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先生與鳳子
直到這會兒，宋蘆兒的視線才落在逸士與醜女身上，那目光仿若刀子，能剜進這世上最厚的臉皮。
醜女被她看得有些扭捏，求助地看向“卿卿”。
卿卿當然會給她解圍，於是咳了兩聲，道：“那個……嗬嗬……”
“閉嘴！”宋蘆兒潑婦之氣外露。
“好勒！”
“方才你說要他納我女兒？”宋蘆兒衝醜女冷笑道。
醜女紅了臉，“沒沒沒，我隻是開個玩笑。”
宋蘆兒將廚刀從桌上抽出，橫在胸前，“我知你們不是勢家大族就是高官顯宦，我一個寒門寡婦定然鬥不過你們，但你若想欺辱我女兒，就先殺了我。”
“哪有的事！”醜女立馬委屈喊道，“我說了嘛，就是開個玩笑。”
“玩笑？”
“真是玩笑。”
宋蘆兒點點頭，廚刀指向門外，“那你們可以走了。”
“不成不成。”逸士連連擺手，“我們是來吃魚的。”
醜女也連連點頭，“對對對，吃魚吃魚，聽聞宋嫂魚……”
宋蘆兒臉色一沉，“今日關業了。”
眼見得這事兒要僵，馮玄不得不拋了瓜皮，揭下氈帽，大聲道：“除了豆腐，你們想吃屎我們都賣。”
話音未落，他舉步走進店中。
宋蘆兒眉頭皺得死死的，四周卻一片嘩然，誰也沒想到在山上待了十來天的小先生，竟現身了。
馮玄現身當然不是為了出風頭，而是他擔心這對古怪夫妻，宋蘆兒惹不起。
其實這對夫妻他從未見過，但誠如逸士方才所說，像他們這樣的兩口子，天下找不出第二對來。
走進店內，馮玄看也沒看宗綺一眼，隻盯著逸士一個人，半晌，才道：“我一直很好奇，你到底是諸葛先生，還是諸葛先生？”
這話問得莫名其妙，卻讓一旁的宗綺差點沒祭出青雲梯遠遁。
諸葛先生！！！
那個諸葛先生？？？
號稱通曉天下萬事的荊州萬通山莊，拋開九品中正製的各種限製，品評天下異人，至今亦有一百餘年，天下公認，他們對異人的品評比九品異人法更有公信力。
萬通山莊每十年出一榜《神仙譜》，在譜一百零八人，其中榜前十五人，號“九流”、“四梟”、“二姬”。
這是位於入世之天下異人巔峰的十五人，卻神秘得緊，比如這位諸葛先生，這一榜《神仙譜》中排名第一，乃“四梟”之首，見過他的人卻不多，就這還是因為他的家族極其顯赫的原因，否則認識他的人更少。
又比如他的夫人劉鳳子，乃“二姬”之一，卻罕有人知——似乎曆代“二姬”中，除卻第三代的謝道韞與郗道茂，大多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物。
極少人見過，並不代表沒人知道他們的名字，恰好，馮玄就知道，而顯然，宗綺也知道。
諸葛先生，姓諸葛，名先生，據說他少年時，已學無所礙，識見通達，於是改名先生，以示可為天下師。
他年紀輕輕便已接任琅琊諸葛氏家主，諸葛氏與劉氏乃通家之好，可惜先前劉氏眾人地位不高，根本不認得他。
隻見逸士淡淡一笑，頷首道：“仆姓諸葛，名先生，賤字能達，未請教。”
馮玄心想這廝果然不要臉皮，名字起得好生囂張。
但轉念又一想，傳聞這廝也不是什麽正常人，大約也不能按常理來看待，於是咧嘴一笑，道：“道士我叫馮玄，字守一……呃，你們幹嘛來了？”
“找你咯。”醜女蹦了過來。
“嫂嫂長得好特別。”馮玄不知死活地誇道。
醜女當即就變了臉色。
“此相除了旺夫啥也不是。”馮玄表情嫌棄。
“當真？”醜女眼前一亮，將運到雙掌的玄功暗暗收回。
“我說醜話的時候向來都是真的。”馮玄傲然挺胸。
“卿卿。”醜女扭頭看著郎君，“我好喜歡這個小道士，咱們別殺他了好不好？”
