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殊死較量 112、交易
古賀的命令,可謂是一箭四雕。
一是以石木貞直被暗殺為由清洗101街區,從理論上可以理解為暗殺一事,徹底與上官雄也就是宮本隆義無關,那麽,他可以冠冕堂皇地坐在陸軍特務部的辦公大樓裏,成為森田皋和鬆本伊代的在喉之鯁。如果森田皋和鬆本伊代想清除他,就必須要有足夠的理由和借口,而默許他的存在,一旦他真的是國共的一顆定時炸彈,那麽,森田皋和鬆本伊代也必須承擔失察之責。總之,對於岡村係控製的陸軍特務部來說,宮本隆義不僅僅隻是一根肋骨那麽簡單。
二是在森田皋和鬆本伊代之間製造不可調和的矛盾,使得他們不可能聯手對付即將誕生的古賀係,同時,在他們不斷的內耗中,古賀可以從容不迫地尋找機會,然後從上到下徹底改組陸軍特務部。
三是A解決機會需要更多的活人做試驗品,從前線押回戰俘目標太大,而監獄裏現有的人非傷即殘,試驗不出細菌的效果,從碼頭抓回來的那十多個老百姓顯然不夠用,清洗101街區恰好解了這個燃眉之急。
第四才是借此徹底切斷丁處長以及為武漢政府那幫漢奸的後路,讓他們死心塌地為自己效勞。古賀明白,後方不比前方,再多的皇協軍都沒有什麽戰鬥力,但後方的漢奸政府和情報機關,在統治和鎮壓地方上的抗日勢力及普通民眾方麵,則完全可以勝任日本人自己無法勝任的許多工作。同岡村寧次的話來說,叫做以華製華;用古賀的話來說,叫以毒攻毒。
除了第三個原因之外,古賀其他的用意顯然瞞不過森田皋和鬆本伊代。
而第一和第二個用意,才是真正讓森田皋和鬆本伊代如坐針氈。
“機關長閣下,鬆本是實話實說。”
“那麽,你覺得宮本隆義這個人怎麽樣?”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我更相信你的判斷,而且,我相信古賀司令也不懷疑你的判斷,他是不是影子殺手不好說,但他一定是上官雄。”
“您的意思是,我們可以利用他?”
“有人希望他成為魚刺,卡在我們陸軍特務部的咽喉裏,而我們又何嚐不能讓他成為一顆釘子,釘進別人的骨頭裏呢?”
鬆本伊代明白,他所說的“有人”和“別人”,指的都是古賀。
“是的,宮本隆義遲早是要被鏟除的,但有人希望為他尋找的更多的殉葬品。”
“所以,我們首先要挖一個坑,讓宮本隆義往裏麵跳,然後,再讓希望我們成為殉葬品的人跟著陷進去。”
“我是不是可以這麽理解您的意思,我們完全可以把清洗101街區的消息透露給宮本隆義,如果行動失敗追查起來,問題是出在宮本隆義身上,古賀司令要麽把他槍斃,這樣的話,我們身邊就少了一顆定時炸彈。要麽,古賀司令繼續容忍,那樣的話,這件事就象是一個把柄一樣揣在了我們手裏。”
鬆本伊代的反應已經夠快的了。
而且,她的方式不僅可以讓上官雄直接暴露出來,同時還向古賀攤牌,看看他到底如何處置上官雄。
如果古賀想讓上官雄在森田皋和鬆本伊代身邊起到定時炸彈的作用的話,那麽,這顆炸彈一爆炸,首先傷到的就是古賀本人。
但,鬆本伊代忽視了森田皋。
這個日本鬼子的老牌諜報員心機的深淺,卻不是鬆本伊代可以探出底細來的。
