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落楓如血
碎片由暗紫被灰色所取代，再由灰色變換為黑白，直至最後，隻剩下了一片紅。
死寂般的血色猩紅。
啟靈四十七年秋，煌國青陽郡平典縣，落楓村。
暗紫色的濃霧不斷擴張彌漫，霧氣所過，田間作物刹那枯萎，圈中家畜瞬化膿水。短短片刻，村民的數年心血便化作無形。
灰色結界遮蔽日，將整片山林包裹，帶給此間最後的消亡。
一名持杖老者在此間閑庭漫步，偶爾張望一番，眼中飽含愉悅，如同正在打量自家財產的富家翁。
“勸你收斂一點，否則可不好收場。”鐵塔般的漢子自霧中走出，聲若雷鳴。
老者持杖輕點地麵，笑著：“有什麽不好收場的？走時放把火不就行了，山裏最不缺的就是燒火的木柴。連這都想不到，你們這些修魔道的果然把腦子都煉成肌肉了。”
“不過，有你這個腦子裏全是肌肉的家夥在這兒倒也不錯，否則老朽就要陰溝裏翻船了。二位是吧？燼雪雙靈？”老者看向一側，躬著的身子令他頗顯老邁。
正在擴張著的濃霧被一片藍霞隔絕，並以驚人的速度化作冰碴，叮叮玲玲落在地上，聲音甚是好聽。
“居然記著兩名後輩的諢號，前輩有心了。兩位來此作客，不如容我二人在此招待兩位，那些打擾我們論道的村民趕走便是。隻是還需請前輩打開結界，二位意下如何？”墨痕於冰霜中走出與對方交涉，千雪落後他一步低頭不語。
“若是老朽一人到訪，那客隨主便倒也不錯。隻是今來作客的人有點多，老朽怕叨嘮了主人，便已經讓那幫夥子們自己去山上尋些吃食了。萬一和村民起了衝突，可千萬莫要怪罪老朽才是。”老人溫和地道。
千雪手上一條冰藍色的細線隱隱晃動，她微微抬頭，在墨痕耳邊輕聲念道：“靈境三人，凡境二十七。”
墨痕微微挑眉，道：“加之一位後聖，一尊魔道行者，以諸位實力來於此地，莫非真是來找能作食材的洪荒異獸不成？不過我夫妻二人在此地居住兩年有餘，並未有何發現。諸位隻怕是白跑這一趟了。”
老人擺擺手道：“我們確實是來打獵的，隻是沒想到兩位居然也在此地。”
略一停頓，老人話鋒一轉：“不過加上兩位，我等今的菜肴倒是豐富了不少。而且，聽你們的意思，此地還有別的佐料？”
話音剛落，狂風呼嘯，一隻碩大的鐵拳已朝墨痕砸去，那名魔道漢子不知何時已經近至兩人身側。
“哐當——”一聲，巨大的冰牆破碎開來，夫妻二人已經失去蹤跡。
“好生無禮的惡犬，老頭子你怎麽訪客還興帶狗的啊？”嬌俏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卻無法判斷那個女流氓的位置。
持杖老人靜立原地，感慨道：“傳聞燼雪雙靈資質不凡，雙靈合璧便能以靈境勝後聖，傳言果然不虛，雖是後輩，卻也擔得起一聲先生了！”
手中木杖重敲地麵：“不過可惜了，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不如就讓老朽替兩位先生，斷了雜念如何？”
以木杖為中心，無形風波朝四方掠去，卻又突然匯聚向村後出口所在的方向。
兩人身形被衝擊顯現，火紅屏障被風波吹的呼呼作響。
墨痕千雪沒做絲毫停留，再次衝向後山。隻是早已有人在此等候。
魔道行者揮拳如疾風驟雨，明明毫無章法，雜亂不堪，但僅憑著拳頭的速度與力量，便將夫妻兩人穩穩壓製。
而老者持杖前指，如毒蛇吐信一般，暗紫色的濃霧筆直朝兩人射去。千雪回防不及，匆匆凝結的冰禦瞬間被融化，幸而墨痕一把將她推開，才算堪堪躲過那致命毒液。
但他右臂衣袖盡被腐蝕，千雪急忙起身往他右臂虛點幾下，才抑製住那抹暗紫的蔓延。
“乓——”最後一道冰牆炸開，墨痕千雪被魔道漢子的拳勁衝擊得後退三尺。
右臂無力地垂下，墨痕依著千雪重新站起。
“前輩如此咄咄逼人，可是當真要將我等與村民一並抹除？”
發束不知被衝擊弄到哪裏去了，眉間落下一束零散的長發，遮住了墨痕的右眼，也遮住了他的神情。
老者放下木杖，還是掛著那副富家翁的笑意：“老朽也有些好奇，若是你二人想走，就算是有這結界在，怕也是攔不住吧？怎麽？真要為那些凡人丟了性命？”
“上星，人間靈。雖然道不同，所謀也不同，但他……畢竟是我的父親，有些尚且認同的理念，早就被刻入骨子裏了吧。”墨痕彎了彎嘴角，似乎是在笑著。
