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王革命複仇鋸繩斷,李文學救命魂還陽
把繩子拴在陰陽樹的陽麵,另一頭綁在自己的腰上,這是我奶奶教給我爺爺的辦法,柳樹溝詭異莫測,沒人知道進去後會發生什麽,隻有這樣,才能順著繩子的方向找到出來的路。陰陽柳,分陰陽,間生死,它能在它陰的一麵,輕易的困住迷失了方向的人,封鎖他們的魂魄,迷亂他們的心智,但它陽的一麵,卻能喚醒生的力量,打破迷霧的舒服,反轉生死與陰陽。
繩子不長,離陰陽柳也不遠,可我爺爺每一步都走的十分的艱辛 。仿佛有一種巨大的力量在吸引著、牽扯著他的身體,身後再一次傳來雜亂的、奇怪的聲音。有嬰孩兒失落無助的啼哭、有婦女撕心裂肺的嚎叫、有男人憤怒崩潰的怒喊,還有如除夕的爆竹般秘籍的槍聲、獰笑聲、雞鴨受驚後撲棱棱的翻飛聲,杯盤打落粉碎聲……
無數的聲音混雜的在一起,此起彼伏,連綿不絕。這聲音糾纏在一起,仿佛凝結成一隻隻流淌著鮮血、裸露著血肉的手,前仆後繼的撕扯著、牽拉著我爺爺的身體,試圖將他拉入黑暗的、無底的深淵。
我爺爺把大鐮刀別在腰間,雙手用力的拉繩子,繩子被拉直、繃緊,咯吱吱的作響,每離那棵陰陽柳近一步,牽扯著我爺爺身體的力量便更大一分。我爺爺的腳蹬在冬天的柳樹溝僵硬的土地上,硬是踏出一個個腳印。
突然 ,陰陽樹下閃出一個消瘦的身影,他頭發蓬亂衣衫襤褸,低著頭默不作聲,慢慢的走到樹下,手裏拿著一把小刀,踮著腳,伸直手臂,一下一下的割那個綁在樹丫上的繩子頭。繩子很結實,那柄小刀看來夠鋒利,繃直的繩子隨著刀刃的摩擦震動,發出沙沙的聲響。這震動以及這聲響令我爺爺雙手發麻,酥麻夾雜著刺癢的感覺,順著雙手沿著胳膊傳遍全身,我爺爺感覺渾身發軟,幾乎失去力氣。
那個人繼續在切割繩子,但他的刀子實在太鈍了,他加快的摩擦的速度,嘴裏發出嗚嗚的哭泣聲,而於此同時,我爺爺的身體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吸引,幾乎無法再抓住繩子。我爺爺萬分的焦急,使勁渾身的力量將繩子往懷裏一拉,並大喊了一聲,
“啊……”
喊聲響徹山穀,在這漆黑的陰森的夜裏回蕩,那個切割繩子的人,猛的抬起頭,看著我爺爺。盡管夜色暗淡,我爺爺還是看到了他的臉。那是一張怎樣的臉,肌肉扭曲,眉毛擰成一個疙瘩,兩腮塌陷,仿佛是一張人皮包裹的骷髏。但我爺爺還是認出了他,他是王革命!
而就在我爺爺打算去喊他的名字的時候,突然,他的小刀割斷了繩子,騰的一聲,緊繃的繩子一下子放鬆,用力拉扯繩子的我爺爺,一下子失去中心,身體向後跌了過去。
我爺爺的身體向後跌落,而整個柳樹溝卻劇烈的震動了起來,陰陽樹的方向向上翹起,整個柳樹溝開始傾斜,零散的石頭和地上幹枯的樹枝開始向下滾動,地上的枯草也開始漫天的飛揚,很快,整個柳樹溝豎了起來,變成了一個無帝的深坑,我爺爺的後背上還背著我,我們一起向下跌落。
我爺爺已經放棄了掙紮,因為眼前發生的 一切讓他感覺到無助。他知道這一切自己完全無法掌控,所以一切的掙紮隻能是徒勞的。
我們的身體向下跌落,我們不知道跌下去之後,等待我們的將是什麽,而就在我們幾乎絕望的時候,突然,繩子被拉緊,我們的身體停止了下跌,被繩子懸掛住,來回的搖晃。
我爺爺睜開眼睛向上望去,是的,是向上望。因為大地已經傾斜,原本陰陽柳就在前方,現在已經變成了上方,而就在樹下,站著一個人,用兩隻手拉住了被割斷的繩子頭。
他一下一下的網上拉繩子,我和爺爺便一下下的上升。他力大無比,完全看不出拉著一個比他還要健壯的人以及後背上的孩子有多麽的困難。
很快,我們便被拉到了上麵,沒等我們站穩腳,那個人一轉身繞過陰陽柳,消失在夜色之中。但我爺爺還是認出了他,對著他消失的方向喊了句,
“文學……李文學……”
的確,他就是李文學,就是剛才在我爺爺進入柳樹溝之前,默默的從我爺爺身邊經過的李文學。我爺爺十分納悶,無論包畫匠還算王革命也好,那個終於成了精變幻成我的樣子來戲弄我爺爺的黃皮子也罷,她們出現在柳樹溝都是正常的,但李文學卻為什麽也會出現?並且還如此輕易的就把我們救了出來。
