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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百十四章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十四)

  蕭予綾施施然的走出曲英的宮殿,回頭一看,後麵沒有人跟來,偽裝的淡定不再,腳一軟,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想著那個大甕裏嘶嘶作響的蛇,想著曲英陰狠而瘋狂的眼神,她就一陣的瑟瑟發抖。


  好冷,此時的她靠在斑駁的宮牆上麵,蜷著身體雙手緊緊抱住自己,宛如一個被人遺棄的孩子,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她頭埋在自己的膝蓋和臂膀之間,潸然淚下。


  這就是錯愛的下場,這就是癡心的悲劇!


  她想起了在淮山侯府時的情景,也想到了在樹林中的遭遇,那時候的周天行,知道她有危險,總是會及時出現。


  她原以為,他已經開始放不下她,已經開始把她擺在心頭,可現下想想,大概是因為那時候他誤以為她的手中還有遺詔吧!


  不是不知道他一直在利用她,也不是不知道他是冷情的男人,可總是抱了奢望,總是在萌生退意時不甘心。


  如今,她的不舍,她的期望,全都隨著她的淚水,消失不見。


  她的哭泣沒有持續多久,待到後怕過去,手腳有了力氣,她便自行站起來,擦幹眼淚往著她的住所走去。


  此時此刻,她不禁開始同情自己,真是個可憐的女人,即便是哭泣也不能夠盡情。她身處的是殺人不眨眼的皇宮,比荒郊野林還要可怕。


  荒郊野林中存在的,隻是覓食的野獸。這裏有的,是看不見的冷箭和陷阱,還有防不勝防的陰謀詭計。


  她想,按照成帝的性子,即便對她不是很感興趣,也還是會召見她。畢竟,她是受周天行寵愛的少年,成帝多多少少會有些好奇。


  所以,她沒有哭泣的時間,她要盡量做好準備對付隨時可能出現的危險。


  回到聚賢宮,她進到自己的房間,把門一關,便開始忙碌起來。


  天亮時,她睜著浮腫的雙眼坐在床上,這一夜,她開始是擔心,後來是因為身體不舒服,一直沒有睡著。


  她伸手抓了抓自己的臉,真癢,估計有些地方被指甲抓破了,還有點疼。


  她走到桌前,拿起銅鏡打量自己,銅鏡的成像效果實在是不算好,連她的五官都有些模糊,但是可以看出她臉上密密麻麻長滿的紅疹。


  那紅疹,因為長得太多,就像是無數個小瓢蟲層層疊疊在一起,加上有她抓撓的痕跡,看起來十分鮮豔,充滿了生命力。隻要她動一下臉,給人的感覺便是那些個紅色的小瓢蟲隨時可能爬動起來,蔓延開去,模樣十分嚇人。


  這般嚇人,就連她自己都有些害怕看,估計別人更是,遂放下心,將鏡子放在桌上。暗歎毛桃的效果真好,不枉她拿著桃子強忍住不適在渾身上下到處擦滾了大半個晚上,尤其是臉上。


  聽到外麵開始出現喧嘩之聲,琢磨著應該是起床吃早膳的時候到了,她打定了主意不洗臉,害怕洗幹淨桃子毛以後效果會不好,大搖大擺的就走到了院中。


  她一出現,院裏的人便發出一聲慘叫。


  “啊!”


  隨著慘叫後,越來越多的人看過來,也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叫起來。


  “啊……”


  “好醜……”


  “妖人!”


  ……


  麵對一個個比女人還要吵鬧和膽小的男人,蕭予綾無比的淡定,她看向沒有喊叫的一個男子,道:“我染了怪疾,臉上的紅疹太多無法見人,可否借我一個遮臉的紗帽?”


