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東瀛妖花 212、短兵相接(1)
上官雄確實接到了上級要求自己撤退的命令,但土肥原是怎麽知道的?究竟是他通過某種渠道,故意把對自己有危險的信息釋放出去了,還是根據某種跡象推斷出來的?如果是前者,上官雄擔心的倒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土肥原已經掌握了通向延安的某條信息渠道,這就太可怕了。還有另外一種可能,那就是土肥原發現身邊的某人,有著延安的背景,他通過這種信息的釋放一石二鳥,既迫使上官雄不打自招,又讓他所懷疑的那個人身份暴露。所以,上官雄更希望是後者。
但是,自己從接到撤退命令,到決定前來土肥原,前後幾乎沒超過一個小時,他又是從什麽地方找出蛛絲馬跡來反推的呢?
上官雄倒是希望他是反推的,因為沒有真憑實據的反推,即使再符合邏輯,也總會有漏洞的,隻要有漏洞,上官雄就有絕對的把握反戈一擊。
“將軍閣下,”上官雄顯得有點無可奈何地說道:“如果您執意那麽認為,在下無話可說,因為在您麵前,然後狡辯都是蒼白無力的。”
“後發製人。”土肥原點了點頭:“一般的人,在麵對危險的時候,總喜歡先聲奪人,卻忽略了在棋逢對手的較量中,先出手的一方,在有可能一招奪命的同時,也有可能在出擊的同時暴露出致命的弱點,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後出手的一方,隻要躲過對方致命的一擊,一旦出手,先出手的那一方幾乎就沒有任何回旋的餘地了。而你,恰恰是用後發製人的策略,讓鬆本伊代、青木靜子、古賀甚至是守田菊子,在他們指證你的過程中,一覽無餘地暴露出自己的漏洞,而你的絕地反擊,最終十分輕鬆地就讓他們放棄了對你的質疑。問題是,你現在麵對的是我,懂嗎?”
上官雄朝他一鞠躬:“將軍閣下,在下隻是帝國的一個下級軍官,為什麽有那麽多人都把在下當成了對手,甚至包括您在內。”
“你是不是很想聽聽,我是怎麽知道你的上級通知了你撤退這一信息的?”
上官雄苦笑道:“如果在下說自己的上級是左近部長,並且從來就沒通知在下什麽撤離的話,您一定會罵在下‘放肆’,所以,在下隻能對您說,在下什麽都不知道。”
“不,你什麽都知道,也判斷出我之所以知道這件事的幾種可能性,但你現在卻不敢肯定,所以希望我說出來,而你要做的事,就是在我表達的過程中,仔細地去尋找破綻和漏洞,再用你的所謂事實來推翻我。”土肥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我現在倒是很想聽聽你的,你說,我是怎麽得到這一信息的?”
“對….……對不起,司令閣下,在下不知道。”
“如果沒有在武漢前期的表現,我也會認為你不知道,但你麵對守田菊子、古賀等人的表現讓我感覺到,你什麽都知道,包括我的所思所想,所以,我要聽聽你的分析,我究竟是在什麽樣的情況下,才會說出‘接到上級的命令後,你為什麽拒絕撤離’這句話,有哪幾種可能性?”
站在一旁的青木靜子在為上官雄捏一把汗的同時,不得不對土肥原佩服得五體投地。
按照常理,一個人如果對另一個人產生了某種懷疑,那麽你應該首先把對方的疑點指出來,但土肥原卻不同,他的做法是讓被懷疑者自己說出自己為什麽會被懷疑,而懷疑者自己不說,也就不可能有所謂的破綻或者漏洞,被懷疑者也就連辯解的機會和可能性都沒有了。
土肥原與其他人最大的不同之處,就在於相對結果而言,他更看重過程。換句話來說,如果是在審訊某個人的話,他並不在意你最後的回答是‘是’或者‘不是’,而更注重審訊的過程,對於被審訊的人究竟是屈打成招,還是死不認賬,很多的時候,不用等到審訊的結果出來,他就一清二楚了。
上官雄明白,對於土肥原這樣的人,你要麽一句真話不說,要麽全是真話,如果你在一百句真話中參夾著一句假話,他都可以分辨出來,但自己既不可能不說一句真話,又不可能說的全是真話,怎麽辦?