我爺爺身後便是那棵阻斷陰陽的柳樹,而眼前,是那個豎立起來的,變成了一個無底的黑洞的柳樹溝,剛才的一切,已經分不清那些是現實,那些是幻覺,但重要的是,我爺爺把我的魂魄,從這個陰森恐怖的柳樹溝帶了出來,隻要我們轉身,繞過這棵柳樹,便回到了安全的、溫暖的現實中來。
我爺爺把身上的繩子解下來,把我重新抱在懷裏,我緊緊的摟著我爺爺的脖子,不肯鬆手。而就當我們轉身,就要離開這裏的時候,突然,狂風大做,緊接著,哢嚓的一聲雷響,天上下起了大雨。這雨來的突然,豆大的雨點劈裏啪啦的從天上傾斜,打在臉上和身上,冰冷的感覺讓我們冷的瞬間渾身顫抖。
我爺爺脫下褂子,該在我的頭上,邁步繞過那棵粗大的陰陽樹。
陰陽樹的外麵,天色漸亮,一條魚肚白,從山頂上悄悄的升起。我爺爺站在柳樹溝前麵的那片土地上,望著晨光裏輪廓漸漸清晰的劉家鎮,幾乎勤勞的人家屋頂的煙囪裏,已經冒起了一縷炊煙。外麵是晴朗又安靜的世界,剛才以及幾個月前柳樹溝發生的種種,已經在此刻成為曆史,然而這段曆史裏,有恐懼,有孤獨,有無助,有恐慌,有濃濃的血脈親情,還有那場冰冷的雨。
臘月,離除夕不遠,劉家鎮的冬日,天氣漸冷。一絲風也沒有,一切都是如此的安靜。
我爺爺邁開步子,跨過柳樹溝門前的那片苞米地,跨過那條冰封了的從東到西貫穿了劉家鎮的小河,跨過那片楊樹林,沿著當初追趕叼走我的野狼的茅草小路,終於,來到了我們家。
我們家燈火通明,我奶奶、我爸爸和我媽媽都徹夜未眠,沒人說話,因為她們都在靜靜的聽著大門口的動靜,等待著我爺爺把我的靈魂帶出來,期盼著我們家回複當初的寧靜。
我爺爺推開院門,木製的院門響聲,驚動了屋子裏的我奶奶,我奶奶坐在炕邊上,把手裏的煙袋鍋緊了兩口,然後在炕牆上咚咚的敲打了兩下,煙袋鍋裏殘餘的煙絲閃爍,散落在地上,慢慢的熄滅。我奶奶穿鞋下地,邁步出門。
打開院門進來後,我爺爺的眼前,是一個大號的水缸,這正是前幾天我掉進去差點淹死的那個水缸。昨晚我爺爺走後,我爸爸便在我奶奶的指揮下,一點點的把這個水缸挪到院門附近,並在水井裏 ,打了七桶水倒了進去。我奶奶在水裏撒下了一碗五穀糧,又在水缸前麵的地上,用木棍劃了一個圓圈,中間畫上十字,點燃了幾張黃紙,用來打理過路的遊魂野鬼。
我爺爺把懷裏的我,抱下來,放進了水缸。我順從的聽從擺布,一貓腰,把頭沒進了水裏。咕嘟嘟的冒了兩個氣泡。我奶奶讓我爸爸媽媽看好從昨晚到現在一直呼呼大睡的那個家裏的我,轉身拿著三炷香走出院子,來到水缸前,把三炷香點燃,插在水缸前麵早就準備好的裝滿香灰的碗裏。嘴裏念念有詞,
“天皇皇地惶惶
神仙受我三炷香
一柱敬天玉皇帝
一柱敬地閻羅王
還有一柱衝天起
專敬慈悲神仙王
保我家宅避災禍
佑我老小壽延長
近日老仙顯靈聖
拘魂招魄驅邪枉
……”
叨念了幾遍,從口袋裏拿出一張黃紙,上麵早已讓我爸爸寫上了我的生辰八字,拿出火柴點燃,火光一閃,火苗騰的一下瞬間將這張黃紙燒成一片黑灰色的灰燼,在水缸的上空來回的飄蕩了幾下,落在了水中。
水麵上升起了一縷細微青煙,在空中盤旋了一下,便消失不見。
而於此同時,正在屋子裏熟睡的我,在朦朦朧朧中,仿佛聽到了一陣笑聲,那聲音清脆,就從院子裏傳來,我睜開眼睛,坐起身,趴在窗子前往外張望。
院子裏突然變得白茫茫的一片,我想起了不久前我的一場夢,這跟我的夢裏一模一樣,白色的光芒將天地混為一體,分不出上下,也分不出遠近。我看到了院子裏的自己,在這無垠的世界裏,開心的笑,快樂的玩耍。
看著眼前的一切,我坐在窗子前,開心的笑了,咯咯的笑出了聲。外麵的白光突然變得更加的明亮,晃的我睜不開眼睛,耳朵裏吱吱的鳴叫,頭一暈,身子向後仰,再一次昏睡過去……
而就在我再一次睡著的時候,就在我家院門外,傳來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