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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自題聯額

  楹聯

  雖說君子愛財,但喬家大院的主人清楚地知道不能指望天降橫財。喬致庸親題了一副楹聯懸於內室,曰“求名求利莫求人須求己,惜衣惜食非惜銀緣惜福”,以表生財有道、用財有節之意。其典出自“惜食惜衣,非為惜財緣惜福;求名求利,但須求己莫求人”,錄於清梁章钜《楹聯叢話·格言》,傳為桂林陳文恭公自題。所謂陳文恭其實是諡號,其人名陳宏謀,字汝谘。陳宏謀官至大學士,深得乾隆帝信任,還是一位偉大的思想家。美國著名曆史學家、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曆史係教授羅威廉在他十餘年的研究成果《救世:陳宏謀與十八世紀中國的精英意識》中,認為陳宏謀關於人與社會認識的基本點,同啟蒙時期的許多歐洲學者十分相似。


  喬致庸引用陳宏謀之聯或許並非偶然,因為在其另一副沾有龍氣的楹聯“具大神通皆濟世,是真法力總回春”中,就表達了濟世救人之意,頗具佛緣,體現出喬致庸深厚的修養和廣博的見聞。原來清乾隆《禦製文集·唐貫休十八羅漢讚》有“……降龍、伏虎二尊者,以具大神通法力,故亦得阿羅漢名”。在承德避暑山莊的普寧寺大乘之閣內,更有乾隆題聯曰“具大神通完十行,是真清淨現三身”。其中“十行”為大乘菩薩的修行階位,與十住、十回向合稱三賢位。“三身”則為法身、報身、應身。乾隆之聯與喬致庸之聯看似相近,實則大異其趣。兩聯相比,康乾盛世皇帝也好修行,王朝傾覆商人尚思救國,個中深意令人回味無窮。


  喬家第五代掌門人喬映霞曾題聯曰“幸有兩眼明,廣交益友;苦無十年暇,熟讀奇書”。其典出自“喜有兩眼明,多交益友;恨無十年暇,盡讀奇書”,錄於清梁章钜《楹聯續話·雜綴》,為清代著名學者、書法家包世臣自題。包世臣被梁章钜譽為“擅美才而有狂名”,恰與求新圖變的喬映霞性格相符。聯中的“廣交益友”,體現出商業經營迫切需要廣泛的人際關係網;“熟讀奇書”則強調了主人對讀書的推崇,以及其儒商的身份。


  一院內廳門留有喬致庸孫婿、民國時期被譽為“華北第一支筆”、與吳昌碩並稱“南吳北趙”的著名書法家趙昌燮(字鐵山,號漢癡)所題楹聯一副。文曰:“詩書於我為曲蘖(niè),嗜好與俗殊酸鹹”,表達了視詩書為美酒、與世俗有別之意,落款為惕三趙昌燮《春在堂楹聯附錄·曹全碑》中的“和乃不流有定節,敏而好學無常師”,同樣表達了好學、守節之意。其中上聯之“敏而好學”典出《論語·公冶長》之“敏而好學,不恥下問”,即勤勉好學。下聯之“和而不流”典出《中庸》之“故君子和而不流,強哉矯;中立而不倚,強哉矯”,即君子之強在於隨和而不放棄原則。全聯均取四書,體現出趙昌燮作為文士的追求。


  二院福德祠兩側有聯“位中央而讚化育,配三才以大生成”。福德祠即土地祠,楹聯雖然表麵上是在恭維土地爺,其實是在中堂至誠盡性、中庸之道的完美詮釋。此聯典出《中庸》,文曰:“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讚天地之化育;可以讚天地之化育,則可以與天地參矣。”其意為隻有至誠之人,才能充分發揮自己善良的天性,乃至他人、萬物的天性,從而協助天地化育萬物,並達到與天地並列為三的境界。五行中的土的方位位於中央,地為天、地、人三才之一,與天、人共同化育萬物。“大生成”與“化育”同意,其最通俗的表達就是民間常見的土地龕題聯“土中生白玉,地內出黃金”。

  喬家大院書房門前曾有一副頗具韻味的楹聯“一簾花影雲拖地,半夜書聲月在天”,也是當時廣為流傳的書房楹聯。此聯參考了南豐先生曾鞏《芙蓉台》中的“芙蓉花開秋水冷,水麵無風見花影。飄香上下兩嬋娟,雲在巫山月在天”。上聯還與兩首描寫美人的宋詞相關,其中北宋徐伸的《二郎神》乃為懷念其愛妾所作,有“悶來彈鵲,又攪碎、一簾花影;漫試著春衫,還思纖手,熏徹金猊(ní)燼冷”。北宋胡仔《水龍吟·以李長吉美人梳頭歌填》則有“解低頭試整,牙床對立,香絲亂,雲拖地”。美人如花、紅袖添香夜讀書,不失為溫馨書房的經典。


  匾額

  百壽影壁上方的“履和”二字問東平王:‘處家何等最樂?’王言:‘為善最樂’。


  堡門之上高懸趙昌燮所書石匾,其上“古風”二字,則表達了喬氏家族廣聚賢才的需求。“會芳”並非主人的獨創,據南宋周密《武林舊事·故都宮殿》記載,聚景園內亦有會芳殿。此匾琢為一片芬芳的蓮葉,既應和了“芳”字,又表明與主人往來者皆為君子,可謂妙想。


