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大涅槃施法鎖魂咒,夢中醒軀殼出真魂
劉家鎮這場大雪後的這些日子裏,隻有十月初八這一天,是最好的天氣了。陽光溫暖的幾乎讓人產生了回到春天的錯覺。積雪開始慢慢的融化,屋簷在滴水,村裏的小路變得濕潤。
我趴在窗台上擺弄手裏的紅皮雞蛋,陽光透過窗子上的玻璃照射在我的臉上,溫暖的感覺令我十分的愉悅。院子裏清楚的傳來麻雀嘰嘰喳喳的叫聲,難得如此明媚的天氣,它們也歡快了起來。
我轉身回到飯桌旁,剛才的早飯才吃了一半就來了客人,可當我端起飯碗的時候,覺得胃裏一陣的漲滿,看著桌子上可口的飯菜,卻突然失去了食欲。隻好往後退了退,坐在炕裏邊,把玩手裏那兩個紅皮的雞蛋。
吃過早飯後,我爸爸要去村部開會,據說上級下了文件,又一波抓賭掃黃的運動開始了。每年都是這樣,一到了冬天,農民都閑了下來,秋收的糧食賣了後,手裏有了錢,就喜歡湊在一起打打撲克玩玩牌,白玩的不刺激,多少來點錢當賭注。但這是賭博,當然是不被允許的。正好媽媽要去村部南邊的小學校上班,便和爸爸一起離開了家。
我爺爺在院子裏找了一把鐵鍬,便拎起裝著昨晚被黃皮子咬死的雞的屍體的麻袋,轉身出了院子,往西一拐,在西溝附近找個土質鬆軟的地方,挖個坑埋了。我特別的好奇,打算跟我爺爺一起去,奶奶卻一把把我拉到她身邊,一邊幫我整理衣領一邊說,
“今天你哪兒都別去 ,連外麵的院子都不能去……”
我十分的不解,但卻不敢不聽奶奶的話,隻好乖乖的點頭答應。奶奶來到外屋的廚房,蹲在灶膛邊上用掏灰的耙子,一下下的掏出灶膛裏早上柴火燃燒剩下的灰燼,用一個簸箕裝起來,轉身開門出屋 。
草木灰是種菜最好的肥料,每天奶奶都會把掏出來的草木灰倒在院子西側的菜園裏儲存起來。我趴在門口向外張望,隻見我奶奶端著簸箕,並沒像往常一樣往院子西麵走,而是將簸箕微微的傾斜,輕輕的顛了幾下,讓草木灰慢慢的撒下,然後邁動腳步,就用這滿滿一簸箕的草木灰,在院子裏畫了一個巨大的圓圈。
這讓我想起了每年過完年後的正月二十五的大清早,奶奶都要像這樣用草木灰在院子裏畫上好幾個圓圈,並在最大的圓圈裏畫上十字的交叉線,在正中間放上裝滿五穀糧的泥盆,插上幾炷香,磕頭祭拜。
奶奶說正月二十五是“填倉節”,靠種地耕田為生的莊戶人家,每年都要在“填倉節”這一天,在院子裏畫上“老天倉”,並在中間放上五穀糧來祭拜,以祈求一年風調雨順,莊稼豐收,秋天的糧食能填滿糧倉。
而今天又不是正月二十五,奶奶卻在院子裏畫上了圓圈,我不知道奶奶的用意,便好奇的趴在門縫裏繼續向外張望。
但這次奶奶畫的卻跟“填倉”的不同,畫完大的圓圈後又在圓圈裏畫了一個小圈,小圈裏再畫了一個更小的,就這樣一層層的畫 ,一個圈套著一個圓圈,最後在圓圈的中心,堆起了一個半尺高的灰堆。
我正在門縫裏看,奶奶開門進了屋子,放下手裏的簸箕,在櫃子裏拿出的幾炷香,看著跟身後的我說,
“奶奶去西麵給三太奶燒香,你在家聽話,別出屋,記住了沒?”
