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師父回來
翌日清晨,白清潯醒得很早,晨曦透過硃紅色的窗欞散落進來。
她坐在梳妝台前心不在焉。
窗戶半開,一抬眼就能看到庭院那棵枝繁葉茂的木樨樹,滿是翠綠的枝葉,被金色的花蕊縈繞,就像批了金光閃閃的輕紗。
早餐吃的湯麵,快吃完時祖母過來了。
「潯兒,昨晚的事考慮的如何?」祖母一副閑聊的語氣,顯得雲淡風輕。
「奶奶,讓我考慮考慮,畢竟這也是人生大事。」白清潯眯著眼睛,聲音靦腆清柔。
她的態度,白老太太很滿意。
「考慮吧,考慮好了,我去同你父親說,也不急在這一兩天」
祖母頷首,眼裡滿是寬慰。
養尊處優的婦人,還有什麼比晚輩聽話更稱心的。
早飯後,白老太太去了寺廟燒香。
白清潯拿了信件,去了附近的郵筒。
去那兒需要穿過一座石拱橋,拱橋是前朝建築,宏偉精巧,輪迴紋的浮雕彰顯大氣。
站在拱橋上,有上接雲天,迢遞高峻之感,憑欄遠望,水道交錯,百舸爭流,更是一派繁忙景象。
每每此時,她心底深處的陰霾才會一掃而光。
回家途中她又看到從前那個青年。
微風中,他一身靛青藍長衫,站姿挺拔如松竹,眉宇冷峻,薄唇微抿,佇立在青石台階上,遠望往來的烏篷船。
「他肯定不是南巷人」白清潯心裡思忖。
不遠處有人喚他,那人轉身回應幾句,
白清潯有心去聽,又見那人神色稍頤,舉止甚是溫和有禮,不由在心裡揣測,
「他應該是位教書先生。」
白清潯垂手踱回老宅,找出藏在衣櫃最底層的黃花梨木小匣子,這是母親留給她的。
裡面一副普通成色的鐲子,幾支髮釵,幾塊碎銀子,還有一塊舊鎖片。
這些東西全部加起來,也值不了幾個錢。
翻開夾層,一包東西用手帕仔細包裹。
打開手帕,白清潯仔細數了一遍,
不多不少,整整十五個銀元。
這是那塊玉佩當的錢!
十五個銀元在當下,可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一個銀元可以抵上普通人家大半月的口糧。
當天下午趁祖母午睡,她悄悄找到白管事,附耳幾句。
白管事連忙擺手搖頭「三小姐,這可使不得啊,要是讓老夫人知道了,我在白家可就待不了了!」
「白管事,你只管放心,這事一沒傷天害理,二沒謀財害命,不會有任何風險。」白清潯保證道。
又見白管事遲疑,白清潯四下張望,見沒人,悄悄塞給他五個銀元。
白管事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家子全靠他過活。
這錢絕對送的出去!
「三小姐這可使不得.……」白管事嘴上推脫,手裡卻緊緊握著銀元。
憑手感,他也捏的出數量。
「三小姐,咱們先說好,我只管去做,成與不成可與我無關……」白管事拿了錢,態度緩和了不少。
「這是自然,不過此事不能對任何人透漏一個字」
白管事點頭應下,保證會守口如瓶。
內屋有人過來,白清潯從假山後面的繞道而行。
白管事在心裡嘆氣,「這沒媽的孩子就是可憐,連讀書都要費心爭取。」
白管事在白家多年,還是挺喜歡白清潯的。
轉頭又想,世間萬事皆有定數,有人綾羅綢緞,註定就有人衣衫襤褸。
如此一想,手裡的銀元攥得更緊了。
翌日上午,白清尋站在院里,遠遠看見白管事走來。
兩人互看一眼,心照不宣。
「老夫人,今兒早聽人說重元寺的方丈雲遊回來了,要在寺里講經,您要不要去湊個熱鬧?,白管事垂著兩隻手,邁進老太太屋裡,畢恭畢敬道。
「主持回來了?今年去了幾次,都沒見過面,今日自然要去的。」