  男子連連點頭,一溜煙跑開,不大一會,就拿了一頂紫色的長紗紗帽過來。在他遞紗帽給蕭予綾時,盡量站得遠離她,若是近了,就怕她身上的紅疹會順著爬到他的身上。


  蕭予綾接了過去,戴上,然後開始去負責的太監那裏領早膳吃。


  她的早膳才吃了兩口,便有一個太監前來傳旨,說成帝要在萬壽宮中召見她。


  她心中冷笑,若真的是招納賢士,不說在宣政殿中召見也起碼應該在禦書房。但是,成帝在他的寢宮中召見,荒淫之心昭然若揭,連遮掩的舉動都沒有。


  她跟在小太監的後麵,伸手摸了摸被帽子遮住的臉,感到一陣輕鬆。


  本來,在萬壽宮中召見她已經夠荒唐,進到宮裏,小太監居然不是領她到前廳,而是直接進了成帝的寢殿。


  小太監帶著她先在外間行禮,道:“陛下,賢士蕭宇嶺到。”


  裏麵的成帝傳來慵懶的聲音。


  “宣。”


  聞言,蕭予綾小心走了進去,看見成帝正半坐著在床上,他的身邊有兩人陪伴,好像是……一男一女!而且,上身都是赤裸著的!

  意識到這個,蕭予綾羞得慌忙俯下身,跪拜行禮,道:“拜見陛下!”


  不等成帝說話,他旁邊的男子便笑了起來,道:“陛下,這個少年好生奇怪,前來覲見陛下竟然還戴著遮臉的紗帽!”


  成帝聞言頷首,道:“抬起頭來,將你頭上的紗帽除去。”


  蕭予綾忙伏地說:“陛下有所不知,小人近來身染惡疾,麵容可怕,實在是為了不驚嚇到陛下,才不得已用紗帽遮臉。”


  “可怕?”成帝想了想,臉上露出無趣的神情,意興闌珊的說:“既是如此,便不要摘掉紗帽了!”


  床上半裸的女子忽然笑了起來,用手臂橫在成帝的胸膛前,纏住了他,柔柔說:“陛下,臣妾見過許多麵目醜陋的人,卻從來不知道有人麵目可怕的。不如……陛下讓她將紗帽除去,也好讓臣妾看看她到底有多可怕!”


  “陛下,柔娘所說不錯,臣也想看看這個少年的麵貌到底如何個可怕法!聽聞,他是定安郡王的寵臣,據臣所知,郡王一向眼高,能入他眼的人,怎麽能說是可怕呢?”


  成帝心動,道:“如此,你便將帽子除去吧!”


  “陛下,小人不敢,小人怕驚擾了陛下!”


  “朕讓你除去你便除去,恕你無罪就是!”


  聽出成帝語氣中的不耐,蕭予綾不敢再多言,老實的將帽子除去,卻不肯抬首。


  “抬起頭來,朕看不見你的臉!”


  蕭予綾緩緩抬首,隨即,寢殿中傳來尖聲驚叫。


  “啊!陛下,快讓這個少年出去,出去……”


  “陛下……”


  不等蕭予綾開口,成帝已經大聲吼道:“出去,快出去!”


  她連忙作出害怕的模樣,連滾帶爬的出了寢殿。


  走出萬壽宮,看向麵前的飛宇翹簷,紅牆白磚,她不由鬆了一口氣,總算是躲過此劫了!

  蕭予綾盤算著,成帝不會留她在宮中住太久。她臉上紅疹可怕,他定是希望她早早離開,免得會累及別人,加之她實在不是什麽出名的賢人名士,成帝必然不會對她花心思挽留。


  這般一想,她就歡快起來,走路也輕便許多,走至轉角處,因為得意忘形居然沒有看清楚道路,一下撞到了一個太監。


  太監身量比她高大許多,咚的一聲,她被撞倒在地,紗帽也順勢掉在了地上。


  她側頭看去,發現後麵整整齊齊的走來一對宮女和太監,還有太監舉著華蓋。


  其他的,她尚來不及看清,便慌忙爬起來避到一旁去跪下。這個世界上,能用華蓋的,必是王公貴族之人。更何況是在宮裏,能用此物的人,殺她就如同踩死一隻螞蟻。


  她雙手伏地,低著頭,餘光所及處有一雙雙的腳行過。


  隻是,那些原來在走路的腳忽然停住,有人問道:“太後問你是何人?”


  太後?蕭予綾身體一僵,本能感到害怕。這種害怕,她自己也並不知道原因,隻是心裏胸口忽然發疼和恐慌,不由暗暗念:“老天爺保佑,不是問我,不是問我,我隻是個小人物,不會是問我……”


  在她暗暗祈禱中,有人敲了敲她的腦袋,道:“你這個奴才,怎的如此呆傻?太後問你是何人,還不快些回話!”


