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零嘴兒
晚風習習,秋意邀涼。
葉年輪伸出手,感受著指尖的那道涼意,不禁歎了口氣道:“這種晚上果然還是蜷在被窩裏最合適,也不知道尊怎麽樣了。”
燈邊的莫寞沒接他的話茬,仔細翻看著手上的卷宗,不時皺起眉彎。
美人挑燈顰眉,品起來倒也別有一番風味。
因吸取前朝教訓,煌國自古便有女子不幹政的傳統,葉年輪讓莫寞翻看卷宗,自然不是為了用國事哄美人開心。
葉年輪與莫寞互為知己,如今葉年輪已一步一步爬到朝廷命官的地位,莫寞當然也不是隻會用臉蛋討人歡心的花瓶。
她生來聰慧伶俐,加之女子的心細和曾為修行者的眼界,對案牘政務的審理頗為擅長。葉年輪近年來仕途順暢,作為賢內助的莫寞功不可沒。
葉年輪揉了揉她的太陽穴,柔聲道:“不必太過著急,陳刻布局向來不著痕跡,鎮明司裏還有專人負責清掩行蹤,我本來也隻是想試試而已。”
莫寞輕輕靠在他的懷裏,微微搖了搖頭,纖細蔥指指向卷宗:“如果找不到線索那就罷了,但你仔細看看這些!”
葉年輪目光跟著她指尖移動,邊境戰報,影衛行蹤,兵部術械圖紙紛紛映入眼簾。伴隨著瀏覽,一條條線索被重新聯係,他的眉頭也不經意間皺了起來。
“和術庭的密約是你親自簽訂的,朝廷付出了什麽代價你也知道,但邊軍隻打下一座井城,顯然回不了本。”莫寞溫婉清脆的聲音在房間裏回響。
葉年輪微微頷首,兵部派到王野身邊鍍金的年輕參軍都能想到的事情,他這個當事人隻會知道得更清楚。
煌國與術庭簽訂的密約之中,由術庭出匠人與技術,打造軍用術械,而煌國則以大量鹽鐵、布匹和作物種子等資源,加之三十萬兩白銀作為交換。
用財物換武器與技術,對煌國來顯然更為有利,雖然數字大了點,但煌國家大業大,倒也不在乎這些。真正值得稱被為“代價”的,是密約中最後一條。
二十年內,煌國不得入侵道盟!
道盟地處瀾江以南,昴山以北的青脊平原,與井城軒城一樣位於煌嵐兩國的分界線上。
但與位於昴山以南的井軒兩城不同,道盟所處位置,是瀾江最平緩的流域,不論是前往瀾江以北的古國,還是沿江進攻敵國,青脊平原都擁有著最優越的地理位置。
如此地利,理所當然讓其成為了兩國必爭之地。賜的肥沃沒有帶給青脊原野以繁華,反而因戰火生靈塗炭,民不聊生。
然而,兩百多年前,這裏出現了一位震驚瀾域的絕世之才,修行四五十載而窺得大道,一朝啟令下皆驚。
那位啟之人就是如今的赤鳴尊,憑一己之力,抗衡嵐煌兩國的壓力。以青脊故土為根基,成立道盟;以所掌大道為源頭,吸引眾多修行者來投,從而建立起術庭的框架。
最終,令道盟成長為與其他各大勢力並駕齊驅的勢力,也讓下三國兩城一教的格局徹底穩定下來。
算算時間,赤鳴尊已經以大實力,大毅力,大智慧庇佑其故土免於戰火兩百餘年。
但即使是啟人間的大修行者,壽命也有所終途。
簡單來,就是赤鳴尊快死了。
也隻有那位道盟的守護神快死了,才會令術庭同意簽署那樣堪稱屈辱的密約,才會令煌國認為二十年不進攻道盟算是“代價”!
但很顯然,一座井城不足以彌補這樣的代價。
莫寞翻動卷宗,帶著葉年輪的眸光看向另一處。
“除此之外,你看這裏,影衛近日秘密抓捕三十七人,至今仍關押在鎮明司中審查,鎮明司給出的罪名是……”
“罪名是嵐國暗諜,而且不是三十七人,是四十人,多出來的三人分別是刑部侍郎鍾其道,大理寺劉錚,還有平監趙無涯,他們都在今晚的宴席上被陳刻親自帶人抓了。”葉年輪難得打斷了她的話,轉而述起今夜所見。這件事發生得太過突然,以至於兵部還未將此記入卷宗。
莫寞眨巴著好看的眸子,其中的驚訝毫不掩飾。這三個名字她當然知道,哪怕是在京官匯聚的明都,這三位無疑也是位高權重的大人物。
葉年輪閉上眼簾,指尖輕敲桌子,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正是他聚精會神思索時的狀態。
“現在想想,鍾其道的兩隻熊掌,應該便是指井城軒城,兵部放開的情報足以讓他明白,邊軍有同時拿下兩座重鎮的實力。那陳刻與荒王協商好的隻打下一座井城,就是為了讓鍾其道多慮?”
