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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雷霆出擊 166、漫長的一夜(6)

  這裏,原本是一條水流湍急的大河,好在現在正是冬季的枯水季節,水深最多隻漫過一個成年人的胸口。隨著 “嘭”地一聲巨響,兩人連馬一頭栽入河中,飛濺起的浪花足有十多米高。


  因為腦袋猛烈地撞擊著冰冷的河水,鬆本伊代幾乎昏厥過去,卻又被幾口水給嗆醒了。上官雄始終緊緊抱住她的腰,當他的雙腳接觸到河地,一直起身子,發現河水剛剛漫過胸口時,立即托舉著鬆本伊代朝岸邊走去。


  “放開我,放開我——”鬆本伊代不停地掙紮著。


  火冒三丈的上官雄突然把她摁進水裏,她在被嗆了幾口水後,又拚命往上掙紮。上官雄這才一把把她提上岸,往旁邊的草地上一扔。


  “噗通”一聲,鬆本伊代一屁股坐在地上,怔了半餉後,突然抱著腦袋放聲痛哭起來。


  上官雄沒有理會她,正準備下河去牽馬,不想那馬卻自己走了上岸,回到了他的身邊。


  上官雄拿起馬韁,四處望了望,隻見大約一兩公裏出,有一排低矮的陰影,他估計一定是被炮火掀毀的民宅。


  鬆本伊代的哭聲慢慢低了下去,隨之而來的是上牙擊打著下牙的顫抖聲,以及渾身不停地哆嗉著。上官雄走到她身邊,二話沒說,直接把她抱上馬,然後牽著馬韁,朝那排低矮的陰影走去。


  不出上官雄所料,那裏正是一個被摧毀的小村,十多戶房屋沒有一間是完整的,他選了一間還剩半邊屋頂的房子,又把鬆本伊代進去,然後四處找來不少的稻草和枯樹枝。


  靠在牆角裏不停哆嗦的鬆本伊代冒了一句:“找這麽多幹柴來幹什麽,又沒有火柴。”


  “啪”地一聲,上官雄居然打燃了打火機,她一看,正是自己下午扔下山坡的那個打火機。


  “哼,你不是不喜歡嗎?”鬆本伊代撇了撇已經凍得發烏的嘴唇。


  熊熊燃起的火,使得半截屋裏頓時有了溫度。上官雄又架起了幾根長樹枝,然後把濕淋淋的衣服掛在上麵,隻剩下一條短褲,然後把稻草厚厚地鋪到牆角,一聲不吭地站在上麵。


  鬆本伊代皺著眉頭橫了他一眼,然後也解開了自己的軍裝掛在樹枝上,想了想,她幹脆把內衣內褲脫得幹幹淨淨掛在上麵,然後跑到上官雄身邊的那堆稻草上坐下,並用稻草蓋住自己的下身。


  上官雄間隔一段時間,往火堆裏添加一些幹柴,以保證屋裏的溫度,兩人就這麽一直看著眼前的火堆,久久沒說一句話。


  憋了半天,鬆本伊代終於還是忍不住先開口:“到了武漢的時候,來個痛快的,我沒有別的要求,隻希望和守田菊子一樣,不要死的太痛苦、太難看。”


  “到武漢之前,途中到處是你們的部隊,你有的是機會。”


  鬆本伊代瞥了他一眼:“是嗎?我倒是一直在祈禱,千萬別遇到我們的部隊,否則,我連活著看見武漢城的機會都沒有了。”


  “和你相比,守田菊子可以說是日本軍國主義的忠實走狗,對中國人民犯下了滔天罪行,但在彌留之際,她卻能夠幡然醒悟,而你似乎準備一條道走到黑。”


  “我有選擇嗎?連你都發誓要殺了我,更不要說別的中國人了。”


  “那也是你罪有應得。”


  “什麽叫罪有應得?”鬆本伊代冷聲道:“哼,就算我的國家是侵略者,就算我殺過中國人,那也是我們國與國之間的仇恨。上官雄,我倒要請問你,我鬆本伊代到底哪裏對不住你了?對於你個人來說,我到底犯了什麽罪?你憑什麽說我是罪有應得?你不要總是表現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什麽國家呀,民族呀,其實,你就是一個小心眼的男人,你就是不肯原諒我和趙爾凱有一夜的關係,那能怪我嗎?是你把我逼上了絕路,是你讓我不得不相信你就是那個該死的宮本隆義。知道嗎,我也是女人,我也有脆弱的時候……”

  說著,她嚎啕大哭起來。


  鬆本伊代是沒有在別人麵前示弱的習慣,尤其是在自己心愛的男人麵前,或許是守田菊子臨死前的一番話對她觸動太大,所以,她不想在上官雄麵前故作堅強。


  她很想以一個女人的身份,痛痛快快地與上官雄吵上一架,但上官雄卻總是以一個軍人的身份,把她當做敵人看待,這是她最苦惱的地方。


  “你為什麽要下令槍殺101街區無辜的老人和孩子?”


  “我們倆能不能隻談談自己的事?”


  “不能,至少在這場戰爭沒有結束之前。”


  鬆本伊代搖了搖頭,她知道,象讓上官雄把國仇家恨拋到一邊,來和自己談論男長女短的情感問題,簡直比登天還難:“我能怎麽樣?那是古賀的命令,同時,別看他表麵上相信了植田雄,但他卻一直確認你就是上官雄,他讓我傳遞那個命令,看似為了考察丁處長,其實是為了離間我們,使我們越走越遠,因為在他看來,你是埋在我父親和岡村司令官身邊的一顆定時炸彈,他最終的目的,就是為了讓你限製我們,好讓古賀係迅速膨脹起來。”


  “孫建章是你殺的吧?”


