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 忽然害怕
對方來頭不小,人數可觀。看到這副情狀,見過一些世麵的鄒靜之也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雙方都沒有說話,氣氛陷入凝重之中。
被強迫跟著出來的劉萋萋察覺到了不對,“怎麽停下來了?鄒靜之,你又在搞什麽名堂?”她雖然反感鄒靜之的強迫,但轉念一想,其實跟著回去也是好的,至少能夠在臨死前,讓劉惠蓮、房蜜等人心裏窩火——她自己受寵的模樣落在劉惠蓮的眼裏,都不必自己出手,便能令劉惠蓮氣得七竅生煙吧;而且,劉惠蓮懷有身孕,搞不好還會一屍兩命,這不就報了仇了?想通了這些,她也願意跟著回去一趟,也就沒有拿出僅剩無多的毒藥去對付鄒靜之,何況她雙目失明,還不知道鄒靜之帶了多少人過來。敵情不明,她還是以不變應萬變吧。
“塗州鼎鼎大名的才子,鄒靜之?”騎在白馬上的男子微微揚起一道似笑非笑的笑,突然問道。
那熟悉的嗓音就這樣隨風送到了耳邊。是碧雲天?劉萋萋心頭一頓,他怎麽也來了?
碧王府世子不認得自己,自己可是認得對方的。當下,鄒靜之不敢大意,朝著對方行了一禮,口中應道:“正是在下。見過世子爺。”
碧雲天翻身下馬,動作利索,顯見是經常騎馬的。無視鄒靜之低垂雙眸做出來的恭謹,碧雲天幾步來到鄒靜之與劉萋萋輪椅跟前,將劉萋萋輪椅往旁邊一推,隔開了鄒靜之與劉萋萋兩人。此舉立即令鄒靜之心頭不悅,他當即伸手攔下,壓製著那股不悅抬頭望向碧雲天,說道:“世子爺這是什麽意思?她可是在下的妾室。”縱使碧王府權勢盛於他鄒府,但也不至於當眾強搶他人妾室。
“是嗎?可有憑據?”碧雲天看向鄒靜之,深邃的眸中發出懾人的亮光。
鄒靜之觸碰到這種眼神,心頭不由有點發毛。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對麵可是赫赫有名的碧王府小世子,而自己,隻不過是一介書生。不過,他到底心裏有底,從懷中掏出剛剛得來的劉萋萋的身契文書,胸有成竹、振振有詞的道:“這是劉夫人親自到縣衙備過案的身契文書,劉萋萋的確是在下的妾室。”
一麵說著,一麵目光轉向四周的人群。在看到四周除了自己的人以外,全是碧雲天的人馬時,鄒靜之未免有點犯怵。若四周有百姓就好了……
聽到鄒靜之再次強調了劉萋萋“鄒府妾室”身份後,碧雲天的神色依舊淡然,隻是微微“哦?”了一聲。表示了他的疑問後,碧雲天抬手拿過那份身契文書,展開來隻是過目一瞥,便不以為然了,甚至姿態優雅地遞還給鄒靜之。
鄒靜之接過來,心頭浮起一絲不解。同時更多的,則是鬆了一口氣。世子爺想必不會再爭,可是才一抬眸,就猛地發現對方推了劉萋萋輪椅就要走,鄒靜之急道:“慢著!”
碧雲天扭頭看他,神色間帶著明顯的訝異,“有事?”
一個姿態優雅、相貌堂堂的年輕男子,親手推一個一臉黑氣、骨瘦如柴的女子走動,這幅畫麵讓人感覺極其不搭。鄒靜之忽然產生怪異想法,“世子爺明知她是在下的妾室,如今是打算直接來搶嗎?”自己好不容易才找來這裏,前腳剛到,這後腳就被世子爺親自帶人追來,難道他也是衝藏寶圖來的?
“書生嘴利。”碧雲天笑著吐出幾字,立即讓鄒靜之俊臉蒙上了惱色。碧雲天仿佛難得好心,開口提醒道:“好好看看那份身契文書,再來與本世子說話。”碧雲天如此說著,便站在原地等候,哪裏還有初來乍到時的盛氣淩人?
難道那份身契文書有什麽問題嗎?想到自己有可能上了鄒靜之的當,劉萋萋心頭火起。自己是快要死的人了,沒想到臨了臨了,鄒府居然還不肯放過她!一想到自己前腳剛剛收拾了連豐盈,後腳鄒靜之就趕到,這很有可能是房蜜他們派人監視自己的一舉一動,劉萋萋的怨恨更加地深了。
鄒靜之仔細看過碧雲天給回來的身契文書後,臉上立刻大變。他忍不住驚訝地叫了一聲:“怎會這樣?”
到底怎樣?鄒靜之果然用假的身契文書來欺騙自己,還是說他根本什麽也沒有寫……但是轉而一想又不對,自己雙目失明鄒靜之應該還不知道。那就極有可能,是鄒靜之找房蜜算計了自己。
劉萋萋合上疲勞的雙眼,實際上耳朵早已經豎起。想必她的舉動太過明顯,碧雲天沒有推她走開,說道:“文書上清清楚楚,寫的是將劉惠香送去與你做妾。”聽到這裏,劉萋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房蜜他們會就這樣放過自己?不,他們才不會這麽好心。劉萋萋直覺這裏有什麽不對,卻一時想不通是哪裏不對。耳邊繼續接收著身旁碧雲天淡然卻讓她感覺到了溫暖的嗓音:“……所以,劉萋萋還是與你毫無關係。”
鄒靜之滿頭是汗,難以置信,瞪大了雙眼,“不可能!當日我親自督辦此事,明明看到她寫上了劉萋萋的名字,怎會出錯?”下意識地,他對房蜜起了疑心。房蜜為人雖善妒成性,卻不懼權勢,頗有遠見,為了子女和劉府名譽,她都可以以命相搏。如此婦人,如此欺騙自己能得到什麽好處?
