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殊死較量 117、慷慨赴死
離開警備司令部後,森田皋回到了特務處,而鬆本伊代直接趕到了宮本隆義的公寓。雖然,她一直認為上官雄就是影子殺手,但卻無法拿出有力的證據去說服古賀,反而是古賀條理清楚地一番推斷,讓她啞口無言。
她趕到上官雄的公寓,是想表達古賀的意思,既影子殺手另有其人,甚至可以直言不諱地告訴他,古賀懷疑的對象就是曾玲,以期得到他的通力合作。
她想,讓上官雄去對付軍統的人,他絕對不會不願意的。不過,上官雄對此卻一無所知,雖然目前還沒有公開向日本鬼子挑戰,但從101街區出來,到小林秀賴的死,他認為鬆本伊代很容易就會判斷出,這一切是自己幹的。
而且,她一定在追捕自己。
緊挨著教堂,有一間單門獨戶的低矮青磚瓦房,雖然與旁邊的教堂相比極不協調,但在眼下的租界,能夠有這麽一塊容身之地,對於普通的中國老百姓來說,已經是件非常奢侈的事情了。
這裏,曾經住著為教堂打掃衛生的老劉頭,他的兒子也是一名國軍的士兵。癟三找到他後,當聽說癟三是重慶來的抗日義士,老劉頭不僅把房子讓給他,並且,還把為教堂打掃衛生的工作也給了他作掩護,自己卻離開租界,流落在武漢街頭。
進門之後,上官雄才發現,小小的房子居然還隔出了兩間房,曾玲和吳起燕在外麵歇著,唐凱把癟三的屍體放在裏麵的床上後,立即把中間的門關上。
他有話對上官雄說。
而上官雄的思路,則比他要清晰多了。
“今天出的事太多了。”唐凱用審視的目光看著上官雄。
“你沒到武漢之前,每天出的事,比今天還多。”上官雄顯得不以為然。
“報春鳥同誌是你挾持,並且藏在曾玲別墅的地下室的,對嗎?”
“否則,我也不會用小林秀賴的屍體,把他換出來。”
“可你讓我暴露了!”唐凱大為光火。
“幸虧如此,否則,你得死。”
“癟三隻是懷疑和奉命監視我,如果不是為了救報春鳥同誌,我也不至於把真實身份暴露給曾玲。那麽,曾玲就不會在巷口用槍對著我,癟三也不會乘虛而入。”唐凱冷笑道:“請問上官雄同誌,如果我沒暴露,怎麽就得死?”
“因為我要殺你!”
唐凱一怔:“我明白了,看到報春鳥同誌到診所去,你判斷他會對吳起燕不利。”
“因為孫建章同誌的犧牲,而你說,你和報春鳥已經安排他離開了。”
唐凱倒吸了一口涼氣:“孫建章同誌犧牲了,怎麽可能?”
“屍體在河邊發現的,是用老鼠藥毒死的。”
“如果是日本人幹的,他們根本沒有必要用老鼠藥。”
“如果是自殺,也得有自殺的理由。”
“所以,你判斷是我和報春鳥幹的,然後再伺機除掉吳起燕,借以徹底孤立你。”
“換了你,你會怎麽想?”
唐凱耷拉著腦袋,一屁股坐在了床沿:“和你的想法一樣。”
“所以,如果你沒有亮明身份,讓癟三出現在背後的話,動手的人將是我。”
“如果在過去也許不相信,但現在我卻不懷疑,隻要你動手,我必死無疑。”
“不僅是你,還有報春鳥,他也會為你陪葬的。”
“有一件事我沒明白,即使是我有問題,也不能證明報春鳥有問題呀?潘先生和你聯絡時,不是指明讓他來跟你接頭的嗎?你怎麽就會判斷出我們倆同時出了問題?”
