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神仙眷侶
馮玄當然不會就此離去，他兜了個圈子，找到一家熟人換了身氐人服飾，戴了頂帽子便又回到宋嫂魚。
此時外麵已圍了好些人——氐羌人最喜歡看熱鬧——他混在人群中，順手買了個雲南郡產的香瓜，一邊吃瓜一邊看熱鬧。
裏麵攏共兩撥人，一撥是劉氏，他看見好幾個熟麵孔；另一撥，服色統一，似奴婢打扮，領口上都繡著花。
那花馮玄也認識，宗綺身上就有——嗬，宗家人！
沒一會兒，宗綺走進店裏，見到他的部屬，似乎有些意外。
見宗綺進來，部屬們上前在他耳邊低語一陣，他聽了眉頭皺起，沉思片刻便將部屬都趕了出去，自己卻一屁股坐下，居然也是一副看熱鬧的樣兒。
馮玄注意到，他的目光一直在劉氏陣營裏兩個頭戴氈帽的人身上晃悠。
這兩人被氈帽遮住半張臉，看不清容貌，但他們肌膚粗糙，膚色暗紅，不像益州本地人，而且，二人身上的氣息沉靜而難以度測。
高手！！！
馮玄心裏一抽，看來沒走是對的，這兩人的境界不知到了何種程度，但看宗綺忌憚的眼神，估計絕不會比宗綺低。
馮玄打定主意，一旦事情不妙，怎麽也要護著宋蘆兒母女先跑，他自信隻要她們倆跑掉了，這撥人想抓自己應該沒那麽容易。
正思量間，卻見宋天佑搖晃著婀娜的身段從後廚走了出來。
不得不承認，宋天佑“炙魚西施”的名頭不是白叫的，她一現身，劉氏的年青人們頓時直了眼。
馮玄冷笑連連。
“娘說今日不開張，你們都出去。”宋小娘子的聲音天生清麗婉轉，就似黃鸝鳥兒一般好聽，說出的話卻不怎麽客氣，“拆了店門的，賠一千錢就好了。”
一千錢！
馮玄心想我家蘆兒果然生財有道。
不過對劉氏而言，一千錢當然不算什麽，這麽想來，馮玄還覺得宋蘆兒要少了。
“小娘子可曾許配人家。”一名不知死活的劉氏子弟起身湊到宋天佑跟前，舔臉笑道，“莫若跟了我，別說一千錢，一萬錢都是小事。”
當即就有劉氏子弟起哄，各種騷話層出不窮。
馮玄差點就將手中的瓜扔過去。
宋天佑似是驚慌失措，忙不迭地躲開那張就要湊過來的臉，怯生生地道：“那就……那就一萬錢吧。”
說完伸出白膩的小手，道：“給錢。”
怪笑聲戛然而止，劉氏眾一片啞然，似乎誰也沒想到，這小娘子真敢要錢。
“給錢呀！”宋天佑見一眾劉氏默然，柳眉倒豎。
“錢不在話下，但你要跟我們回去。”劉氏老者開了口。
“誰說我要跟你們回去？”宋天佑鳳眼一橫，“是你們自己說的，拆了我家的門，賠我一萬錢。”
“那可由不得你了。”老者嘿嘿一笑，一步踏出，人到了宋天佑身後，探手就要抓她肩膀。
宋天佑尖叫一聲，腳下一個趔趄，好巧不巧竟躲過了這一抓。
劉氏老者大怒，那兩位靜坐不語的高人卻抬頭向這邊瞥了一眼。
兩個僧人——馮玄看見了他們鬢角露出的短發。
就在馮玄暗自蓄力，準備先扔瓜再戳指頭的時候，門外突然飛來一隻木屐，毫無煙火氣地砸在劉氏老者的臉上。
“啪”，那張滿是皺紋的臉，竟被印出一個鮮紅鞋印。
“是誰！”老者快要癲狂。