“將軍閣下,如果您執意讓在下揣測您的想法,那在下就鬥膽了。”
土肥原用眼睛看了看旁邊的沙發:“你可以坐下說。”
“謝謝將軍閣下,我還是站著吧。”
土肥原看似漫不經意的一句話,其實是有深意的。他讓上官雄坐下,是希望上官雄進一步放鬆下來,一個人在放鬆的時候,也是最容易出錯的時候。上官雄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堅持站著,麵對土肥原這樣的高級將領,而且又是在變相受審的情況下,他堅持站立無可厚非。不過,通過他的回答,土肥原立即判斷出,上官雄是個異常謹慎並且十分注重細節的人。
土肥原知道,這樣的人不好對付,因為他往往會表現得滴水不漏,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樣的人又很容易對付,因為他要麽無懈可擊,而一旦露出破綻,那一定是連女媧也補不了的天大窟窿,問題是你有沒有能力發現。
土肥原當然有這個能力,所以,他覺得上官雄隨時都可能在自己麵前一潰千裏。
“你可以開始了,”土肥原說道:“我正聽著。”
“如果在您心裏,在下是一個真正的帝國軍人的話,那麽,您是不會問在下的那句話的,所以,在下認為,您是先入為主地把在下當成的帝國的敵人,或者在您心中,在下就是上官雄或者影子殺手,所以,您才會突然向在下發難。不管您是不是介意,在下首先要說,這對於在下來說,實在是太不公平了。”
土肥原搖頭道:“我要糾正你一下,我並沒有把你當成上官雄或者影子殺手,在我看來,你也許就是宮本隆義,但這又能說明什麽呢?帝國的敵人,不僅僅是中國人,日本的共產黨和所謂的反戰同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對帝國的危害比中國人更大。所以,在我看來,你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做過什麽,為什麽要那麽做,是什麽原因讓你那麽做。明白嗎?”
“明白!”上官雄當然明白,並且明白的遠不止這麽多,他接著說道:“您之所以推斷出有人通知在下撤離,而在下又沒有撤離,隻能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剛才在路上準備截殺在下的人,確實是在執行您的命令。因為您向他們下達這個命令後,看到在下不僅沒有死,而且意外地主動要求見您,所以您就判斷出,在下在是接到某人或者某個組織的命令後,才有所防備,才能夠逃脫那些職業殺手的截殺。”
“可我為什麽要下達除掉你的命令呢?”
“因為A解決計劃的失敗,除了古賀司令的失職外,您更需要找到一個中國人之所以能夠及時采取破壞行動的切入點,這個切入點被您認定為是我們內部有對方的間諜,而在下又一直被懷疑為是上官雄和影子殺手,所以,您就從在下身上下手。如果換成別人,他可能會立即把在下抓起來進行嚴刑審訊的,但您很少相信酷刑之下口供的真實性,所以,您就直接下達了處死在下的命令,用最直接的手段引爆這個切入點,不管在下是生是死,您都可以通過此後武漢態勢的發展,找到您希望找到的東西。如果大本營和派遣軍總部隻希望名正言順地追究責任人的話,那麽您的目的,卻是希望找到A解決計劃真正的破壞者。”
“可我又怎麽能夠那麽十分地肯定,有人向你泄露了我的命令呢?你要知道,不是十分信任的人,我是從來不會使用的,既然是十分信任的人,我根本就沒有理由去懷疑他們。”
“這有兩種可能,一是在您下達除掉在下的命令時,除了命令的執行者以外,旁邊一定還有至少是一個與這個命令無關的人,並且,您懷疑他與在下有某種直接或者間接的聯係,所以,您在試探他。”
土肥原望了青木靜子一眼,然後對上官雄說道:“這點你倒是分析的不錯,在我下達命令的時候,靜子就在旁邊,而且她與你還真有點糾纏不清的關係,好在在我下達命令到你出現的這段時間裏,她一直沒有離開過我的視野,否則,我還真的以為是她通知了你。”
上官雄苦笑道:“如果是青木聯絡官通知在下就好了,那隻能證明在下與她之間有私情,而不至於被您懷疑成在下是帝國的敵人。”
土肥原接著問道:“那麽另外一種可能是什麽?”