我點頭答應,奶奶便拿上火柴,出門往院子西麵大樹下的常三太奶的小廟走去。我不知道奶奶大白天的為什麽要給常三太奶燒香,不過我對此並不感興趣,奶奶不讓出屋,我隻好在屋子裏找一些好玩的東西打發無聊。
過了沒多久,奶奶從院子西麵回來,手裏拿著一個紙紮的牌位,上麵寫著一行毛筆字。來到院子裏草灰的圓圈中間,把那個牌位插在了中間的灰堆上。然後跪在牌位麵前,磕了幾個頭,嘴裏小聲的叨念著什麽,我聽不清。等奶奶站起身後,我仔細的辨別排位上的字。字是豎著寫的,一共兩行,“常家保家仙 ,三太爺、三太奶之仙位”。
做完這一切,奶奶才進屋洗手,像往常一樣坐在炕頭上拿起煙袋鍋,裝了一袋煙點著,慢條斯理的抽起煙來。
傍晚的時候 ,我爸爸和我媽媽下班的都很早,我媽媽還在李文利的小賣部買了兩條帶魚,今天我的生日,晚上做我最愛吃的煎帶魚。
煎帶魚做的特別好吃,就著煎帶魚,我吃了整整兩大碗飯,吃完飯之後奶奶便在炕頭上鋪好被褥,讓我躺進被窩。盡管肚子裏又飽又脹 ,但我卻很快的睡著了。
奶奶看著熟睡的我,對爸爸媽媽說,
"大勇的生日時辰特殊,十月初八是佛家的涅槃日,今天晚上陰氣會特別重,很多不幹淨的東西都會出來,大勇這孩子在柳樹溝丟了個魂兒,陽氣不足,會更容易招惹這些東西……"
爸爸和媽媽聽了之後十分擔心,我已經七歲,這麽多年卻從沒聽奶奶說過這些,更沒覺得我的生日的晚上將會如此詭異。我爸爸問道,
“媽,那咱們該咋整才行啊……”
“我昨晚做了個夢,常三太奶在夢裏教給我一個鎖魂的法子,院子裏我用灶坑灰畫的那個就是。一會各自回屋,都老老實實睡覺,孩子在我這屋挨著我,你們聽見什麽動靜,都不能出屋,記住了沒?”
奶奶一臉嚴肅,爸爸媽媽連忙點頭答應,回東屋去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被一泡尿憋醒,睜開眼睛的時候,才發現白色的光芒從窗子照射進來,看來天都已經亮了。
我坐起身,四外張望,屋子裏一個人也沒有。喊了幾聲奶奶,卻沒人回答。掀開被子,穿鞋下地。推開裏屋的門,原以為奶奶和媽媽在外屋的廚房做飯 ,卻發現外屋裏也空無一人,通往院子的屋門開著,陽光照射進來,零散的灰塵在陽光的光線裏百無聊賴的飛舞。
我走出屋子,院子裏空蕩蕩的,奶奶在院子裏用灶膛灰畫的一層層的圓圈還在,圓圈中心的常三太奶的牌位前 ,幾柱香在慢條斯理的燃燒,那煙霧優雅的繚繞,慢慢的消失在空中。
盡管是農曆十月的冬天,我隻穿了一身襯衣襯褲,卻一點不覺得冷。順著房簷往東,來到東側的院牆下,剛要脫下褲子撒尿,突然聽見有人喊我的名字,
“大勇,大勇……”
這是個女人的聲音,聽起來十分的耳熟,像是我的奶奶, 卻又像我的媽媽。我無法分清這聲音到底是誰,但卻能清楚的分別出,這聲音來自於我家院子外麵。
“大勇,來……”
那聲音十分的溫柔,傳到我的耳朵裏,讓我感到渾身的肌肉和骨骼瞬間變的柔軟,這聲音令我愉悅 ,我甚至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但卻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微笑。
我慢慢的順著這聲音的方向向院門走去,但卻並沒看到院子外麵有任何人的影子,但那聲音仿佛就在眼前,又好似在高不可攀的空中。
“大勇……大勇……”
這聲音令我感到無比的溫暖,仿佛回到了母親溫暖的子宮。我打開院門,邁步走出院子,隨著那聲一步步的向前走。
我清楚的記得院子外麵原本是一條泥土的小路,小路的南麵是荒草叢生的河套。而現在我的腳下卻無比的光滑,像是三九天村南麵凍的結實的那條小河。結冰的河麵會向外擴散,在陽光的照耀下會閃閃的發著耀眼的銀光。
小路對麵的所有樹木、枯草、石頭都變成金晶瑩剔透的玻璃雕塑,每一個平滑的截麵都倒映著我的影子。於是我看到了我眼前這世界裏無數個我,有的左右對調,有的大頭朝下,有的蹲在底下,低著頭,抱著膝蓋難過的抽泣;有的裂開嘴開心的大笑;有的抬著頭仰望著漫無邊際的天空;有的趴在地上,無聊的擺弄著地上的石子。
眼前的一切變成了一個水晶般的世界,到處都閃耀著白色的光芒,我驚奇的四外張望。 那聲音仍舊在我前麵不遠的地方,溫柔的呼喚我的名字。盡管除了到處都是的我自己 的影子,仍舊無法找到是誰在喊我,但我卻對這聲音毫無抵抗,漫無目的的往前走。
每邁一步,我前麵的土地、樹木、雜草、土丘便立即變成玻璃的雕塑,到處都是我的各種表情、各類神態的倒影。這些影子並不理我,仿佛我僅僅是個與他們外形相似的個體之一,卻毫不相幹。於是在某些時刻我甚至產生了幻覺,幻覺令我無法分清我是否是我,而他們到底是否真的隻是他們。
那聲音就在我眼前不遠的半空中一聲聲的呼喚著我,吸引著我的腳步不能自控的跟隨著它。我不知道它到底要帶我走向哪裏,更不知道它們到底有何目的,慢慢的,我感覺自己的身體變得越來越輕巧,輕巧的像一張紙,一片葉子,一根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