上官雄麵無表情地說道:“有兩種可能,一是這個報春鳥是假的,而又被孫建章識破,他們被你從地下室救走後,你們殺害了孫建章,並且接著除掉吳起燕,在孤立我的同時,又想利用我。”
唐凱點了點頭:“還有第二種可能,那就是正如我告訴過你那樣,他們確實是誤會,而我從曾玲那裏把他們弄出來後,進行了嚴刑逼供,結果報春鳥叛變了,而孫建章則被我們除掉。那麽,你為什麽又要把報春鳥藏到曾玲那裏呢?”
“因為我想知道,曾玲是不是參與了你們的行動。”
唐凱搖了搖頭:“為了證明一個軍統特務是否親共,你居然讓兩個真正的共產黨員暴露身份?看來,你離開組織的時間真是太長了點。”
“恰恰相反,我是利用她來判斷你們是不是敵人。”
唐凱掏出一支煙,遞給上官雄:“來支嗎?”
上官雄接過煙:“我的記憶中,你是不抽煙的。”
“還用問嗎,和你一樣,一直與敵人為伍,壓力過大,也就抽上癮了。對了,小林秀賴是怎麽回事?”
“今天上午,在101街區,四十二個老人和孩子死在了我麵前,是鬆本伊代命令丁處長幹的。”
唐凱握住拳頭,使勁地擂在床邊:“這幫狗日的禽獸,總有一天我們要他們加倍償還!”
“不,他們現在就得償還。”
唐凱盡量控製住自己的情緒,然後疑惑地望著他:“小林秀賴隻是開始?”
“不錯。”
“你已經準備公開向日本鬼子挑戰?”
“還有其他選擇嗎?”
“當然有。”唐凱正色道:“我們地下工作的價值和重要性,想必用不著我與你多說,你也是個老同誌了,怎麽會如此衝動?”
“十多年了,我什麽都沒有了,隻剩下衝動。如果,看到同胞的慘死而憤然反擊也算是衝動的話。”
“下一個是古賀?”
“不,鬆本伊代。”
“為什麽是她而不是古賀呢?難道僅僅因為你親眼看到她下命令,也許她也是在執行上級的命令,就對武漢人民禍害的程度來說,古賀遠大於她。”
上官雄吐了一口煙:“古賀想站穩腳跟,對他們內部要整肅,對我們的同胞當然會血腥屠殺以壯聲威。殺了他,還另外的日本鬼子來武漢,又會走他的老路。”
“所以,你打算幫助古賀站穩腳跟?”
“岡村寧次回國了,鬆本也夫也死了,殺死鬆本伊代不僅不會引起日本鬼子瘋狂的報複,甚至會讓古賀感到嵌入他體內的一根骨刺被徹底剔除了。”
“那樣的話,你就徹底暴露了,而你這張臉,會讓你連躲的地方都沒有。”
“躲了十多年的人,唯一不想幹的事,就是再躲了。”
“這麽說,你打算與鬆本伊代同歸於盡?”
“她還不配。”上官雄把剩下的半截煙扔在地上,然後用腳踩熄:“我會等到你們徹底破壞了1644部隊武漢支隊後,再轟轟烈烈地在武漢大幹一場。”
“你這麽做,不僅暴露了自己,而且也出賣了植田雄。”
“我已經跟他打過電話。”
“是不是打算把他轉移到延安去?”
“他視死如歸。”
唐凱也把手中的煙頭扔掉:“上官雄同誌,我請你冷靜一下,也許情況並不想你想象的那麽壞,小林秀賴的屍體出現在曾玲的別墅裏,他們根本沒有理由懷疑你。”
“從101街區離開到現在,已經兩個多小時了。我想,鬆本伊代已經把我公寓翻了個底朝天,藏在公寓裏的電台,足以讓她向古賀證明,我就是名符其實的上官雄。”
“可她卻說服不了古賀,上官雄就是影子殺手呀!你看,石木貞直的死,你不在現場,而小林秀賴的死,也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是你幹的。”
“隻要她讓古賀堅信我是上官雄的話,那麽,植田雄就是在撒謊,我是不是影子殺手又有什麽關係呢?”
