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第三節
書接上回
含心兒硬從黃嘉麟手上把刀奪下來，訓斥道：“挺大個老爺們，有話不能好好說，幹什麽張口閉口的殺人，你殺給我看看。”
含心兒咣當一聲，把刀丟到地上。沒成想法這一招竟將黃嘉麟降住了。也許這就是所謂的一物降一物，鹵水點豆腐。
黃嘉麟似受了天大委屈，鼻涕一把淚一把，對含心兒哭訴道：“我爹看不上我，騙我娶大腳蓮，讓我抬不起頭。”
黃嘉麟失心瘋似的咕咚一聲跪在含心兒麵前，道：“你說我怎麽辦？你給我出主意，我給你叩頭。”
黃嘉麟果真拿腦門猛碰青磚地麵，直碰得腦門子呼呼冒血沫子。
含心兒見黃嘉麟滿腦門子的血，著實嚇得不輕，丟下一句：“神經病。”撒腿跑出黃家。
黃嘉麟弄出不小動靜，黃家上下卻沒一個人敢進屋相勸，知他犯渾脾氣，恐連累自己。然而誰也沒成想黃嘉麟硬生生的把自己叩暈過去。
黃嘉麟醒來後不叫不鬧，不打不嚷也不說話，飯菜全不吃，藥湯灌不下去，沒幾天兩腿一蹬死了，春蓮成了寡婦。
不知誰多嘴，把春蓮的不幸傳給餘大腳。餘大腳心痛閨女，急得背過氣去。
桂奶奶慌得邊不住嘴的念叨阿彌陀佛，邊伸手給餘大腳拍背，放手指尖血，忙活了大半天，餘大腳也沒醒過來。桂奶奶知事不妙，趕緊打發人給春蓮捎信。
春蓮知道消息後，急忙趕回家，還是沒能與餘大腳見上最後一麵。春蓮傷心欲絕，想一頭撞死在餘大腳墳前，被桂奶奶一把拉住。
桂奶奶瞅著瘦得脫形的春蓮，懊悔不該給她裹腳，不該把她往火坑裏送，如今還連累了餘大腳。桂奶奶深感自己造業，點香拜佛虔誠誦經，以贖自己罪孽。
春蓮辦完餘大腳的後事，回到黃家，計算預產期，盼生小子好在黃家有立足之地，結果心強命不強，生個閨女泛黃疸不說，還有抽搐病。春蓮把閨女緊緊抱在懷裏，思忖：“不管怎麽樣，也是一條命，一定要把她帶好。”
春蓮還沒出月子，就天天抱著閨女去大東門旁邊娘娘廟燒香叩頭，祈求聖母娘娘保佑閨女健康平安，用求來的香灰給閨女一天洗三遍澡。半個月過去，閨女身上的黃眼瞅著褪了，也沒再抽搐。春蓮認定是聖母娘娘顯靈，拎兩隻大紅公雞去娘娘廟還願，感激聖母娘娘大恩大德。
這天；春蓮將閨女哄睡著，就坐在炕頭縫製閨女衣服。巧娘陰沉著臉推門進屋，也不搭理春蓮，隻把眼神投到閨女粉雕玉琢般的小臉蛋上，似自言自語似對春蓮道：“老爺子讓給閨女起個名。我看這閨女長得雖瘦卻挺精神，就叫玲瓏吧！”
春蓮沒搭理巧娘，繼續埋頭做針線活。
巧娘伸手抓起玲瓏白白嫩嫩的小腳丫端詳著，忽看見玲瓏左腳腳心有三顆鮮豔豔的紅痣，心猛一顫，這可是腳踏蓮花與仙有緣，一輩子有仙人保護的閨女，阿彌陀佛，黃家祖上顯靈了。
巧娘放下玲瓏小腳丫，死板著臉對春蓮冷冷道：“玲瓏現在還小，等再過五、六年，把她交給我，我負責把她雙腳拾掇出來。”
巧娘的話如晴天霹靂，震得春蓮的心咯噔往下一下，針紮進肉裏，痛得她哎呦一聲，失了魂魄。
梨花端飯進屋，見春蓮神叨叨地抱著已經熟睡的玲瓏，提醒道：“二少奶奶；您把閨女放下，該吃飯了。”
春蓮似沒聽見，仍抱著玲瓏不鬆手。
梨花將飯菜放在炕桌上，騰出手欲接過玲瓏，卻被春蓮狠狠踹了一腳。春蓮罵道：“滾犢子，不許碰我閨女。”
被莫名踢了一腳的梨花愣了老半天，問春蓮道：“您這是怎麽了？”
“哦，是梨花呀！”春蓮回過神來，問道：“你來做什麽？”
梨花見春蓮神神叨叨的，不知受什麽刺激。謹慎地道：“時候不早，您肚子也餓了，吃飯吧！”
