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引狼入室
「李大夫，你在看什麼?」
老大夫正滿意地連連點頭，耳邊的聲音嚇了他一跳，連忙放下帘子，理了理衣服，又變回了那個正直端方、令人信服的大夫。
帘子被掀開，來的不是別人，卻是一夜未歸的葯童。
李大夫看著葯童灰頭土臉的樣子，嘖嘖稱奇：「小三子，你這是上哪貪玩了，簡直胡鬧。」
「冤枉啊，我昨天採藥的時候不小心踏空了，滾到了山溝，到今個早上才醒。」葯童說著便從身後的背筐里摸出了一堆草藥，「昨個採的全被我壓壞了，我又重新采了好些。」
李大夫這才點點頭：「到是還有良心，只可惜用不上了。」
葯童正準備將草藥收到盒子里，一下子聽了動作：「沒救過來？」
「已經去了。」
葯童嘆了口氣繼續手上的動作，「我就說怎麼那婦人臉色灰敗、了無生意……」
李大夫眉頭一皺，「你在哪見著了？」
葯童撓撓腦袋，「就剛剛，我回來的時候正好撞見她從帳篷這邊出來，急匆匆地，也不知道往哪去。」
李大夫沉吟了半響，「哎，天意。」
葯童放好了盒子，轉頭問道，「這個婦人怎麼了？」
李大夫搖搖頭，無話可說。
「李大夫醫術高明，就是有時候奇奇怪怪的……算了，我還是干好我自己的活。」葯童嘀嘀咕咕地走開了。
入夜，本該散發盈盈光輝的明月卻被烏雲掩蓋，大地萬物陷入了漆黑的沉睡中。突然，一點星光從城樓的一角炸開，接著是千朵萬朵盛開的火花，將整個涼州城照得亮如白晝。
城樓之上依舊靜悄悄的，刺眼的光芒讓趙二無法入眠，他揉著腦袋從地上爬起，嘈雜的聲音讓他往城樓外望去。
遠處的河面上烏壓壓的全是人，這些人正一步步地往岸邊逼近。
「虎、虎子哥，快醒醒，出事了！」趙二用力地推了推身旁靠坐在城牆上的人，沒想到他整個人倒了下去，「虎子……哥？」乍然亮起的火光下是一張慘白的臉，他雙目凸起，嘴角掛著血痕。
趙二舉目望去，四周的人皆是如此，「啊，不！」趙二連連後退撞到了牆上，「哐、哐、哐」的聲響一下一下撞擊在他的心上，令他猛然清醒過來。
趙二轉過身就下了城樓往城裡跑去，「來人啊，敵軍攻城了！」可還沒跑幾步，涼州城的城門便應聲而破，趙二驚恐地往後望去，一支利箭破空而來，不及閃躲便帶著雷霆之勢穿透了他的胸膛，騎在馬上的高大身影呼嘯而過。
趙二無力地仰倒下去，他扭動著眼珠望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涼州城，輕輕地呢喃了一句：「小栓他娘，快跑……」便再無動靜，只有放大的瞳孔映照出點點火光。
在涼州城徹底淪為火海之前，刺史終於帶兵趕到，火光將他的臉映得赤紅，「敵軍突襲，身後就是我們的家園，我們寸步不能讓，誓死守衛這裡！」
「誓死守衛！誓死守衛！」將士們豪氣衝天，臉上寫滿了堅毅和決絕。
而王靈月與狄亮一察覺到事情不對時便往刺史府趕去，誰知被刺史心腹攔在門外。
「金叔，出什麼事了，快讓我進去。」狄亮拉著阿金的手，臉色蒼白。阿金有些心疼地望了狄亮一眼，沉聲道：「少爺，有敵人入侵，」
見狄亮滿臉疑惑，阿金快速解釋道：「有內奸，東城門守城的都死了，敵軍直接闖了進來，老爺已經帶兵去阻攔了，少爺你趕緊帶著老弱婦孺先行離去。」
狄亮皺起了好看的眉，「敵人很強嗎？是不是很難守住？」
阿金沉默不語。
「涼州城就是我的家，我與這裡共存亡！」狄亮慘白的臉上滿是堅決。
「少爺你決定了？」阿金看著狄亮的樣子，問出了聲。
狄亮毫不猶豫，「是的。」
話音剛落，阿金便手起，在狄亮的后脖頸上略用力一擊，人便昏了過去。
然後便對著王靈月囑託道：「俠士，我知你俠肝義膽，馬車已經備好了，希望你能護送我們少爺到達大興城。」
王靈月略一思索，「我既受狄亮大恩，便不會棄他於不顧。」
車夫載著王靈月與狄亮火速前往德濟堂，接到了小玉，看鋪子的阿祥卻不知所蹤。
涼州城內火勢兇猛、殺氣衝天，無數的百姓從西城湧出，也包括了坐著馬車的王靈月等人。
顛簸不平的道路、無數哭泣呼號的悲鳴，使得狄亮很快就驚醒過來。
狄亮猛地坐起，掀開了車簾，「停車，原路返回！」
然而車夫並不理會，依然穩穩地駕車前進。
狄亮猛地錘了一下馬車壁，衡量了一下車速便彎著腰站起身要跳下去。
一雙潔白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狄兄，莫做傻事。」
狄亮沒有回頭，聲音里滿是無力，「我真沒用，我知道應該相信我的父親.……可那是我的家啊，我不能就這麼一走了之！」