  “我殺他幹什麽?不管是他還是吳起燕,隻要跟你有關係的人,我都不會殺的,因為我知道你的報複心有多強。”


  “這麽說,你一直在替我們工作?”


  “哼,別自作多情了,我是天皇陛下的忠實臣民,用你的話說,就是日本軍國主義的忠實走狗,我憑什麽替你們工作?再說了,你們是誰?是重慶的國民黨政府,還是延安的共產黨集團?我不殺他們,就是為了牢牢把你掌握在手上,因為他們的存在,你才不會毫無顧忌。”


  “那麽,他是怎麽死的?”


  “你打算審問我一個晚上嗎?”


  “隨你怎麽想。”


  “他是自殺。”鬆本伊代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趙爾凱發現他要離開武漢,就打電話向我匯報,為了不徹底斷掉他與你之間的這根線,所以我就讓趙爾凱逮捕他,情急之下,他服毒自殺了。”


  “當時想栽贓誰?”


  “誰也不想栽贓,我知道你與重慶和延安的關係都很微妙,所以,想看看你是從何下手。”


  上官雄盯著她的雙眼:“你是不是一直想向我證明一件事,那就是你非常愛我?”


  鬆本伊代眼皮一眨不眨地與他對視著:“你說呢?”


  “你覺得我會因為你背叛我的祖國嗎?”


  “不會。”


  “那麽,你大概也肯定不會因為我背叛你的天皇陛下吧?”


  “當然不會。”嘴上雖然這麽說,其實她心裏也沒底,如果上官雄的所作所為能夠感動她,讓她覺得自己此生此世不能沒有他的話,鬆本伊代不知道自己到底會不會因為這個男人背叛自己的國家。


  “所以,我們根本就不可能走到一起去。因此,你才想到延續一個孩子的故事,企圖永遠把我羈絆住,對嗎?”上官雄冷聲道:“你剛才說過,我是你孩子的父親,你生過孩子嗎,那孩子是我的嗎?”

  鬆本伊代盯著他看了半天,腦海裏卻閃現出一年半前的情景:


  ——“啊——”地一聲尖叫,醫生在秘密為鬆本伊代接生出孩子,剪斷臍帶後,笑著對滿頭大汗的她說道:“恭喜您,鬆本機關長,孩子平安無恙,是個男孩。”


  “抱過來,我看看。”


  她以為,如果是男孩子的話,長得一定很象上官雄,但醫生卻說道:“這孩子長大了,一定很有福氣,因為他長的太象您了。”


  ——“伊代小姐,”麻生茜在鬆本伊代準備跟上官雄成婚的那棟別墅裏,對鬆本伊代說道:“畢竟,您是九江特高課的機關長,如果別人都知道,這孩子是上官雄的,那麽對上官雄和孩子都不利。”


  “為什麽?”


  “上官雄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他死了就不用說了,這孩子的存在對他而言,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如果他還活著,作為一個中共的間諜,他和您生活在一起,可以說是利用你們的婚姻作掩護,但如果和您有了孩子,那麽他就說不清楚了,共產黨人對自己人的審查是很嚴格的。而且,現在戰爭已經進入到白熱化的程度了,孩子跟在您的身邊,如果其他人知道他是一個中國人的孩子,對他有百害而無一益。”


  ——“聽說孩子很健康?”岡村寧次在武漢打電話問道。


  “是的。”


  “是上官雄的?”


  “不,是酒井的。”


  “酒井現在的狀況怎麽樣?”


  “還是有點神誌不清。”


  “那就送他回日本吧,最好把孩子也一塊送回去。”


  “我正有這個想法,我想讓麻生茜與他們一塊回去,以便一路照顧他們。”


  “好的。”


  ……


  火堆裏發出的劈裏啪啦的聲音,把鬆本伊代從回憶中帶回了現實。她沒有回答上官雄的問話,而是反問了一句:“如果我真的替你生了一個孩子,恐怕你就無法對我下手吧?”


  上官雄沒有吭聲。


  女人有時很奇怪,她們眼裏似乎隻有愛,似乎隻是為了愛而生存著,同樣可以為了愛去死。鬆本伊代就是這樣一個女人,如果上官雄還愛著她,她甘願為他去死,但如果上官雄僅僅是為了她是自己孩子的母親而不忍下手,她寧願被他千刀萬剮。


  因為在她看來,上官雄對自己已經沒有一絲一毫的愛了,沒有愛,毋寧死!


  鬆本伊代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唉,我真的很想替你生個孩子,做夢都想,可惜你離開九江太快,我沒能懷上。”


  上官雄心裏反而輕鬆多了,也解開了心中的最後一個疙瘩。


  “衣服幹了,快穿上吧,”上官雄麵無表情地說道:“我們還要趕路。”


  “要趕你趕,我憑什麽要趕到武漢去送死?”


  “你要想活下去,隻有兩個選擇,一是殺了我,二是寸步不離地跟著我。”


  鬆本伊代毫不退卻地說道:“你要想活下去隻有一個選擇,那就是現在殺了我。”


  上官雄起身穿好衣服,然後對她說道:“你現在這個樣子死去,會很難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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