老者沉默片刻，重新開口：“那雪靈先生呢？您可與星靈教毫無瓜葛才是。”
千雪倒是真真切切在笑著，笑得很好看，就像一朵貞仙子：“太過寂寞，我不喜歡。而且……她會笑話我呢。”
老者再次沉默，良久才開口道：“月下……殿下麽？沒想到傳聞居然是真的。”
千雪一邊替墨痕束起長發，一邊著：“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該做的，不還是要繼續麽？”
魔道漢子一直靜立於側，默默地聽著雙方相談，直到墨痕的長發被束好，才重新繃緊身體，準備好一觸即發的戰鬥。
就在此時，山林裏異變突生。滿山落楓的緋紅被如雪純白與墨般漆黑侵染，黑白兩色涇渭分明地繪成一道圓弧籠絡整片山林。
持杖老者微微皺眉：“陰陽兩儀？這地方果然有些蹊蹺，居然值得你們布下此陣。”
“不過沒了分屬兩極的兩位控陣，這道大陣想必撐不了多久吧？”
罷，他拋出手中木杖，幻化成一條數十丈的黑色巨蟒，匍匐於地，迅如閃電，朝北方山林遊去。
但一支白色長槍劃破際，筆直貫穿巨蟒的身軀。
白色長槍不過一丈多許，與巨蟒龐大身軀顯然不成對比，隻是槍上燒灼著的白色火焰，正在飛速吞噬巨蟒的五髒六腑，磨滅這龐然大物的生機。巨蟒翻騰著吐出蛇信，無聲嘶吼，可怖的下半身劇烈掙紮，掃起漫塵埃。
墨痕收回拋出長槍的右臂，臂上白焰熊熊燃燒，暗紫毒液盡化虛無。
“又要變成這副模樣了麽？真難看啊。”紫色紋路附上千雪的臉頰，添上了些許妖異。
持杖老者斂起笑容，道：“燼炎？虛靈？能同時與兩種傳中的術之極交手，老夫可真是三生有幸。”
魔道漢子抬頭看了看山林裏的黑白大陣，冷哼道：“無聊。”
指尖劃開左手脈搏，魔道漢子揮手一甩，赤紅的鮮血將巨蟒身上的燼炎盡皆熄滅，本就未曾斃命的巨蟒重新翻騰起來。
墨痕目光一凝，右臂燼炎大盛欲再次動手，卻又連退三步，避開從地下伸出的一隻魔手。千雪足尖輕點，瞬間冰封十裏，將魔手扼斷，煙消雲散。
一股淩厲的靈力肆無忌憚地傾瀉，吹起了千雪的眉間的雪，也映出了眼中的那抹驚訝。
墨痕聲音微澀：“昭昭……先聖？”
老者挺了挺身子：“區區半步，何足掛齒？隻是魔道蠻子不通術道之精妙，才會出言不遜。我若再不拿出些真本事，豈不是玷汙了這場論道？”
墨痕拂起眉梢，打量著那條再也沒機會堵截的巨蟒，歎息道：“前輩好意我心領了，隻是可惜……”
千雪走到他身邊挽起他的手，輕輕搖了搖頭：“該做的已經都做了，剩下的……就看尊和他們的命吧。”
老者重新笑了起來，“雪靈先生的極是，那我們，就開始吧！”
然後，便是風與雪的交融，火與霧的分割，酣暢淋漓的對決，不死不絕的紛糾。
……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體驗，站在山頂，將山下一切風景盡攬眼前：徐徐飄落的楓葉，正屯著過冬糧的鬆鼠，便連隨性的秋風，與深處的潺潺流水，都有了各自的顏色。
但墨尊卻沒有貪戀這些的閑餘，因為山林裏還有拖家帶口逃離的村民，還有窮追不舍，步步壓迫的豺狼。
他沒有時間思考為什麽會有人來到這處偏遠山村，對村民們展開追殺，那是兩位老師要去弄明白的。他要做的，是依照老師的吩咐，為村民們創造逃生的機會。
而手中這塊墨玉，腳下這座陰陽兩儀正是他的本錢。
墨痕千雪都是涉獵極廣的術修，在跟隨他們的三年裏，墨尊對陣術與結界之術也過了解。
陣術依勢，結界憑力，勢與力之間並無高下之分，更重要的是看各自所借勢與力的多少。
陰陽兩儀依山而建，且早已布下多年，所借時地利已達極致，更何況陰陽兩儀本就是修行界有名的大陣，絕非匆匆撐起的灰色結界所能媲美。
若是墨痕或千雪任意一人在此主陣，都可不費甚力氣便將結界破滅，隻可惜墨尊年歲尚淺，見識不多，隻能一一找尋著結界的破綻。。
年幼的墨尊微微喘氣，圓臉通紅，用袖子倉促地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後，便繼續屏氣凝神，操控著大陣。
如果隻是單純的破滅結界還好，但同時還要壓製住三十名追殺的修行者，對墨尊的靈力與魂意都是極大的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