“用一座軒城當誘餌,可真是大手筆。是鍾其道和那群魚在陳刻眼皮子底下藏太久讓他不耐煩了?還是他有什麽別的目的?”
葉年輪的眉頭越皺越深,指尖越敲越沉,此時距離撥開雲霧見明月隻差最後一份契機!
“是的,還差一個讓他們暴露的契機!這份契機得要讓他們以為陳刻能吃飽,不然不值得冒著暴露的風險;對陳刻來又不能太過重要,否則真被他們把情報送回嵐國,那就得不償失了。這種看似能吃飽實則可有可無的零嘴兒……究竟是什麽?”
“年輪,快看這裏!”莫寞慌張的聲音喚醒了他。他急忙朝莫寞指著的地方看去。
那是在兵部卷宗上平鋪直敘的一段話,卻讓葉年輪看得心驚膽顫。
最終,他無力地捂住了額頭。
“是了,入絕世,交令牌,調明衛,留軒城,陳刻隻需要從幕後走出來,便會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在他們眼裏,神秘莫測的影王親自出手做這麽多事情,當然是為了讓自己吃到飽。但又有誰知道,對陳刻而言,那不過隻是一份……”
“零嘴兒罷了!”
……
“所以,我果然是被陳刻那個賤人給坑了?嗬,還以為是弄一場大戰來給我吸引火力,沒想到反而是拿我去當誘餌。哼,當真是條毒蛇一樣的玩意兒,冷不防就咬你一口!”
坐在樹下的墨尊拔下腰間的水袋仰頭痛飲,胸口衣襟被灑出的清水打濕。
茂密的樹葉遮住了星空,令林間一片漆黑。但墨尊知道林外那夜空上掛著一輪明亮的彎月,因為不久前他才在那道月亮的追殺下逃進這裏。
此處位於嵐國邊境,兩前墨尊沿著軒城的山路潛入嵐國境內,一路上憑借著潛行術法行走得很順利。但不知為何,居然在今日被一夥人摸著了蹤跡,然後一路追殺他至此,即使到夜晚依舊沒有擺脫,直到進了林子裏,才有了喘息片刻的機會。
在影子的一番分析後,他總算是弄明白被追殺的前因後果。
影子微嘲的聲音在魂海中響起:“賤人賤人叫的挺溜啊?在明都裏不是唯唯諾諾挺乖的麽?”
墨尊翻了個白眼:“我這叫戰略性認慫!我這叫大丈夫能屈能伸!不然你以為咋倆憑什麽能被放出來?難不成你想在那黑布隆冬的地方被關上一輩子?”
“所以才出來就被賣了?嘖嘖嘖,被坑了還這麽理直氣壯,典型的被賣了還在幫人家數錢呢!”
墨尊掀了掀胸襟前的衣物,在這種溫度下被打濕衣物並不好受,但看他黯淡的眸子就知道,他已經控製不住自己顫抖的雙手。
後背上有一處箭傷,這是追殺他的人所留下的,那群家夥裏有一名箭道好手,居然能在識破他幻術的同時射出一箭。若非墨尊動用的是三重幻,恐怕還真會被那一箭給射穿要害。
箭傷的疼痛算不了什麽,當初魂海被尋道閣強行撐開帶來的痛苦遠在這之上。真正讓他快支撐不住的是伴隨著失血一並流失的體力。
還是那句話,他的體魄太虛弱了。自打從絕世出來以後,他已經盡可能以靈力滋養全身,以求能稍微增強些體魄。但終歸是時間太短,哪怕爭分奪秒也於事無補,不可能對肉體產生本質提升。
靠著這具虛弱的肉體,他能在那夥如狼似虎的追兵手上潛逃五個多時辰已是極限。一進林子,便再也支撐不住,隨意找了棵樹就靠著癱坐了下來。與影子的交流看似在扯皮,實則卻是在想辦法分心讓自己不至於昏睡。
指尖亮起一抹微弱的火,墨尊用火焰灼燒傷口止住了失血。劇烈的疼痛讓他咬緊牙關,但也讓他精神了不少。
“就你虛成這樣,還想修行古術戰法?可別連別人一刀都接不下來!”影子還在不依不撓地刺激他。
“閉嘴!有人來了!”墨尊沒有繼續跟影子扯皮。
影子畢竟隻是在魂海裏,以他現在沒有足夠魂意支撐的情況下,影子就是個瞎子聾子,隻有他自己還能勉強靠著身體感知察覺到一些動靜。。
伴隨著窸窸窣窣的聲響一起傳開的,是數道火光。
在漆黑的林子裏用火光照明,簡直就是活生生的靶子,但那群人顯然無所忌憚。他們是獵人,隻有獵物才會畏懼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