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
紀衍醒的時候，是初夏的午夜。
睜開眼看見的是熟悉的天花板，身邊是熟悉的冰冷儀器。
他抬抬手，有點費力的拉了床頭的呼叫器。
李彥雅推著小推車開門進來的時候，紀衍正想從床上爬起來。
「躺著吧，你睡太久了，手腳需要適應適應。」李護士還是平日里的冷漠。倒是身後跟進來的馬大夫看見他醒了，臉上笑成花。
「你可醒了，這都睡了快倆月了。」他走過來摸摸他的頭，又敲敲腿。
「別敲了，好著呢。」紀衍笑了笑，嗓子有點干。「我想喝水。」
「等著，我去給你倒。」馬大夫轉身出去，李護士正在記錄著儀器上亂七八糟的數據。
等手恢復了一些之後，紀衍掏出了抽屜里的手機。
付茉給他發了54條消息，幾乎每天一條，他翻到最上面開始一條一條的看。
「今天給淼淼拼樂高，這東西真考驗智商。」
「老媽想搞個西餐，結果把牛排煎老了，像塊大橡皮。」
「……」
「芸姐答應我暑假教我做蛋糕，我要學會了就天天做給你吃。」
「……」
一路看下來，紀衍的心裡越來越不是滋味。
今天……應該說是昨天發的在最下面。
「等你醒了，我們再去坐一次摩天輪好不好？」時間是23：11。
紀衍回了一個字「好。」時間是1：18。
付茉早上拿手機看時間的時候，發現微信有了一條消息。
原本以為是無聊的推送，可點進去看見，最頂上的那個對話框掛著一個紅色的1。
付茉基本上算是連滾帶爬的跑到了醫院，因為等電梯太慢，她一口氣跑到了四樓，推開門的時候，她心跳似乎都漏了一拍。
紀衍正躺床上翹著二郎腿喝粥，付茉嘭一聲就把門推開了，嚇得他粥碗差點扣到床上。
「你個王八蛋！」付茉哽咽的喊了一聲，就衝進了他的懷裡。
抱著紀衍的腰，聞見紀衍的味道，所有的委屈和害怕都順著淚水流了出來。
「這麼想我呢。」紀衍抱著她，笑著說。
「誰想你了！」付茉帶著哭聲的說。
「別哭別哭……」
眼淚打濕了他一片衣服，他收了笑，臉上滿是心疼。
「對不起，是我不好，對不起……」他一遍一遍的說，女孩壓抑的哭聲慢慢停下，他捧著她的臉，吻掉她臉上的淚水。
「都怪我，都是我的錯，別哭了好不好，我要心疼死了。」
付茉看著他，點點頭。
他笑了一下，輕輕親了一下她的嘴唇。
「喝粥嗎，小馬哥早上剛買的。」
付茉擦擦眼淚，搖搖頭。
「那你喂我喝。」
紀衍像個半身不遂人士躺在床上，付茉端著碗小心的給他喂粥。
「小衍醒了，快讓我看看。」紀衍媽媽風風火火的跑進來，身後的紀衍爸爸也步履匆匆，進來之後還不忘把門帶上。
「哎呀，乖寶兒你可醒了，嚇死你老媽了。」紀衍媽媽把他整個人摟在懷裡，就差把鼻涕眼淚都流一臉了。
「這些天把我和你爸爸擔心壞了，尤其是你爸，整宿睡不著啊。」
付茉站在旁邊，眼睛紅紅的，端著粥碗不知所措。
「就你睡著這些天，這小丫頭天天往醫院跑，一個月就瘦了一大圈，我看著都心疼。」紀衍媽媽拉著付茉的手坐下。
「沒有了，阿姨。」付茉有點不好意思，她看見紀衍的眼睛，沖他笑笑。
直到走出醫院，付茉才覺得兩個月以來的陰影消失了，紀衍的笑像雨過天晴的陽光，把她救活了。
最近一段時間，紀衍還要在醫院住著，馬大夫怕他還會昏迷，讓他留在醫院裡觀察觀察。
而深愛學習的紀衍同學覺得醫院無聊，就讓付茉把他在學校的的書都拿醫院來。
正收拾著呢，窗外的一陣風吹亂了桌子上的書頁，一張紙飄了出去。
付茉蹲下去撿。
這張紙正面寫著「糖我替你出」背面寫著「謝謝」和「不客氣」，下面畫著吃人的母老虎。
付茉拿起來看看，笑了一聲。
病房裡，紀衍正仔細端詳一道數學題，付茉趴在旁邊看他。
「看我會期末考試滿分嗎？」
「那可不一定，說不定就能粘上學霸光輝了。」
「可是學霸已經兩個月沒去上課了，光輝估計都滅了。」
「怎麼會，我可非常看好你。」
「哦？那要不要本學霸給你開個buff，保准逆天。」
