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女大十六保平安
洞窟裏靜得有些可怕。
石中人麵無表情,半天才開口說話,隻是語氣古怪,“如此說來,你看上的宋氏,並非二八年華的少女,而是一個半老徐娘。”
馮玄兩手一攤,“我從未說過她是二八年華。”
“以你的才學樣貌家業,適齡娘子多的是。”
“唉!”馮玄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不說也罷,一見廚娘誤終生。”
石中人錯愕半晌,緩緩道:“我此生從未佩服過任何人,如今卻不得不佩服你。”
馮玄:“好說好說。”
石中人:“有道是女大三抱金磚……”
馮玄:“女大十六保平安。”
石中人想了想,認真地道:“這是歪理。”
“反正我娶定她了。”
“你師父會從棺材裏跳出來。”
“他不會,他早就知道我要娶宋氏。”
“你師祖也會跳出來。”
“唔……師祖不會為了這點小事為難我這個孫輩。”
“而我,會揍你。”
話音未落,馮玄已經竄到了山洞口,他背靠山洞,嚷嚷道:“君子動口不動手。”
“好,我就動口。”
話音未落,石中人深吸一口氣,隨即收腹開聲,口吐戰雷之音,“破!”
霎時間飛沙走石,地動山搖,堅固的洞窟石壁竟然被這一口氣震出無數裂痕。
馮玄麵無人色地趴在地上,直到亂石飛盡,風沙收斂,才敢開口:“賢叔父,怎麽來真的?”
“你既然叫我一聲叔父,就該知道做叔父的,絕不會允許自己的侄子娶一個比他大一倍的女人。”石中人麵無表情地道。
“除了她我誰都不要。”馮玄拿出混不吝的氣魄來。
“除了她誰都行。”石中人似乎也很堅定。
“我一生幸福盡係於此,叔父怎地不體諒我?”馮玄不敢過來,站在洞口遠遠地道,“倘若娶不到蘆兒,我寧願一生不娶。”
石中人愣住了,似乎不知該如何應對這個難題。
過了很久,他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道:“你當真非她不娶?”
“絕無半句虛言。”
“她已三十有三,倘若婚後不能生育……”
“倘若上天叫我不得有後,我亦無怨言。”
石中人的目光柔和了些,他擺擺手,道:“你們道士不禁婚娶,若她真不能生育,你便再納一房小妾也就是了。”
“叔父怎地說出如此沒羞沒臊的話來?”馮玄大驚。
石中人一揮手,蠻橫地將這事定了下來,“你不是說那宋蘆兒還有個與你同年的女兒麽,我看可以一並娶了過來。”
“如此有悖人倫之事……”馮玄差點跟他急眼。
“什麽人倫,當今亂世,她一介寒門能與三元觀結親乃是天大的幸事,當年我在世時,哪有這麽多禁忌。”
“叔父威武。”馮玄貌似誠懇地作了個揖,心底卻將他罵開了花。
“你自小狂放,怎地到了此事上就期期艾艾不似個男人。”石中人慧眼如炬,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肝脾肺腎。
“什麽才算男人?”馮玄氣呼呼地抬杠。
“真男人當然是想娶誰就娶誰,娶一對母女,更顯名士風流。”
“叔父您這才是歪理。”馮玄跳腳道。
“先別說什麽歪理不歪理。”石中人雲淡風輕地岔開了話題,“把人娶回來才是正經,你若是不習慣,那便先娶宋蘆兒吧,她那女兒稍後再說。”
馮玄一聽這話,臉色暗沉,眉頭緊鎖——宋蘆兒就是不願嫁呀!