“哎呀，卿卿，怎地又打人？”一個男聲在馮玄身後響起。
“男人不都該打麽？”
隨著聲音，馮玄便見一男一女二人繞過他，相攜走進店內。
兩人皆二十來歲，男的留著長須，麵目清秀俊朗，風度翩翩，短袖敞襟，作逸士打扮；女的則給人印象深刻，因為太醜。
隻見她，滿臉芝麻色暗黑，一張巨口賽獅虎，雙目如銅鈴晃蕩，秀發似枯草風揚；偏生她還抹著厚粉，塗著胭脂——這模樣無須張牙舞爪，畫像一張貼於門上便能驅鬼辟邪百毒不侵。
美的極美，醜的極醜——見得進來這對絕世夫妻，所有人都傻了眼，但表情細微處又各不相同。
馮玄是恍然，宗綺是驚疑，那兩位劉氏高手則是驚訝，至於一眾劉氏，則是憤恨。
最奇怪的是宋天佑了，隻見她先是驚訝，而後小狐狸似的轉了轉眼珠子，最後嫣然一笑，衝那醜女子道：“娘子的妝容哪裏學的？”
醜女總是會對自己的容貌耿耿於懷，平日常人若提及她們的容貌，無論好壞都會惹得她們暴怒，偏偏宋天佑避開了這坑，間接誇讚醜女妝容而忽視了她的容貌，情商之高讓人汗顏。
醜女訝異地看了宋天佑一眼，也報以獅虎般的嫣然一笑，回頭對自己郎君道：“卿卿，這小娘子好會說話，你將她納了吧，我以後要天天聽她說話。”
眾人：“……”
馮玄：“……”
宋天佑：“……”
逸士則滿頭大汗，衝宋天佑深深一揖，“抱歉抱歉，我家卿卿心直口快，就愛說實話，小娘子別介意。”
你還不如你家“卿卿”呢——馮玄心想這一對活寶怎麽到這來了，難道是因為我？
他想起石中人警告過他的那些話。
店裏，宋天佑眨巴眨巴大眼睛，特別無助。
“一個個狗不吃貓嫌棄的貨色，都湊來我店裏找娘麽，給我滾出去！”隨著暴喝，一柄菜刀飛出後廚，直直落在兩名僧人所在的飯桌上。
刀柄猶自震顫不已時，宋蘆兒大步走出。
“怎麽的，還要我動手？”宋蘆兒指著劉氏老者的鼻尖，“賠一萬錢，少一個銅板都不行。”
劉氏老者也有六品修為，卻不知怎地，竟被宋蘆兒的潑婦氣勢生生逼退，好幾步後才穩住身形。
就在此刻，那兩名僧人高手突然起身，所有人頓時緊張，都以為這兩位終於要出手了，卻不料兩人竟一起向門外走去。
“二位……”劉氏眾目瞪口呆。
“賠錢。”兩人異口同聲。
所有人都懵了。
賠錢？！
劉氏居然要給一個寒門寡婦賠錢？！
兩位高手正要跨出門時，逸士擋在了他們跟前。
“二位大師怎地藏頭露尾？”逸士笑道。
一人抬起了頭，露出一張黑紅粗糙的臉，嘿嘿一笑，道：“先生不也是如此？”
逸士神色一凜，正色道：“某想藏也藏不住，似某與內子這般神仙眷侶，世上還能找出第二對麽？”
兩人嘴角抽了抽，一起道：“先生言之有理。”
說完也不告辭，徑直走了。
尷尬良久，劉氏老者咬著牙解下一塊白玉牌子，扔給宋蘆兒。
“此乃劉氏長房管事憑證，明日我命人將錢送來。”
馮玄眯起了眼縫兒——那兩人一句話竟能讓劉氏甘願受辱？
店內，宋蘆兒接過玉牌，看也不看便揣進懷裏。
劉氏眾人滿心不甘退出酒肆，就此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