上官雄說道:“從截殺我的人的外貌特征和所用武器來看,他們都不是帝國的軍人。扮作黃包車夫的應該是個中國人,他在說武漢方言時,帶著江浙一帶口音而不是帝國的口音,堵在前麵的兩個人也是中國人,而跟在後麵的則是帝國的浪人,從這種人員結構分析,如果在下沒判斷錯的話,他們一定是井上日昭的人,黑龍會一般的首領隻用帝國的浪人和忍者,隻有他才會大麵積地使用被中國人稱之為漢奸的中國人。”
上官雄清楚,自己已經知道井上日昭到了武漢,如果裝著不知道的話,遲早會在土肥原麵前露陷的,現在幹脆借機承認,也好讓土肥原無話可說。
土肥原望著他:“你一個野戰師團的少佐軍國,怎麽會對井上日昭有這樣的認識?”
“我離開野戰師團兩年多年,耳濡目染,對於帝國的浪人和忍者,以及各機關的情況也都有個一知半解。”
“嗯,繼續說下去。”
“您相信井上日昭,但卻不相信他手下的人,尤其是他手下的那些中國人,說不定那些人當中就有重慶或者延安的間諜,所以,您懷疑是他們走漏了消息。”上官雄判斷,真實的情況肯定是這樣的,否則,組織上是不可能得到這個消息的,而且從土肥原剛才的話中,上官雄判斷出他的命令下達的時間並不久,也許是早上或者中午,因為他說過,從下達命令到現在,青木靜子就沒有離開過他的視野。
土肥原又搖了搖頭:“你還是沒有說清楚,我是怎麽判斷出你是得到了別人的通知,要知道,我是在今天午餐的時候下達命令的,而你還沒到晚餐時間就出現在這裏了,靜子一直沒離開我,井上日昭也不可能通知你,他手下的人即使有重慶、延安或者日共的人,一是不一定認識你;二是即使認識你,也不一定與你是一條線上的;三是一般來說,除了命令的執行者以外,井上日昭是不會讓無關的人知道命令內容的,而執行者又全部死在你手下。不管怎麽說,這個命令是不可能泄露的,但我卻又肯定你得到了指令,這是為什麽?”
青木靜子心想,連你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上官雄又怎麽會知道?她想,上官雄一定會就坡下驢,順著土肥原的話說“這恰恰說明,我沒有接到任何人的指令”。
上官雄也想到用這種說法搪塞過去,但他更想到自己現在麵對的是土肥原,既然他把自己當成了是棋逢對手的敵人,那麽自己就決不能裝傻,既然他認為自己很聰明,那麽自己就應該表現得更聰明才對。因為真正的敵人,是不會在對手麵前表現的更聰明,隻有真正的部下,才會在真正的上司麵前不遺餘力地表現自己,以期引起重視,達到早日出人頭地的目的。
“將軍閣下,在您剛才突然提問的時候,在下確實沒有想到,現在在下想明白了,您之所以認為在下是在接到某人或者某組織的指令後,不僅沒有撤離,反而主動來見您,其實隻有一個原因。”
“什麽原因?”
“因為我在這個時候突然要求見您。”
其實,這也是上官雄在經過上述分析後,才逐漸意識到這一點的,因為幾乎是在土肥原的幫助下,他排除了其他的一切可能,剩下的就隻有這個理由了,而土肥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懷疑到有人已經通知了他。
看到上官雄如此堅信自己的判斷,土肥原基本上已經知道他下麵要說的話是什麽了,但為了證實自己的判斷,也是為了給青木靜子上上生動的一課,他還是讓上官雄繼續把話說完。
“為什麽呢?”