眾人：“……”
諸葛先生：“……”
馮玄：“我家有古琴十八張。”
醜女一驚，隨即喜上眉梢。
馮玄：“除了我誰也別想調弦。”
“我要我要，我要學。”醜女急得雙腳跳。
“你要殺我。”馮玄怪眼一翻。
“我剛剛不是說了不殺麽。”醜女十分委屈。
“還是不成，”馮玄上下打量她一眼，再次露出嫌棄之色，“諸葛先生的夫人劉鳳子乃是天下聞名的琴癡。”
他嘿嘿一笑，接著道：“琴癡者，癡於琴也，操琴之白癡也。”
諸葛先生已在一旁擦汗。
“你自小就對琴癡迷不已，卻全無操琴天賦，嫁人後拜過的名師不下十位，卻無一人能教會你彈出完整的音符。”馮玄笑道，“我說得可對？”
諸葛先生夫妻二人的臉色頓時陰沉。
“你，知道我們？”劉鳳子已然來到郎君身側，看似不經意的動作，卻封死了馮玄所有退路。
她說的“知道”，當然並不僅僅是知道——馮玄對她的了解，已遠遠超出“知道”的範疇。
任誰被人把底子挖得如此透徹，都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我不知道才該奇怪吧？”馮玄看向諸葛先生，“對麽，小武侯？”
諸葛先生沉默半晌，忽而一笑，“然，你既出身於三元觀，見識自然不會太俗。”
“你們為我來的？”馮玄問。
“對。”
“為天地殿還是什麽？”
“都不是。”諸葛先生搖搖頭，“我來找你麻煩，順便來救你。”
“不懂。”
不但馮玄不懂，其他人也不懂。
“你殺了劉明，我們就來找你麻煩咯。”醜女劉鳳子坦然道。
“定品擂台上擊殺也算？”馮玄不齒道，“我還以為你們夫妻會比蜀郡劉氏更講道理。”
“我們當然講道理。”諸葛先生正色道。
“你殺了我們劉氏唯一一個會操琴的，我聽不了琴，這便是道理。”劉鳳子接茬。
“別逗了。”馮玄瞥了她一眼，“你又不是蜀郡劉氏，你彭城劉氏與蜀郡劉氏八竿子打不著。”
“我喜歡他的琴，那就很有關係了。”劉鳳子淡淡地道。
“擺明了就是想欺負我。”馮玄嚷道，“早知道你們跟劉氏一路貨色，挑個地方吧，我奉陪。”
他隻想把兩人引出酒肆，遠離宋蘆兒和宋天佑。
誰知劉鳳子一臉鄙夷地擺了擺手，“一百個你都不是我對手，你那點功力，剛進來我就看得一清二楚了，要找打還不簡單。”
諸葛先生也道：“揍你之前先告訴我們，傳言鬥琴那天，你拿出的琴是上古號鍾，可是真的？”
“對呀，在他那兒，不肯還了。”馮玄指著宗綺。
宗綺一聽“號鍾”就知道要遭，可惜他走晚了。馮玄話音未落，劉鳳子已然到了他身邊，伸出手來。
“拿來。”
宗綺苦笑道：“沒帶在身上，我立刻讓人回去取。”說完呼哨一聲，十名琴童魚貫而出。
“去驛館取琴來，快！”宗綺擔心慢一點會有不太好的結果。
琴童見主人神色不對，不敢怠慢，連滾帶爬地跑回驛館。待琴取來，前後還不到兩刻鍾。
宗綺雙手將琴捧給劉鳳子。劉鳳子正要伸手，馮玄卻一聲冷笑，道：“你怕是搞錯了主人。”
“我的琴你憑什麽交給她？”
劉鳳子本來還在竊喜，一聽這話頓時尷尬不已，她臉色極為難看地別過身去。宗綺咬了咬牙，隻得把琴又遞給馮玄。
馮玄笑嘻嘻地伸手去接，就在這時，宗綺臉色陡然一變，他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被扣住了脈門。
宗綺輕輕一帶，將他轉了過來，環臂扼住他的脖頸。
“你敢！”屋內三個女人一起怒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