邁著個八字步,森田皋在辦公室裏來回踱了幾圈,突然停下腳步。
“鬆本課長,我們是為了自保,但卻不得不暫時損害大日本帝國的利益,不過,隻要我們能夠站住腳,以後還是有機會把這個損失彌補回來的。”
鬆本伊代清楚,森田皋是希望自己表態。
“機關長閣下,不管我們過去是否有過淵源,現在的局勢已經不容有其他選擇,除了生死與共,把您我的利益放在首位外,我們已經沒有其他選擇。”
“好。”森田皋幾近咬牙切齒地說道:“他古賀確實是個人物,但我森田皋又何嚐是盞省油的燈!你立即按照他的命令,開始對101街區進行徹底大清洗。”
鬆本伊代一愣。
森田皋目光中突顯殺機:“我想,他這個命令的關鍵,並不在於要殺多少人,而是那些被留下來的人。”
“機關長閣下,請您明示,鬆本有些糊塗了。”
“今天天還沒亮,古賀司令就離開了自己的官邸。”
“聽說他有早起的習慣。”
“但今天,他起得太早了,而且是直奔市郊的大岩洞。”
“那是石木貞直司令當初,為1644部隊武漢支隊預備的選址之一。”
“我想,現在已經被古賀司令定下來了。”
“這與101街區的大清洗,似乎沒什麽關聯。”
“1644開始工作後,最需要的是什麽?”
“當然是細菌的原材料。”
“不,是試驗品,活體試驗品。”
“您是說,古賀司令準備讓101街區的幸存者去充當活體試驗品?”
“石木司令的死,因為岡村司令官的被召回,連東京大本營都快忘記了這件事,加上影子殺手毫無線索,而宮本隆義、植田雄等人可疑之處比比皆是,加上江邊的命案發生的如此蹊蹺,放著這麽多事不管,他怎麽會突然想到去連殺帶抓那些無辜的老百姓?”
鬆本伊代覺得很有道理:“那我們應該怎麽做?”
“該殺的殺,該關的關,然後再把被關的人要做活體實驗的消息透露給宮本隆義。哼,他如果不是炸彈也就算了,如果事,我們就應該讓他把武漢城都給炸塌下來。”
是的,其他的小打小鬧根本動搖不了古賀,除非A解決計劃在他手裏流產。
鬆本伊代這才發現,不動手則由,這一動手,森田皋就直接掐住了古賀的“七寸”。
鬆本伊代連想都沒想,直接拿起森田皋辦公桌上的電話,向丁處長下達命令:“立即讓你們特務處和警察局的人封鎖101街區,如果走漏了一個人,連你在內,統統殺無赦!”
“是!”
森田皋走到鬆本伊代的麵前:“雖然我知道你清楚我們的做法意味著什麽,但我還是要提醒一句,一旦事情敗露,你我的聲譽和性命事小,古賀一定會把令尊和岡村寧次將軍都牽扯進來的。”
鬆本伊代點了點頭:“機關長閣下放心,我知道輕重的。”
如果說連森田皋和鬆本伊代都感覺到了危機,那麽,鬆本也夫的突然消失和岡村寧次的奉詔回國,加上古賀的到來,丁處長已經感覺到了自己地位的岌岌可危。
武漢不像上海和南京,那是真正的大後方,各方諜報人員雲集,到處都是大顯身手的舞台。而武漢不同,選擇任意一個方麵延伸出去,不出一百公裏,到處都是進行頑強抵抗的中國軍隊,有國軍、共軍和一些自發的抗日武裝。武漢其實隻是一個準後方,準確地說,也就是日本鬼子的一個大兵站,僅有的國共地下組織也已遭到破壞,從這種意義上來說,日偽的情報機關除了魚肉無辜百姓之外,就真正意義上的諜報工作而言,反而無所作為。