“可黃鶴樓出現的一幕證明,如果你不是影子殺手,古賀是不會置你於死地的。”
“不一樣。他當時沒有殺我,是因為植田雄證明我是宮本隆義,是個日本軍官,所以,他要慎重。如果鬆本伊代證據確鑿地向他證明我隻是一個中國人的話,他沒有任何必要留著我而去冒我可能就是影子殺手這麽大的風險。何況,沒有人能夠證明我這兩個多小時到哪裏去了。”
唐凱笑道:“癟三可以證明呀。”
上官雄不屑地笑了笑。
是的,他完全可以打電話給鬆本伊代或者森田皋,甚至是古賀,就說自己在追查孫建章案子的時候,發現了重慶來的人,於是當場擰斷了他的脖子。
而且,他用於與軍統總部聯係的電台,可以充分證明他的身份的重要。
雖然日本鬼子不一定全信,但也不一定不信。
他完全可以試試,隻是,他根本不想去試。因為,他已經厭倦了地下情報工作。
“你還是不想繼續在特高課呆下去?”
“我甚至連活下去的耐心都沒有了。”
唐凱冷聲道:“老同學,上官雄同誌,死還不容易嗎?我們現在就可以衝出租界,見到日本鬼子就開槍,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可你知道嗎,對於一個地下工作者來說,不怕死地去拚命,其實就是一種逃避,說難聽點,就是怯弱的表現。”
“行了,”看到唐凱在將自己的軍,他反將了一軍:“你不要為自己的貪生怕死,尋找冠冕堂皇的理由。”
“什麽,我怕死?”
“你剛才說,我繼續潛伏下去,比我拚命更重要?”
“這個你也許比我跟清楚。”
“如果我的繼續潛伏,需要你犧牲自己的生命作為代價呢?”
“義不容辭,在所不惜!”
“好,你現在就死給我看。”
“什麽意思?”
“你要是死了,我就繼續潛伏在特高課。”
“你——”
“怎麽樣,還是怕你對嗎?”看到唐凱瞪大眼睛看著自己,上官雄瞟了他一眼:“你可千萬別裝著慷慨赴死的樣子,把槍對準自己的太陽穴,否則,我是絕對不會攔著你的。”
唐凱臉都氣白了。
準確地說,他的臉,氣得有點發青了。
“我不跟你抬杠。這樣吧,我把報春鳥請過來,我們開個支部會議。”
“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完全信任你們。”
“那我現在就用癟三的發報機聯絡潘先生,我們聽聽他是什麽意見。”
“我沒見過潘先生,還不知道他是真是假。”
“你上官雄到底什麽意思?”
“除非書生同誌親自來,否則,沒人能夠勸得住我。”
“書生?”唐凱氣得把頭一甩:“難道你不知道他在長征的路上失蹤了嗎?”
上官雄當然不知道,因為他已經完全與組織失去了聯係。
“哼,”上官雄冷笑一聲:“怪不得延安會認為我是叛徒,如果書生在,他就不會懷疑我。你們去找吳起燕,大概是想從她那裏尋找到我叛變的證據吧?”
“潘先生對你的忠誠深信不疑,我也相信你是一個堅定的共產主義戰士,隻是我們現在所麵臨鬥爭的殘酷性,中央情報部需要進一步核實一下你的情況。”
“為什麽不核實你的情況呢?”
唐凱擺了擺手:“我說服不了你,這樣吧,我現在就給潘先生發報。”
說著,他鑽到床底下去拿發報機。
上官雄從板凳上站起身來,轉身就朝門外走去。
唐凱一看他要走,立即又從床底下爬出來,掏出手槍對著他:“上官雄同誌,請你不要一意孤行。”
“如果我非要呢?”
“那我隻得先把你關起來!”
“咣當”一聲,門被曾玲踢開了,吳起燕立即衝進來用身體擋住上官雄,而曾玲用槍指著唐凱:“把槍放下!”