  五院側門上方的“洞達”與“靜觀”二匾同出趙昌燮之手,反映出主人動靜等觀、意在變通的處世哲學。二匾典出《易·係辭上》之“是故闔戶謂之坤,辟戶謂之乾;一闔一辟謂之變,往來不窮謂之通”。北宋張載《橫渠易說》釋之曰“闔戶靜密也,辟戶動達也”;南宋方寔(shí)孫《淙山讀周易》釋之曰“闔戶取其靜密之義……辟戶取其洞達之義”。二匾置於門之兩側,既取開合,又兼變通,構思堪稱奇巧。


  趙昌燮所書聯匾往往看似簡單,實則頗具深意,四院側門的“居之安”就是一例。其表麵意思為主人對居家之所平和安逸的追求。實際上,這也是一個典故。《孟子·離婁章句下》有:“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則居之安;居之安,則資之深;資之深,則取之左右逢其原,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即君子深造的目的在於有所收獲,從而能夠掌握牢固、積累深厚,運用時也就可以左右逢源。因此,“居之安”的本意為對學問的牢固把握,如朱熹所注“自得於己,則所以處之者安固而不搖”。在各地民居中,也常有“資之深”匾與“居之安”匾相呼應。


  一院跨院倒座有匾“彤雲繞”。“彤雲”即紅雲或彩雲,多屬吉兆。明黃淮《省愆(qiān)集·癸卯正旦簡同列諸公二十八韻》有“瑞氣浮金殿,彤雲繞碧空”;清王原祁《萬壽盛典初集》所錄潘秉鈞《萬壽詩》亦有“西山紫氣迎芝蓋,南海彤雲繞桂楹”。二院側門有匾“建乃家”,典出《書·盤庚中》之“往哉生生,今予將試以汝遷,永建乃家”。其意為去吧,好好生活!現在我就率領你們遷往新都,為你們建立永久的家園。

  其他

  四院大門對麵的影壁上有趙昌燮所錄北宋王隨《省分箴》一篇乃悲。巢者罔穴,泳者寧馳,竹柏寒茂,桐柳秋衰。闕裏泣麟,傅岩肖象,馮衍空歸,千秋驟相。健羨勿用,止足可尚,處順安時,吉祿長享。


  在這篇勸言中,事物的本來麵目包括夜暗日明、乾動坤靜、蕙蘭低而鬆樹高、水滋潤而火灼熱、車輪曲而車轅直。如果生來是金玉,就不會為錫石。如同苦菜味苦、薺菜味甜,烏鴉黑、鷺鷥白一樣,不可變化。同樣,築巢的不會去穴居,遊水的不會去奔跑;竹柏遇寒則茂盛,桐柳至秋則落葉。若違背自然規律,拔苗助長則苗枯,為野鴨接腿亦會釀成悲劇。其中“續鳧乃悲”典出戰國莊周《莊子·駢拇》。文曰:“是故鳧脛雖短,續之則憂;鶴脛雖長,斷之則悲”,指雖然野鴨腿短而鶴腿長,但也不能砍下鶴腿接到野鴨腿上。


  接下來是人的命運,無論貴賤、賢愚、壽夭、盛衰,冥冥之中自有天定。文中還用了四個典故表達無須羨慕他人,隻要知足常樂就能長享吉祿。其中“闕裏泣麟”為孔子之典,表達了孔子對世衰道窮的哀歎。“闕裏”為孔子故裏,用以指代孔子。“泣麟”典出《春秋公羊傳·哀公十四年》:“十有四年春,西狩獲麟……孔子曰:‘孰為來哉!孰為來哉!’反袂拭麵,涕沾袍。”麒麟為仁獸,有明君在位方才現身,卻因出非其時而受害。孔子之泣其實是哀歎自身的生不逢時,故有“唐虞世兮麟鳳遊,今非其時吾何求,麟兮麟兮我心憂”之句。“傅岩肖象”則為商王緣夢尋相之典,與孔子之境遇恰成對比。《書·說命上》有“高宗夢得賢相,其名曰‘說’,使百工營求諸野,得諸傅岩”。西漢孔安國傳曰:“審所夢之人,刻其形象以四方,旁求之於民間。”即商王武丁夢中得相,名為“說”,便命百官刻其形象四處尋找,終於在傅岩之地找到了傅說。


  “馮衍空歸”為東漢馮衍之典。馮衍是曆史上懷才不遇的典型,其著名的《顯誌賦》有:“時莫能聽用其謀,喟然長歎,自傷不遭。久棲遲於小官,不得舒其所懷。抑心折節,意淒情悲。”“千秋驟相”恰恰相反,為西漢田千秋一舉成相之典。在漢武帝太子因構陷自殺的事件中,田千秋敢於上書訴冤。武帝有悔意,隨即提拔他為大鴻臚(lú),數月後任丞相,封富民侯。連東漢班固《前漢書·車千秋》都說“千秋無他才能術學,又無伐閱功勞,特以一言寤(wù)意,旬月取宰相封侯,世未嚐有也”。至於“車千秋”之名,是因為後來田千秋年老,漢昭帝許他乘小車入宮殿,遂稱“車丞相”,子孫便以車為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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