梨花伸手從春蓮懷裏把玲瓏抱過來，放在炕上，拉一床小被給玲瓏蓋好，免得著涼。
春蓮睜著一雙無神的大眼睛瞅了瞅擺在炕桌上的飯菜，不高興地道：“天天都吃這一樣，我不想吃。”
“有肉。”梨花使眼神告訴春蓮肉在菜下麵藏著呢。
自渾人黃嘉麟把自己作死後，春蓮落得清靜，一個人躲在屋裏誰也不想見，話也懶得說，吃飯不往大夥跟前湊，當然更不想跟老爺子打照麵。幸虧梨花百伶百俐，處處護著她和玲瓏，要不然日子真不知怎麽過下去。
梨花見春蓮不想吃飯，哄勸道：“不吃飯哪行？趁熱吃吧！別涼了。”
梨花恐飯菜涼了還得拿去熱，萬一被三少奶奶看見又少不了給一頓臉色看。
春蓮勉強吃了幾口，放下手中筷子，抱起熟睡的玲瓏，嘴上嘟囔道：“小巴狗上南山，割荊條編簸籃，盛大米做幹飯，老頭吃老婆看，剩下巴狗啃鍋沿，一啃啃到鍋底下，燒的巴狗沒尾巴。”
“瞅瞅您，神叨叨的，臉不洗頭不梳，衣服也不換，邋裏邋遢，哪像個少奶奶樣。”梨花賭氣的從春蓮手裏把玲瓏硬抱過來，數落道：“你自己照照鏡子看看，跟外麵撿菜葉的老婆子有什麽兩樣。”
春蓮沒搭理梨花。
這時；不知白鳳嬌哪根筋不對，站在當院，對著東廂房又開始罵罵唧唧，且什麽話難聽罵什麽，捎帶著將爹娘老子掛在嘴上，全忘了自己是爹娘老子生的。
梨花聽白鳳嬌罵得難聽，嘩啦一聲，把窗簾拉上，眼不見心不煩，由她罵去，看能罵多久。
梨花想引春蓮開心，沒話找話道：“大少奶奶剛嫁過來那會腳可俊呢。那時老太太還活著，為了大少奶奶的腳，老太太沒少動心思幫她，還興起八月十五賽腳，目的是想顯擺顯擺大少奶奶的腳。”
梨花見春蓮沒言語，繼續道：“別看大少奶奶平日裏極少說話，其實是知書達理的人，寫一手好字，古箏也彈得好，奉天城沒幾個女子能及得上她。她倒黴就倒黴在一次挑雞眼上，腳感染化膿，爛了好久不能踩地，等爛瘡長好，腳也毀了。平日裏大少奶奶愛在腳心裏墊些棉花，使腳背弓起來，顯得腳耐看。那次八月十五賽腳，大少奶奶恐三少奶奶不高興，腳就沒敢墊。不過三少奶奶的腳肯定是墊的，要不然不會那麽尖，那麽俊，看上去比平時小一圈。”
梨花問春蓮：“您知不知道是誰幫三少奶奶拾掇的腳？”
“不知道。”春蓮搖搖頭。
“是巧娘。如果巧娘不幫忖三少奶奶，三少奶奶怎麽能得第一。現在可到好，三少奶奶翻臉不認人，擠兌起巧娘，想取代巧娘的位置當管家。”梨花不停地引春蓮說話，而春蓮卻始終不吭不哈不言語，臉上什麽表情沒有，宛如梨花是空氣。
梨花瞅著春蓮呆板的臉，心裏犯愁，輕歎一聲，吐出一口濃濃濁氣，閉上嘴不再說什麽，恐說多了會招人煩，畢竟人家是主子，俺是丫頭。梨花收拾碗筷挑簾出去了。
春蓮癡癡呆呆，不動窩的坐到三更天，玲瓏睡醒，小嘴一撇哭著討要吃的。春蓮趕緊把衣襟撩開，讓玲瓏啄幹癟奶子，腦子裏如著魔般一遍又一遍回想巧娘說的話，淚水劈裏啪啦落在玲瓏小臉蛋上，衣襟上，將玲瓏衣襟濕浸。
春蓮發癔症，反複想這輩子自己被腳害得不淺，不能再讓閨女也毀在腳上。
玲瓏啄不出奶水，委屈得放聲大哭。哭是她與生俱來的本能，因餓了要哭，尿了要哭，不舒服了也要哭。
春蓮心裏煩躁，思路走向極端，把哭得委屈的玲瓏往炕上狠狠一放，從抽屜裏拿出一個小紙包。紙包一層層打開，將裏麵白色砒霜倒進碗裏，兌上一些水，隨後使裹腳的布條子把自己和玲瓏捆到一起，著魔般地道：“閨女；別怪娘，要怪就怪你投生錯了人家。今兒娘陪你去見閻王爺，咱們重新投胎做人。”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