上官雄沒有回頭,他的目光一直平淡地望著門外,同時,伸手壓下曾玲握槍的手:“曾秘書,雖然國共都在抗日,但國民黨卻是一邊抗日,一邊屠殺共產黨人,這點你也看到很清楚。唐凱確實是我們地下黨的同誌,你可以通過他聯絡到我們的組織,希望你們以後能夠好好配合。”
吳起燕立即轉身擋在上官雄的麵前:“上官,我跟你一塊去殺日本鬼子去!”
“我說過了,新四軍更需要你,唐凱會想辦法把你送到獨立遊擊支隊去的。”
“不,我哪裏都不去,隻想跟你一塊殺鬼子!”
唐凱雙眼充滿了血絲:“上官雄,你他媽的又上了驢脾氣是吧?好,你有種,全中國的共產黨員就你他媽的不怕死!不過你記住了,就算你把全武漢的日本鬼子殺得幹幹淨淨,隻要我唐凱還活著,老子就一定會到延安揭發你,老子一定紅口白牙地咬定,你小子就是一個叛徒,就是死了,我唐凱也不會讓你成為烈士的!”
“大江歌罷掉頭東,邃密群科濟世窮。麵壁十年圖破壁,難酬蹈海亦英雄。”上官雄回過頭來,對唐凱笑了笑:“這首詩,我在心裏默了十多年,原來,我一直以為因為是周副主席寫的,所以,書生才用來作接頭暗號的開篇。現在我明白了,書生是想用這首詩提醒我,為了祖國和民族的大義,為了共產主義的最終實現,作為一名共產黨黨員,無論是選擇生或者死,都無愧於‘英雄’這個稱號。唐凱,好好活著,有機會到延安去,一定要代我向周副主席問好。另外,跟組織說明,如果曾玲和吳起燕要加入共產黨的話,我願意做她們入黨的介紹人。”
說完,他扭頭就走。
“啪”地一聲,他一個沒留神,直覺後頸被槍把狠狠地敲擊了一下,兩眼一黑。
不過,他沒有倒下。
吳起燕雙手緊緊抱住他,同時怒叱曾玲:“你到底想幹什麽?”
曾玲也立即伸手扶住上官雄,回了吳起燕一句:“廢話,難道你願意眼巴巴地看到他去拚命送死?”
鬆本伊代突然感覺到肚子裏咕咕直叫,她看了看時間,已經快六點了。
從中午到現在,她已經兩頓沒吃了。
她想,即使古賀想把上官雄留下來,也已經是不可能的事了。小林秀賴一定是上官雄殺的,雖然自己手裏沒有證據,但上官雄卻不知道,說不定他現在已經畏罪潛逃,或者在某個地方藏匿了起來。
她掏出手槍,拉開保險,然後快步走出了上官雄的公寓。
她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就是上官雄下一個目標。
她的車剛剛離開上官雄的公寓,就被迎麵而來的一輛轎車攔住了去路。
她認識,那是武田信玄的車。
不過,她不敢肯定裏麵坐著的人,就一定是武田信玄。
所以,她踩下刹車後,立即把槍拿在了手裏。
車門開了,從車裏出來的,還真的是武田信玄。隻見他走了過來:“鬆本課長?”
“武田課長,有事嗎?”
“古賀司令讓我趕到警備司令部去。剛才路過你們陸軍特務部時,聽古賢九藏說,你們機關長正到處找你。”
“哦,謝謝。”
“我們一塊走吧。”
“你不是要去見古賀司令嗎?”
“是呀,你們機關長剛剛過去,我想,他找你也是為了去見古賀司令吧。”
鬆本伊代點了點頭,立即調轉了車頭,武田信玄回到自己的車上,跟著鬆本伊代的轎車,直接朝警備司令部駛去。
鬆本伊代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正常情況下,古賀是不會這麽晚還召見森田皋和自己的,何況還有武田信玄,說不定左近允尚也去了。
她估計,一定又有誰死在了上官雄的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