何況為了爭奪資源,日本鬼子已經設置了陸軍和海軍兩個特務部,相形之下,偽武漢特別市特務處的作用就更小了。
古賀整肅日軍在武漢的情報機構已經不是什麽秘密,他的目的也是路人皆知,丁處長在無法通過工作取得古賀信任的情況下,當然清楚自己未來的日子,絕對不會比森田皋和鬆本伊代更好過。
沒有舞台,也就沒有機會。
沒有特權,也就沒有財富。
就在丁處長為自己的未來倍感鬱悶的時候,發財的機會居然從天而降。
很少在公共場合露麵的他,居然第一次走進了咖啡廳。
他以往的深居簡出,並不是因為低調,而是因為影子殺手的存在。影子殺手對於他和所有的日偽漢奸來說,都意味著突如其來的死亡。
這個世界上,有誰會冒著生命危險到戶外散步,或者去喝咖啡呢?別人不會,丁處長當然也不會。
今天,他之所以走進咖啡廳,那是因為有一件比生命更重要的交易,正等著他。所謂人為財死,因為看到這樁交易背後的巨大經濟利益,他也就不把生命放在眼裏了。
咖啡廳裏麵的客人本來不多,居然還有一個客人占著一個台麵卻沒點咖啡。
其實,他真實的年紀,絕沒有讓人看上去那麽老。
也正因為如此,沒人看得出他究竟有多大年紀。
幹癟,是他留給所有人的唯一印象。
丁處長走到他麵前坐下,點了咖啡和一碟瓜子之後,問道:“癟三老弟,這次來漢,大概不是私事吧?”
那人正是與唐凱一道從重慶來的四個軍統特工之一,外號癟三,名義上隻是負責電台,保證與軍統總部的聯絡順暢,其實還身負著毛處長交給的其他使命。
在軍統時期,丁處長與他打過交道。
在他的印象當中,癟三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不知道是因為他不願與他人交流,還是別人不屑與他答茬,總之,在大家看來,他隻是個不入流的小腳色。
聽到是他找自己,丁處長心中略有不快。
癟三當然不會無緣無故找他,一定是奉了戴老板或者毛處長的命令,而在丁處長眼裏,軍統派這樣的角色來,顯然是沒有把自己放在眼裏。
當然,丁處長也明白,癟三絕不會空手而來。
為了未知的不義之財,丁處長決定暫且委屈一下自己,先探探深淺再說,如果戴、毛真的拿自己開涮,那麽,即便這個癟三的肉不多,丁處長也會活活地把他的皮給剝下來。
看來癟三真的不太適合幹與人交流的工作。
等服務生離開後,他也沒有順著丁處長的話往下套近乎,而是從內衣口袋裏掏出一個小布包遞給丁處長。
“這是什麽?”
“也許,你不需要,但我隻帶了它來。”
丁處長伸手一摸,裏麵是三根金條。
“什麽意思?”
“換條人命。”
“誰?”
“照片在裏麵。”
丁處長沒有動金條,而是從裏麵摸出一張照片,因為他先要看看貨,然後再決定是否值得冒這個險。照片很模糊,顯然是很早以前照的,這張隻不過進行了翻新。
“這個人我怎麽一點印象都沒有。”
“這是他十年前的照片。”
“怪不得像個學生。人在哪裏?”
“憲兵隊監獄裏。”
丁處長立即在腦海裏搜尋了一遍,憲兵隊監獄關著的軍統特工,隻有在碼頭上抓的三個人,而其中並沒有他。
“我知道你們不會弄錯,但我在憲兵隊真的沒見過他。”
“他和碼頭上無關的老百姓關在一起。”
丁處長明白了,這個人一定是個漏網之魚。
“哎呀,從憲兵隊弄人不好辦呀!”