“因為在您看來,您已經來到武漢四天了,在這個敏感的時期,如果不是您召見,恐怕也古賀司令也不敢貿然登門求見,事實也是如此,在這幾天裏,整個武漢的帝國軍官中,沒有一個人敢登門求見。而在下也一樣,早不求見,晚不求見,偏偏在您剛剛下達除掉在下的命令後,就立即出現在您的辦公室裏,而且是在看似有恃無恐地除掉了那些職業殺手之後,在您看來,如果不是事先得到消息,並且打算背水一戰的在下,是不可能表現的這麽從容不迫的。所以,您在瞬間就作出判斷,在在下的背後,不僅是一個人,甚至有可能是一個龐大的間諜組織在支撐著,如果在下是上官雄或者影子殺手,那麽背後一定是重慶或者延安;如果在下是宮本隆義,那麽背後一定是日共或者反戰同盟,這也就是您為什麽不注重在下真是的身份的隻要原因。其實,在您之前,司令夫人對在下的態度也和您一樣,別人一直把在下當做是上官雄和影子殺手,並且削足適履般地硬往在下頭上栽贓,其結果當然是無功而返,司令夫人卻沒有糾纏我所謂的真實身份。”
“但結果她還是沒有在你身上找出問題。”
上官雄又朝土肥原一鞠躬:“那是因為在下本來就沒有問題。就比如這次,您現在的推斷是,當您下達命令後,有人立即通過某種渠道把消息告訴了在下,而在您看來,在下如果是一個真正的中國特工,並且屢次在危機關頭化險為夷,那麽,在下絕對不會憑一個沒有得到驗證的情報就匆匆撤離,所以,在下打算背水一戰,在這個關鍵的時候冒死求見,而恰好又遇到了前去刺殺的殺手,從您的角度出發,這時唯一合理的解釋。”
土肥原點頭道:“嗯,我現在想聽聽,這合理解釋的不合理的地方在哪裏?”
“第一,您下達命令的時候,在下現在基本上可以肯定當時在場的隻有您、井上日昭和青木聯絡官,而執行這個命令的人又全都死了,所以,絕對不可能有人把消息傳給在下;第二,對於一個真正的特工來說,當他接到同伴或者上級的命令後,是不可能不撤退的,因為這是紀律,如果拒接執行命令,應該可以視作是叛變投敵了,如果在下是中國或者日共的間諜,絕對不會冒著叛變投敵的風險拒接撤離的;第三,從您下達命令到在下出門,前後不過幾個小時,正如您所言,如果不是在下一條線上的人,他想通過其他渠道把消息傳過來,時間上也是不允許的,唯一能夠在這麽短時間把消息傳出來,而且又能讓在下深信不疑的人,隻有青木聯絡官了,但您卻能夠證明她並沒有這麽做。所以,一切的事實已經一目了然了,在下確實是為了尋找司令夫人前來求見您的,而湊巧在路上遇見並除掉了那些殺手。”
土肥原問道:“正如你所言,要見我,為什麽是今天?”
上官雄道:“將軍閣下,在下任何一天來求見您,您都可以用這句話問我。”
“以你最初的判斷,那些殺手可能是重慶的人,而以你的身手,完全可以留下一個活口,為什麽把他們全都殺了?”
“在下是在他們已經出手時反戈一擊的,距離太近,時間太短,再加上在下無法判斷他們當中有沒有影子殺手,所以不敢托大,當時的想法隻有奮力一擊才能保全自己。”
土肥原靜靜地望了他一會,然後掏出懷表看了看:“時間不早了,你該回去了。”
“是,將軍閣下。”上官雄朝土肥原一鞠躬,轉身便走了出去。
他一邊走著一邊想,如果說守田菊子是自己最強悍的對手,那麽土肥原就是自己最深不可測的對手。明擺著是審訊,他卻能夠一語不發,讓自己把所有的疑點和釋疑都說出來,而他最終連一個評語都沒有,也就是說,整整一個下午的交鋒,讓上官雄感到是自己在跟自己絕對,土肥原幾乎就像青木靜子一樣,成了一個旁觀者。
上官雄明白,土肥原之所以現在一語不發,就是為了等待守田菊子的醒來,在他看來,隻有守田菊子能夠開口,一切都一目了然了。因此,上官雄決定,無論如何要在最短的時間裏,讓守田菊子永遠閉嘴。
上官雄離開後,青木靜子鬆了口氣,她笑著問土肥原:“老師,大概您現在已經明白了,為什麽我們這麽多人,通過這麽長時間的調查,最終還是對他排除了懷疑了吧?”
土肥原瞟了她一眼:“你的意思是說,他真的沒有問題?”
青木靜子把頭一低:“至少我們是這樣認為的。”
“所以A解決計劃才會失敗,而那個什麽上官雄或者影子殺手也就越來越神秘了。”
青木靜子一怔:“老師,您還是懷疑他是……”
土肥原冷笑道:“哼,不是懷疑,我幾乎可以肯定他就是影子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