  她哀歎一聲,心中越加慌張,多次深呼吸,想讓自己平靜下來,可卻驚奇的發現,她竟然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慌張,好似從身體的最深處生出,就像是船底破洞一般,恐慌的感覺如同急切的海水,竄到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說不清楚這是因為人類本能對危險的感知而生出的恐慌,還是因為這具身體殘留的意識生出的恐慌。總之,她的心跳得越來越厲害。


  她強迫自己鎮定,依舊沒有作用,畏畏縮縮的答:“小、小人是、是陛下尋進宮來的幕僚……”


  話落,她便聽到一個年紀微老、低沉而威嚴十足的聲音開口命令道:“抬起頭來讓哀家看看。”


  她身體又是一顫,答:“太後,小人身患惡疾,麵目可怕……小人怕驚了太後……”


  “抬起頭來,哀家活了這把歲數,還從未被什麽東西給嚇到過!你若是僅憑麵目就嚇到了哀家,哀家還真應該賞賜你些東西!”


  話到此,她隻得緩緩抬首看向太後。太後眼中閃過一絲嫌惡,卻沒有如同宮內其他人那般大驚小怪的叫喊。


  她原本以為,太後看到她這副樣子必然會離去。哪知道太後一語不發,一雙眼睛比捕食中的獵豹還要銳利,直直的盯著她的麵容看。


  看得她背脊開始發涼,脖頸也十分僵硬,忍不住低下了頭。


  “不許動,看著哀家!”


  蕭予綾俯首的動作僵住,她麵前的這個太後和成帝實在不一樣,不隻是相貌不同,就連氣質也不同。比起成帝來,太後更像是一國之君。


  隨即,她又想起早先聽刑風說過的事情。萬太後並非是成帝的親生母親,她早年隻是萬妃,和周天行的母親一樣出生在士族之家。因為不能生子,失去了被冊封為後的機會,也因為不能生子,所以便將成帝這個生母是宮奴的孩子過在了她的名下。


  既然不是親生的孩子,那麽成帝不像萬太後也無可厚非!


  “你在想什麽?”


  一聲清冷的問話傳到蕭予綾的耳朵裏,打斷了蕭予綾的思緒,令她渾身一激靈。


  她張了張嘴,欲解釋。


  不及她回答,又聽萬太後說道:“你還是第一個敢在哀家麵前出神的人!膽子不小!”


  “太、太後……”


  萬太後顯然和她遇到的人都不一樣,絲毫不給她找說辭的機會,便又問:“哀家問你,你是男子還是女子?”


  蕭予綾一愣,然後見到太後的視線從她的臉移動她的脖子上麵,最後停在了她已經用布裹住的胸前。


  她咽了咽口水,道:“太後說笑了……小、小人是男子。因為年紀小,尚未長開,所以沒有胡子和喉結,個子也不……”


  太後再次打斷了她的話,幽幽道:“哀家自己有眼睛,你是男是女哀家自己會看,不需要你說那麽多話!”


  “太、太後……”


  萬太後理都沒有理她,轉身對身邊的兩個小太監說道:“你們上前去摸摸她的下麵,看看她是男是女!”


  聞言,蕭予綾雙眼圓睜,若是遇到一個稍微講理的人,她這副好口才和好頭腦自然能化險為夷。可,如果遇到的是一個不習慣聽人說,且不在乎旁人非議的人,她便隻能是落入陷阱中的小獸,毫無招架之力。


  她急得大喊:“太後、太後……”


  不等她喊完自己的話,兩個小太監已經走到了她的跟前,其中一人按住了她,另一人探手一摸。


  當小太監的手摸到她的腿間,蕭予綾想,完了,完了。這個萬太後剛才看她的眼神,還有執著於她是男是女的問題,一定是覺得她熟悉,所以才有此一問。


  她幾乎可以肯定,萬太後已經想到了何語!


  這時,兩個小太監走到太後身邊,伸手摸她的那人俯身說道:“啟稟太後,此人是女子!”


  太後聽了小太監的回複,眼瞳一縮,狀似不經意的問:“你說你是陛下尋進宮來的幕僚?叫什麽名字?”


  “蕭宇嶺。”


  “哦?”太後看了她一會,又道:“怎麽是這個名字?哀家以為,你應該叫何語才對吧!”


  因為早早料到了太後的懷疑,聽到這話,蕭予綾還算是鎮定,至少把緊張的情緒都掩了下去,狀似無知的問:“太後是要為小人改名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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