「什麼buff？」
「你過來，我悄悄告訴你。」
看著紀衍一臉神秘的樣子，付茉有點好笑，她配合著吧頭湊過去，耳朵湊近他的嘴。
誰知道紀衍在她臉上親了一口。
「這是本學霸的寶印，包你逢考必過。」
「我看你就是想耍流氓。」
「那我還想耍一次流氓。」他摟過付茉的腰，把她抱在懷裡，低頭吻上她的嘴。
付茉的回應讓他欲罷不能，他恨不得把她揉進自己的身體里。
正當倆人唇槍舌戰的時候，病房門被推開了，倆人立馬分開，低著頭看書。
「臭小子醒啦，快讓老姐看看。」
芸姐拎著一大袋水果進來。
「呦，小茉茉也在啊。」
「啊，芸姐，你來啦。」付茉沖她笑了一聲。
「你臉怎麼這麼紅啊，發燒啦？」
「啊，啊沒有，是，是…太熱了，醫院真熱……」
「是嗎，我感覺挺好的……」
「哎，芸姐，你這拿的什麼啊，這麼多。」關鍵時刻，紀衍張嘴岔開了話題。
「哦，都是水果，本來想做個蛋糕的，又怕你現在吃不了那麼膩的。」
「那你也不用買這麼多吧，我能吃到爛了。」
「這不還有小茉茉嗎，再說夏姐和大伯不吃啊。」
付茉拿了幾個桃子去洗，直到洗完才覺得自己臉上不那麼熱了。
三個人都抱著桃子啃。
「芸姐，你來了，店怎麼辦？」
「沒事，小智在呢。」
「小智哥不會做蛋糕吧。」
「沒事，我臨走做了好幾個放著，有人點的話，放烤箱里烤就行了。」
付茉在旁邊哭笑不得，芸姐那個半死不活的咖啡店，有這樣一個不靠譜的老闆還能開這麼久也是奇迹了。
芸姐坐了一會，就走了。
她走後，付茉掏出了被紀衍藏起來的「母老虎」笑了他好一會。
「我畫一張你吧。」付茉支著頭看他。
「我？」
「嗯，我想畫一張你。」
「是不是發現我帥了，但是想讓我做模特可是要報酬的。」
紀衍一臉壞笑。
「什麼報酬？」
「我想……」他湊近小聲說「繼續耍流氓。」
也不管人回沒回答，他已經摟著她吻上了嘴。
剛剛的桃子味還留在嘴唇上，加上少女的嘴唇軟軟的，讓人吃了一口還想吃。
直到太陽徹底落下，付茉才停了筆，紙上是一個少年在笑，他站在街邊的樹下，碎落的陽光撒在地上，他兩隻手插在兜里，旁邊停著一輛自行車。
「畫的不錯吧。」
「那是，我女朋友肯定是最棒的。」紀衍拿著畫坐看右看。「不錯不錯，把我的帥氣都畫出來了，真不錯。」
「您能要點臉嗎？」
「這畫我要留著，回頭給他框起來。」
「幹嘛，摩拜自己啊。」
「當然不是，是摩拜我的女朋友。」
————
最後一趟車的後座坐著一個男人，他戴著帽子，臉隱秘在陰影里。
最近付茉總能碰見他，是那個丈夫，他幾乎每天都來看他的妻子。
付茉還是在靠著窗的位置坐下，插了耳機聽音樂。
路燈光晃在她臉上，街上的人好像都在笑呵呵的說話。
心裡有光，走下的腳印都會閃閃發亮。
見付茉推了門進來，老媽回頭看她。「這麼高興，撿錢啦。」
「沒啊，但是有別的好事。」
「說說，給我也樂呵樂呵。」
「紀衍醒了。」
「……這臭丫頭，我就知道跟那小子有關。」
老媽磕著瓜子，盤腿坐沙發上。
「大夫說沒說他怎麼樣了？」
「就說要住院觀察觀察，別的沒說。」
「那你也沒問問，他這一昏迷就是倆月，不心疼他我還心疼我閨女呢。」
「哎呀媽，我哪有那麼誇張。」
「哼，還不誇張呢，上個月你都瘦啥樣了，天天給你做啥都吃那麼點，我就差往你嘴裡塞了。」
她把手裡的瓜子都扔回袋子里「對了，過兩天是你賈叔叔的生日了，我心思著一起出去吃頓飯。」
「啊，哦，都行。」
老媽拉過她的手「你一直對老賈不冷不熱的，媽媽知道你過不去你爸這個坎，媽不逼你，只要你能好好的就行，你爸走的早，媽媽可就剩你一個寶貝了。」
老媽的話付茉聽著，她沒回話，因為老媽說得對，她沒法叫他爸，也不能讓他代替老爸的位置，原本付茉根本不會去這頓飯，但是慶幸有人早就告訴她應該怎麼辦了。
老賈生日那天，老媽定了隔街的飯店，一家四口難得一起出去吃飯。
等菜上來之後，付茉拿出了一個盒子遞給老賈。
「賈叔，生日快樂，你的禮物。」
