兒的淚眼就刺得他更似瘋了般,他不該不信的,不該,她多少次用眼神向他解釋,可他竟全部無視,那時候,她該是多麽心痛,多麽絕望。
他親口罰她下跪,把她打入天牢,賜她銀釘,她被折磨得一身是血,卻一語都說不出來。
她有多深的委屈,他這個口口聲稱最珍視她的人,卻親手把她送入萬丈深淵。
他果真是這世間最為薄情的男人,他該死,死上千遍萬遍都抵不上對她所犯下的罪。
“道清,你還站著不動?她吸食了朕多少條臣命你不是已經查出來了嗎?這種毒辣的妖孽你不動手還想任她逍遙不成?”容溟劍傷不到白骨,更加恨極怒極,劍尖直指向道清厲吼。
道清也厲了容顏,袍起釘出,十八枚銀釘飛於半空中,寒光冽冽。
白骨失色:“你們要幹什麽?放開我!嗷——”
她突然頭骨伸出,惡狠狠向容溟攻擊過去。
眼看她利齒近在容溟喉上,馬上便要刺破他血管,道清銀釘從四麵八方射出,最頂上一枚直釘入她眉心部位。
“啊——”妖物淒厲慘叫,被那枚銀釘惡狠狠釘到後麵的紅漆大柱上。
緊接著,另外十七枚也分別於各處位置釘進。
妖物狂肆咆哮,吼聲震天。
如寧宮被衝過來的侍衛和士兵都包圍起來。
數十名禦前侍衛最先衝進來,保護容溟。
剛一靠近,便被那妖物突然伸出來的利爪刨穿胸口,鮮血肝髒橫陳。
“阿彌陀佛,傷及無辜性命,貧僧留你不得!”道清哄亮嗓音震得地動山搖,金黃的禪杖升至半空,旋轉中化作無形的風中口袋,對著白骨射下收妖天網。
突然,一股濃煙從無數侍衛士兵裏穿透而來,風起煙滾間,白骨身上還帶著無數銀釘被卷,而收妖天網裏隻來得及收下那股濃煙。
道清疾步上前,發現裏麵隻有一具狼妖的幹屍。
白骨已遁,道清擰眉,飛快地越窗而追。
——
九月宮。
宮裏一切未變,卻已物是人非。
他進入正殿,手執狐毛相飾的玉石墜子,在正宮的榻上落坐。
“容溟!”
清脆銀鈴般的嗓音從身後響起。
他驀然回頭,望穿盡頭,卻是一片空空蕩蕩。
以前她在的時候,他常嫌她鬧。
現在她不在了,他才方知,沒有她的日子,心都似被挖空了。
再多的公務,再大的皇宮,每一處都透著荒涼。
想起她,心就疼。
不想,她卻偏又似那馬燈似的,成天在他眼前腦海裏轉著圈圈。
時日漫長,他隻覺如垂垂遲暮的老人,一切都失去了滋味。
站起身,他緩緩地在宮中各所行走,漫無目的。
西側是他親賜予她的小廚房,讓那些宮人們在她想吃什麽東西時可以隨時給她開小灶。
房頂一圈漆黑,是她曾留下的。
那日,他下朝過來,從這裏傳出她驚恐的叫聲。
他心都緊得縮了起來,疾步過來。
便看到一身是黑的她,正和一群宮人對著騰起的火焰倒水滅火。
火終於滅了,他勃然大怒,把她狠狠訓斥了一頓。
訓她就不能安分點,是不是還想把這皇宮都拆了,還訓她不許仗著他的寵,再在這宮裏為所欲為!
他訓得很重。
其實內心裏是擔心她,發火不是小事,救不及她這小命也就嗚乎了。
他舍不得沒有她。
可一向強勢慣了的男人,哪有一句軟話,直把她訓得眼淚叭叭直滴到地板上。
她從頭到尾低垂著頭,垂在腹前兩隻小手緊張地不停攪著。
他訓斥完了,她才哽哽咽咽地低聲:“我聽禦前婢女說你近日事務煩多,胃口不好,我以前的家鄉有一種酸草湯,喝了那個便能解腸胃不適,我想給容溟做那個,都怪我手笨,煮個湯也能燒出那麽大的火,容溟罵得對,我以後一定會注意,我錯了……”
現在想來她那日的淚水,心尖還紮紮的疼。
從他將她帶入宮起,她幾乎每一言每一行每一步每一履全是為他著想,似乎很罵惹他不高興了,把她趕走。
她知道他所睡的枕頭錦囊都是繡女所繡,她也想學了給他做,從來未沾過那種細致活的她,手指被針紮得滿手大包小包不斷。
她不會琴棋書畫,隻因他喜,她便學,成夜成夜的不睡覺,就為了搏他歡心。
不過短短半年,她幾乎把世間出眾女子的才藝都學了個八九成。
這裏麵所付出的心血,連跟著她的婢女公公都心疼得滴淚。
他罵他,她嘻嘻笑,她說他國事忙,她願意做他的出氣筒。
他說她學的東西都做得不好,她依然笑,背地裏不眠不休拚了命地學。
每次他來,她再苦再累,都盡心盡力當他的開心果,隻因為他曾說過一句,他喜歡看她的笑。
以前,他以為這都是她必須做的。
現在才知道,那一切於她來說是何曾的艱難。
她是妖啊,在山林裏野慣了的無憂無慮的小妖,她能承受這一切,不過就是因為愛他。
他和她之間,從來不是她仗著他的寵,而是他仗著她的愛,把她一直賤踏到了塵埃裏。
九月宮外,徐公公正被太後嚴厲訓斥:“都是你們這幫不中用的狗奴才,帶著皇上專走些歪道!這裏是什麽地方?是曾經妖物住過的地兒,哀家說過多少遍,任何人都不許再踏足這裏半步,你們有幾個腦袋,竟敢把哀家的話當耳旁風,還敢把皇上往這兒帶?”