白老太太上了年紀,每逢初一十五,必去廟裡吃齋念佛,保佑後代子孫昌盛,家宅安寧。
「誰說不是,前幾日就聽說近期就回來,今兒可趕巧了。」
「李媽,趕緊幫我準備,可別去晚了」白老太太得了善緣,喜笑顏開。
沒多久,李媽扶著老太太出了房門。
白清尋隔著窗欞往外看,白管事辦事可靠,正拿著鑰匙在門口等她。
「三小姐,你說巧不巧,重元寺的主持昨晚真回來了,鑰匙給你,你抓緊時間,老夫人吃完廟裡的齋飯就會回來,到時候你在外面候著,找機會把鑰匙給我。」
白管事低聲叮囑,然後一路小跑去追老太太和李媽。
上了馬車,李媽還在嘴裡嘟囔「今兒白管事手腳怎麼慢,還要老太太等你?」
「嘿嘿,吃壞了肚子,去了趟茅房.……老太太見諒」白管事連聲道歉。
自從車夫老趙被帶走,白管事就兼起府里的車夫,好在從前也做過,輕車熟路。
白管事一手揚起馬鞭,甩在空中,馬車一路朝重元寺飛奔而去。
祖母記性不好,鑰匙大都放在妝奩里。
白清潯躡手躡腳進了門,打開放賬簿的紅木柜子,裡面厚厚幾疊賬簿,拿起最上面一本翻了幾頁。
她想看看家裡是不是真的入不敷出。
她天生對數字敏感,雖然沒見過賬簿,只看了幾頁,也能看出些門道。
賬簿記錄和祖母說的大差不差,沒有什麼有用的東西。
白清潯如針扎的氣球,頓時泄了氣。
不死心又胡亂翻幾本,發現每年都有一筆錢給師父於立新,心裡嘀咕「難道是付給師父的學費?」
又過了幾日,白管事告訴她,於師傅來了,正在前廳等她。
將近一個月未看到師父,白清潯很興奮,圍著他問長問短。
師徒見面異常熱絡。
於立新笑容爽朗,又從藤條箱里拿了新鮮玩意給她。
師徒兩人正說著話,祖母走過來,在一旁的太師椅上坐了下來,「於師傅可是有些時日沒來府里了。」
「這次出門辦貨正好回南方處理點私事,所以返程延誤了幾日。」於立新解釋了幾句,隨後又道:「老夫人,府里的老王頭被當兵的抓走,您可知道是怎麼回事?」
「說起這事,我也惱火,那天還是我的生辰宴,一群當兵的跑到家裡,把我老太婆嚇得半死,要是我們老爺還活著,那些小崽子誰敢來府上這麼鬧?」
提及那晚的事,老太太不免長吁短嘆。
「那後來有沒有派人去打聽老王頭的消息?」
「這個.……倒也沒有……」老太太略微有些尷尬,含含糊糊,語焉不詳。
又說幾句無關痛癢的閑話,於立新沉著臉出了白家。
老太太自知理虧,示意孫女跟去解釋幾句,白清潯這才跟師父重回跌打館。
家中無人太久,滿目灰塵,雜草叢生。
於立新收拾院子,白清潯幫著擦拭窗戶。
突然想起賬本的事,隨口問道:「師父,這些年我們家有給你支出學費嗎?」
「我教你針灸推拿,只為讓你有一技傍身,又怎會收學費?」於立新忙著除草,沒有回頭。
「那就奇怪了,師父沒拿,那這錢被誰領走了?」白清潯小聲嘟囔。
「錢財的事你去問問白管事或賬房先生.……對了,今日怎麼不去學堂?「於立新手裡拿著草,直起身來問她。
「父親不讓念了,說是會為我找一門親事。」白清潯手伏在門上,嘆了口氣。
「如今都民國了,怎麼初小畢業就回家待嫁?你們府里又不是出不起這錢!」
於立新有些生氣,在一旁隨便洗了手,拿起茶壺猛灌幾口。
「奶奶說女孩子認幾個字就行了,不需要那麼高的學問.」
「清潯,你要記住,如今外面的世道已經變了,女兒家也可以堂堂正正走出家庭,去做些有意義的事情。」
天氣晴朗,碧穹萬里無雲,斜陽慢悠悠落在師徒二人身上,白清潯心中盪起暖暖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