對的男人顯然有點發愣，直到老媽推他起來，才伸手接過盒子。
「茉茉，這，這……」
盒子里是一個皮夾子，做工很好，放在禮盒裡，還系著一個小蝴蝶結。
「老賈，快收著吧。」老媽在旁邊笑。
「哎呀，這，我，太謝謝茉茉了……」他我了半天也沒說出來什麼，只能拿著盒子有點不好意思的說謝謝。
「沒事沒事，賈叔你喜歡就行。」
這一頓飯下來，老賈有點喝多了，他顯然很高興，喝多了之後一直說要親手做頓飯給他們吃。
等付茉躺在床上的時候，已經快十二點了，她也喝了一點啤酒，臉有點熱，她擦著濕的頭髮坐在床邊看手機。
最上面紀衍的消息框安安靜靜的，沒有消息。
付茉想給他發消息，但想想又刪掉了退出聊天界面。
結果對方發來了消息。
「回家了嗎？」
「嗯，剛回來。」
「怎麼樣，吃的開心嗎？」
「還不錯，就是啤酒真難喝。」
「你喝酒了，喝了多少？」
「就三四杯那樣，沒多少，太苦。」
「難受嗎？」
「臉有點熱，頭有點昏。」
「快睡覺吧，睡一覺就好了。」
「嗯，晚安。」
「晚安寶貝。」
把手機塞到枕頭底下，付茉迷迷糊糊的閉上眼睛睡著了。
樓下的梨樹長出了小果子，總有淘氣的小孩摘了果子當飛鏢到處扔，搞的小區大爺總是破口大罵「哪家的小崽子，天天不學個好人樣，那是讓你們扔著玩的嗎，啊，在發現就給你掛保安室去給大夥看看……」
付茉去上學的時候保安大爺還在罵個不停，她無奈笑笑。
馬上就期末考試了，付茉甚至能聞到暑假的味道。
為了某媽媽系男友能放心，自己的耳朵過個美好假期，付茉這幾天發瘋似的複習。白天上課聽老師講課，放學就去醫院陪紀衍一會，不得不說，這人自學能力真不錯，之前落下的他自己都補回來一多半了，有時候甚至能教教付茉這個學過一遍的人。
「這叫智慧，真羨慕你啊，有我這麼聰明的男友。」
「你給我適可而止一點。」付茉一邊啃西瓜，一邊白了他一眼。
「對了，馬大夫說沒說你什麼時候能出院？」
「啊，這個，這…他沒說啊……」
「哦，那我一會去問問，你都住這麼久了，暑假不用再住了吧。」
「應該是吧……」
「幹嘛，你住上癮啦。」
「怎麼可能，我睡醫院的時間比睡我家床的時候都多，如果可以我這輩子都不想再睡這。」
「那你就快快好起來，等我學會做蛋糕，你就做我第一個顧客。」
「好。」
那天付茉離開醫院之前去了一次馬大夫的辦公室。
「啊，付茉啊，怎麼來我這了，紀衍怎麼了嗎？」
「啊，沒有，我是想問問紀衍的情況。」
馬大夫笑了笑「他情況挺好的，但是還不能出院。」
「啊，哦哦，麻煩你了馬大夫。」
「沒事沒事。」
還要住嗎？明明看著沒事的樣子啊。
她有點失落，像被大雨淋過的花。
期末考試，付茉超常發揮，直接殺到年紀前20，把老媽樂的笑了一天。
本來想把這個消息告訴紀衍的，可是他既沒有回復自己的消息，也沒接電話。
從來沒有這樣的情況，只要他看見就一定會回復，會接電話的。
付茉心裡有點沒底。
她跑到醫院，卻被告知紀衍已經出院了。
什麼？什麼時候出院的？
為什麼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她掏了手機給芸姐打了個電話。
「喂，芸姐，紀衍在哪，他怎麼出院了，你知不知道他在哪？」
「啊，對不起啊，小茉茉，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你也不知道嗎……可他明明前幾天還在這的……」
「最近我忙著店裡的事，這樣，我問問夏姐，一會給你回。」
考試這幾天，紀衍說讓她好好在家複習，別老往醫院跑，想他就打電話。
付茉沒覺得什麼不對，但現在才發現一切都很不對。
紀衍消失了，醫院沒人，去他家敲門也沒人開。
站在熱鬧的街上，付茉卻覺得是走在雲層里。
假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