“暫時不說此事,還是先將劉明打發走吧。”他不願再就這個話題談下去。
石中人看在眼裏,有些怒其不爭,他哼了一聲,道:“情之一事,譬如沙場征戰,古往今來哪有無往而不利者?勝負乃兵家常事,為帥者不該著眼於一城一地的得失,眼觀全局才是王道。”
馮玄搖搖頭,“不懂。”
“劉明算個什麽,蜀郡劉氏又算個什麽,他們家傳的昭烈劍訣除了名字好聽一無是處,這樣的螻蟻何值你焦慮若此。”
“你的意思是,我不用擔心十日後的比鬥?”
“恰恰相反,劉氏雖然不算什麽,但其通家之好琅琊諸葛氏,卻不可小覷。”
“他們會找諸葛氏幫忙?”馮玄嚇了一跳。
石中人沒回答這個問題,他繼續道:“況且,這劉明身邊有厲害角色,你已入彀中尚不自知。”
“何人?”馮玄百思不解,“為何我已入彀中?”
“三場比鬥,琴武經,你擅長什麽?”石中人冷冷一笑。
“我略懂琴藝,經文我不敢說能勝過天下讀書人,但師父生前曾說過我的經義之學可定為上品。”
“此三門比鬥之中,你擅長兩門,看起來這很公平。”石中人道,“但我敢打賭,無論你的琴藝能否勝過劉明,第二場的武鬥,你都死定了,你沒機會進入第三場。”
“這這這……這隻是比試而已,怎麽會見生死!”馮玄這回是真的急了。
“當你死了以後,就不會問這麽多為什麽了。”石中人冷笑道,“這世道看起來有很多規矩,其實唯一的規矩就是生死,活著的,就是贏了,贏得再多,一旦身死,全盤皆輸。”
“這就是我讓你看的全局。”
馮玄早已大汗涔涔。
“不過,隻要你能不死,宋氏最後必會選你。”
馮玄眼前一亮,“此話當真?”
“兩害相權取其輕,她不會不懂。”
“你說話能不能好聽點,我怎麽就是害了?”馮玄聽出他話裏的諷刺意味。
“好話也有。”石中人嘴角動了動,似乎在笑,“我給你的竹簡,你可曾讀過?”
“哪有時間。”馮玄癟癟嘴,不懂為何又岔開了話題。
“把它讀熟。”
“這都什麽時候了……”
馮玄本來就不喜背書,現在更沒心情。
“我保你不死。”石中人淡淡地道。
……
馮玄雖然懶散,也並不認為劉明真會在眾目睽睽之下要他性命,但說過的話還能算數,答應石中人讀熟那卷《永興詩選》,他回房就拿出來擺在了書桌上。
他喜歡經義史籍,對詩賦涉獵不多,但自信還有些見識,這《永興詩選》,卻從未聽過。
他絞盡腦汁,在“永興”兩個字上很是琢磨了一陣,最後頹然發現,除了一百多年前石趙和冉魏用過永興做年號外,竟然沒有任何跟永興有關的文人或典籍。
“也許是永興年間某個無名小卒瞎編的吧。”馮玄傻笑一陣,又自言自語道,“隻要我讀熟這卷詩集,他便教我保命的絕招,這生意倒很劃算,他豈會知道我能過目成誦。”
然則等他信心滿滿打開竹簡,卻傻了眼。
上當了,這根本就不是詩!
哪怕馮玄再疏於詩賦,也知道無論騷體還是古體,或者北方的樂府,都不是這樣的——所有句子沒一個押韻;更沒有洛生詠的起伏和節奏;生僻字之多超過馮玄看過的所有書。
他試著誦讀,發現盡管這些字他都認識,卻怎麽也沒法把一個句子完整地讀出來。
“草率,太草率了!”他捂著額頭,仿佛看見了石中人那嘲諷的嘴角。
“要不,就給他恥笑一下算了。”他又習慣性地打起退堂鼓,“興許他過過嘴癮,就痛快地把絕招教我了呢。”
宋嫂的臉容在他眼前浮現,手握廚刀,橫眉怒目……
“不,不不,我要贏,就要從頭贏到尾!”馮玄咬咬牙,再次俯身竹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