“這次,我們雙方都在彼此試探,三條金魚如果換不出一個普通老百姓的話,我們會考慮以後是否有必要在與丁處長合作。”
癟三此話不假,不管他要換的這個人是誰,但在日本人那裏,他隻是一個普通老百姓,如果丁處長沒有能力把他弄出來,軍統當然就沒有在與他合作的價值了。
盡管,丁處長知道那人不是普通老百姓,但現在也確實是不方便談價。何況,三條黃魚已經算是天價了。
丁處長沒再說什麽,拿起金條就放進了口袋。
而癟三居然一聲不吭地就離座而去,看著他的背影,丁處長覺得毛處長還是知人善任,第一次與自己交易,確實是話越少越好。
丁處長剛剛把徐鐵保出來,古賀就打來了電話,而且直接詢問徐鐵一事,這不禁讓他有點心驚肉跳。
緊接著,鬆本伊代又來了電話,所以,丁處長讓人把徐鐵帶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有人托我保你出來,但太君卻又抓著這事不放,所以,你暫時不能離開。”
徐鐵不知道是誰保了自己,他猜想不是孫建章就是曾玲,聽丁處長這麽一說,以為他是坐地起價,來敲自己的竹杠:“我不知道是誰要保我,所以,你的話我沒辦法轉告。”
丁處長哼了一聲:“哼,你大概以為我是坐地起價吧?老實說,這與價錢無關,我得看看後麵的動靜,如果動靜大了,保你的人出再高的價也沒用。”
“我是不是現在就回憲兵隊?”
“那倒不必。你先跟著我,充當特務處的小兄弟,但絕不能擅自離開。”
這時,桌子上的電話鈴又想了,他以為是鬆本伊代催促自己,拿起來一聽,卻是癟三打來的。
冷冷的四個字:“你失約了!”
“出了點情況。”
“錢,一分都不加。”
“不是錢的問題。我早上把他保出來,上午武漢警備司令就來了電話,雖然他不知道被保的人真實身份,但我不得不防。”
“你什麽意思?”
“因為我是以特務處要用這個人為由,把他弄出來的,現在隻好將錯就錯,暫時讓他呆在特務處,等風頭一過,日本人不再追問此事的時候,我才能讓他走。”
“再加你一條黃魚。”
“我說過,不是錢的問題。”
“我也說過,保他,不加一分錢。但,既然你安排他工作,我不會讓你做虧本的買賣。”
丁處長沒想到癟三居然如此痛快,而且辦事幹淨利落,看來過去真是有眼不識泰山,還真小看了他。
“算了,這個不在我們交易之內,算是我白送的。”
“加一條給你也是為了打消你心中的顧忌。”
“什麽顧忌?”
“難道你不怕他擅自逃跑嗎?”
丁處長發現,這個癟三遠不是自己曾經所了解的那個癟三:“既然這樣,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他在你身邊嗎?”
“在。”
“把電話給他。”
“好。”
丁處長把電話遞給徐鐵,徐鐵立即結果電話,話筒裏傳來的,是他並不熟悉的聲音。
“山鷹,我是窪地。”
徐鐵一愣,沒想到對方用的是軍統的一級呼叫,窪地代表著戴老板本人。象毛處長等人,呼叫都是二級,自稱代號為風向標。
“是,我在聽著。”
“武漢共產黨的地下組織遭到悉數破壞,你暫時委身於偽特務處,伺機而動。丁不是自己人,隻是交易對象,他不知道你的身份,多保重。”
“是。不過,共產黨還有一個書記漏網了。”
“他已經死了。”
說完,癟三掛了電話。
丁處長立即起身,對徐鐵說道:“走吧,到101街區去,記住,你隻是特務處的一個線人,千萬不要利用我這個關係從事情報工作,否則,不等日本人發現,我就會要你的命的。”
徐鐵麵無表情地說道:“我不會給你帶了任何麻煩的,況且,我隻是暫時按照你的意思‘寄存’在你這裏的,征得你的同意後,我隨時離開。”
丁處長點了點頭。
他覺得徐鐵是個聰明人,他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
走出辦公室後,看到特務處和警察局的人都在院子裏等候,丁處長一揮手,所有人立即登上三輛開車,直奔101街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