王靈月抓更緊了，「可你就算是回去了，又做得了什麼？讓你的父親在作戰時仍牽挂著你嗎？」
王靈月鏗鏘有力的聲音一字一句敲打在狄亮的心上。
「不，我也不全是累贅，我可以製藥……我.……咳咳……咳咳咳.……」
狄亮慢慢滑坐下來，竭力平復著自己的呼吸，十分痛苦，終於他閉上了眼睛，「你說得對，我就是個廢人，靠著這幅殘缺的身體又做得了什麼？」
「不，你並非毫無用處。」王靈月扶起狄亮，掀開車簾。
「你睜開眼！你看到車子四周的百姓了嗎？他們相信著你，追隨著你，因為他們知道你能給他們一條活路。你……就是他們的希望。」王靈月一句一句鄭重地說。
狄亮睜開眼，上至耄耋老人，下至稚齡幼童，雖然每個人都滿身疲憊，卻依然踏著有力的步伐堅定地跟隨著。
狄亮回過頭，望向王靈月，滿眼的迷茫，「我真的可以帶領大家活下去嗎？」
王靈月伸出手捧住狄亮的臉，堅定地說：「你可以。」
狄亮的內心突然平靜了下來，笑著點了點頭，「好，我相信你。」
王靈月也跟著笑了起來，很溫柔卻也很虛弱。
這時狄亮才注意到王靈月的臉色慘白，「你怎麼了，臉色這樣差？」
王靈月搖搖頭，「並無大礙，只是有些暈車。小玉也是這樣，上車后便一直昏昏沉沉的。」
聽聞此言，狄亮連忙在馬車的抽屜里翻翻找找，突然眼睛一亮，「找到了，我們家的馬車，經常會備著一些葯，這個是定神凝氣的葯，每六個時辰吃上一粒，應該會好很多。」
王靈月接過先喂小玉服下一粒，然後自己也吃了一粒，便閉目養神起來。
狄亮也拿過一本醫書看了起來，可他有太多的疑惑了，一直在想著心事，書倒也沒看進去多少。
耳邊傳來了細碎均勻的呼吸，望著王靈月潔白如玉的臉龐，看著她眼下的青黛，入睡時依舊皺起的眉，狄亮輕嘆一聲，找了一件外衣蓋在了她的身上。
似乎有人在爭吵些什麼，王靈月揉了揉有些暈眩的腦袋，坐起了身。馬車已經停下，狄亮也不在身邊。
「哥哥，發生什麼事了嗎？」小玉睡眼朦朧地望向王靈月，王靈月扶著她坐了起來，「小玉，有沒有好些，要不要下去走走？」
小玉搖了搖頭，「我還是感覺不太舒服，我們什麼時候能到？」
「快了，你再休息一下吧，晌午的時候我喊你。」
小玉點點頭，又繼續睡了過去。
王靈月掖了掖被角，她垂下眼眸望向小玉，掩住了裡面複雜的感情。
「少爺，我認得她，就是她，害死了大家，我們有家不能回都怪她，這種人死了活該！」
王靈月剛掀開帘子，便聽到了這樣的話。她順著眾人的目光，地上躺著一個衣衫濕透的婦人，看她面目浮腫，嘴角有著白色泡沫，怕是昨夜便溺水而亡了。王靈月皺了皺眉，「狄亮，這是怎麼了？」
狄亮卻好似沒有聽到，恍恍惚惚地想著事情。倒是一旁的小男孩大聲哭喊：「這婦人聯合外敵，昨晚在大家的酒里下了毒，除了我，全都死光了。」
王靈月感覺事情有些蹊蹺，「你是如何知道是她下的毒？」
「昨天李大夫也中了毒，匆忙間交給我一個包裹，讓我趕緊去找狄少爺，我急匆匆跑出去便看到這個婦人瘋瘋癲癲地大喊大叫……」
話未說完，便被狄亮一把抓住了領子，「小三子，你說什麼？師傅怎麼也會中毒？」
小三子被勒的喘不過氣，王靈月趕緊上前拽下了狄亮的手，小三子重獲自由后，眼淚汪汪地哭訴道：「咳咳，我也不知道那個毒好像很厲害，連李大夫也沒發現。」突然，他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在衣兜里翻來翻去，終於摸出了一個白瓷小瓶，「就是這個，從那個女人身上掉下來的。」
狄亮看到那個瓶子的那一刻便呆愣住了，他顫顫巍巍地接過，拔出塞子湊在鼻尖一聞，便閉上了眼睛，再睜眼已經恢復了以往的鎮定。「師傅要你給我的包裹在哪裡？」
小三子擦了擦眼淚，解下了身上的包袱，遞給狄亮，「李大夫說了，萬事萬物皆有定理，無須自責。」
狄亮接過包袱，便往馬車走去，上馬車前，他低聲囑咐：「人死如燈滅，將那個婦人埋了吧。」
「是。」隨行的護衛應道，小三子雖有不甘卻也沒有吭聲。
王靈月看著這一切，暗自嘆息，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她站在馬車外低聲詢問：「狄亮，你還好嗎？」
回應她的是一片沉默。
心下瞭然，剛想留給狄亮一些私人的空間，馬車簾卻一下被掀開，狄亮猛地跳下馬車，拉著王靈月的手就往旁邊的樹林跑去，一刻不停歇，他們一直跑著、跑著，穿過了樹林來到了一片懸崖峭壁處。
「啊！」狄亮對著遠處的山川怒吼著。
不過片刻，他便累得氣喘吁吁，一屁股坐到了草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