心思電轉間,鄒靜之幾乎立即疑心是碧雲天從中做了手腳,可是卻沒有證據,隻有狠狠瞪向碧雲天。碧王府勢力雖大,可並不代表鄒府就怕了碧王府。想到最近風雲變幻的時局,鄒靜之甚至都產生了隱隱的亢奮,或許,碧王府在這場權力的角逐中失利還說不定呢!他可是從父親那裏,打聽到碧王站在了太子的對麵,一反常態地選擇了支持南王。
碧雲天瞧也不瞧一臉糾結的鄒靜之,領著劉萋萋揚長而去。
黑衣人看到碧雲天推著劉萋萋過來,立即讓開一條通道,行動有序,卻聲息甚小。鄒靜之等人這才看到,原來後頭早已備下了車轎,便知對方早有準備,自己怕是要竹籃打水一場空了……鄒靜之心有不甘,卻一時無計可施,唯有眼睜睜瞧著碧雲天肆無忌憚,目中無人地從自己身邊走過。藏寶圖的事情,看來要從長計議了。
見到碧雲天推著劉萋萋到了馬車旁邊,便有一個身強力壯的男子現身,想要連輪椅帶人地將劉萋萋弄上馬車,卻被碧雲天搖頭示意不用,漢子腳下一頓,隻得忍著退下。
感覺被人抱起,劉萋萋心頭一動。隨即,鼻中嗅到那股熟悉的味道,清爽、溫馨的感覺立時縈繞在她周遭。碧雲天動作優雅,行止從容,竟然當著眾人的麵,親自抱了她上去馬車。
馬車啟動以後,兩人在車裏一直沉默。但碧雲天並沒有安安靜靜坐在一邊,而是跪下來,伸出兩隻修長的手,細細打量了一番劉萋萋以後,才終於舒展一直緊蹙的眉頭,開始替她揉按沒有知覺的雙腿。地板上墊著軟軟的毯子,碧雲天已經跪了約莫有半柱香的時間,卻不覺自己吃力。偶爾抬頭見劉萋萋神色幾乎沒有變化,心裏的失望便是濃濃的。她的雙腿依然沒有任何感覺麽?
睫毛微微動了動,雙眼酸酸漲漲。不知何時,那眶中的眼淚便如雨後嫩葉尖上的雨滴,抖著抖著,以優雅卻淒美的風姿,掉落下來。
碧雲天鼻頭發酸,直到抬手按向鼻邊的迎香穴,指頭觸碰到了滾落下來的淚珠,方才猛地察覺到,自己竟然在潸然淚下。回過神的時候,他下意識偷眼看向麵前的劉萋萋。她神色淡然,臉上透著濃濃的疲乏之意。不知是不是因為知道自己暫時安全,她把身體微微地靠在馬車裏的軟榻上。若忽略因為中毒而顯得黑氣的皮膚,幾乎都讓人以為她隻是簡單地想睡卻不能睡。
碧雲天忽然生出一種欲望。他想要擁抱她,給她他的溫暖,給她他的善意,給她他的柔情。
便是這麽想著的時候,碧雲天猛然發現,自己已經實實在在地抱住了劉萋萋。
碧雲天合身抱向劉萋萋,立即就有溫暖、熟悉的感覺襲來,劉萋萋頓時露出驚訝的表情。碧雲天當眾將她抱上馬車,這還可以理解為,他是男子漢心理作怪,非要報複一番鄒靜之不可。可是,他們已經在飛馳的馬車上。她能夠感覺這裏隻有自己和他兩個人。
隻有兩個人麵對麵的空間裏,碧雲天為什麽還要抱她?而且還是如此地突然?
中毒之後,她清楚自己是個什麽樣子。顯黑氣的臉,幹瘦的身材,本來就大的雙眼因為失明必定讓人看了之下,會心生不喜甚至有可能害怕,雙腿沒有知覺倒還罷了,手也會漸漸失去知覺。在失去知覺以前,兩隻手會起黑斑,那黑斑的可怕並不止於雙手,它們會像春天的野草,你爭我搶地蔓延至所有的皮膚,特別是臉。
一想到這張臉會被那種可怕的黑斑所占據,劉萋萋忽然很害怕。世間沒有哪個女子能夠真正不在乎她的容顏,她雖然經曆坎坷,見多世麵,但卻也有著自己的害怕。
察覺到了她的驚慌和害怕,碧雲天更溫柔地抱緊了她。這樣的擁抱,漸漸讓不安的劉萋萋緩和了心境。她的嘴角慢慢爬上一抹淡淡的自嘲,不管原因都有什麽,眼下碧雲天不在乎她的缺陷,卻是實實在在的,沒有讓她感到是在做夢一樣的不真實。既然如此,她為何要首先擯棄了自己,厭惡了自己?而且,她也還沒有到那種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