“奴才不敢啊太後!”徐公公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
“別磕了,進去把你主子叫出來吧。”太後也訓累了。
“是……”徐公公身子都打著顫,爬起來,躬著身便進九月宮。
宮裏華美亮堂如昨。
容溟在後麵小花園的池塘邊,凝著池裏錦鯉發呆。
“皇上!”徐公公過來便是一拜。
容溟不語。
“皇上,太後在後宮所設的選妃宴已經開始了,就等著皇上您一人呢,太後現在就在九月宮外麵候著。”
容溟依然沉默,麵容空洞,仿似沒聽見他的話一樣。
“皇上……”
容溟從池裏收回目光,輕輕一歎:“走吧。”
——
選妃宴。
眾女各顯神通。
容溟目光似落在她們臉上,又似穿過她們看在別邊。
太後瞧得心阻。
他沉默,她索性一個接一個地問他的看法和意見。
容溟答得煩了,正準備隨便選一個。
一道清麗的歌聲傳了過來。
他驀地抬頭向她看去。
那女子正纖手撫著琵琶,螓首低垂,長發遮麵。
容溟麵容緊擰,垂於膝上的雙手開始一寸一寸收攏。
太後瞧在眼裏,心裏微微鬆了口氣。
這是左尚書家的千金左詩兒,才貌俱眾,能入他容溟的眼就太好了。
待她彈完,太後大為讚賞,特地令她上前領賞。
女子垂首上前拜謝,太後特意讓她抬起頭。
這頭一抬,太後和容溟齊齊怔住。
太後臉色微微沉了下,正準備讓她退下去,容溟已經出聲:“母後,就她吧。”
左詩兒大喜,連連拜謝皇恩。
太後也不好再說什麽。
當天左詩兒便被封嬪入宮。
太後派人去請道清,去寺裏的人回來說道清大師還沒回來,不過他差了一個弟子過來,是人是妖這弟子也能分辨八九。
容溟當夜便把人安置在九月宮。
太後差那弟子暗去查控一番,不是妖,確是位女子這才安心。
九月宮裏。
容溟讓左詩兒抬起頭,細細打量。
原本的欣喜又轉眼成空。
這女子貌形確有七八分相似,但近看,少了靈氣,少了清純,天真爛漫更是一分不見。
他麵容冷下去,起身便欲離去。
左詩兒輕輕一聲皇上,便伏倒在地。
那聲音,清清脆脆,軟軟糯糯, 像極了做錯事後跟他撒嬌討巧的九兒。
容溟心間再次微微一動,他重新坐回榻上。
“抬起頭來。”男人嗓音低沉。
“是,皇上。”左詩兒緩緩抬頭,眉眼淒婉,動人心魂。
“叫朕的名字。”
左詩兒迅速又伏下身去:“臣女不敢!”
容溟瞬間更失了興致,揚聲:“徐公公!”
徐公公恭身快步進來:“是,皇上。”
“把左妃帶去如寧宮安置。”容溟掐著眉心,揚手逐人。
皇上喜怒無常,左詩兒不敢再放肆,一聲不吭,乖乖跟徐公公走了。
九月宮再度清靜下來。
入夜,容溟直接在九月宮裏住下。
剛剛闔上眼,懷裏隱隱落入一團柔軟馨香。
“容溟。”她輕輕地喚他。
容溟看著懷裏熟悉如斯的人影,好一會兒都沒恍過神來。
他重新將她緊緊摟住。
她在他懷裏掙,笑聲清脆悅耳。
天明醒來,分明隻有他一個人在臥。
又是一夜睡不安穩,頭疼不已。
他伸手狠狠揉了揉疼痛不已的頭,翻身坐起來,拿過腰間的玉石墜,喉間又是一陣發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