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八)
有了周天行的許可,蕭予綾開始細心觀察十個美人,原以為其中必定有領頭羊,能在成帝麵前說上話。
可仔細看下來,她方才發現,成帝和他近臣的眼光確實很獨特。這些個美人,無論什麽長相,無論來自哪裏,都有一個巨大的特點,慣常以色事人,且以此為傲。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長處,似乎還個個缺心眼。
這般一來,選哪個做側妃都無甚區別,蕭予綾便找了一個平日裏洋相百出的路美人。冊立側妃的折子由周天行親自起草,字裏行間都是他對成帝的感激之情。與其說這是一封奏折,不如說是封家書,一封對兄長表忠誠的家書。
朝廷的批複,連同成帝對蕭予綾母子的封賞一起到來。聖旨之上,未有半分問罪之意,直說聞得王妃大難不死實為可喜,又誕下公子實乃大功,遂賜她鳳冠一頂,並封她的孩子為安遠侯。
按照祖製,皇家子嗣在未成年之前是沒有資格獲得爵位和封地的。阿翼不過幾月大的孩子,竟然做了侯爺,在旁人看來簡直是天大的恩寵。
可,蕭予綾明白,這是成帝的報複。成帝因為現下急於用人,所以接受了周天行的示好。但,成帝恨她入骨,因為當日她的欺君之舉!
她的孩子,是嫡出,又是長子,以後極有可能被立為世子,繼承周天行的一切。起碼,孩子會是個郡王。卻因為成帝的恩寵,令他一輩子隻能是個侯爺,授了朝廷的封賜,他便再也不能繼承周天行的家業。
她歎氣,成帝果然恨她呀,若不是現下局勢使然,成帝怕是會直接下令賜死她了!
不過,侯爺或者郡王,又有什麽區別呢?反正,她是要帶著孩子離去的,什麽封號都無所謂……
她尚在歎氣,接了聖旨的周天行上前一把扶住她,道:“阿綾,你可是在擔心?”
聞言,她有些錯愕,擔心什麽?抬首看去,方才發現傳旨的太監已經被人送走,廳中再無他人。廳外,興奮無比的路美人,還有站在她身旁擠擠嚷嚷的其他美人,正相攜著離開。
周天行握住了她的手,壓低聲音又問道:“阿綾是在擔心阿翼,還是在擔心這些美人?”
“我……”
不及蕭予綾說完,周天行已經眼神灼灼的看著她,鄭重道:“阿綾不要擔心,凡事有我!”
他的聲音極輕,輕似毛羽,飄飄散散,一不小心,落入湖麵。原本,該是船過水無痕才對,可這湖偏生叫做心湖,過了如何能做到無痕?
她心下慌亂無比,他的意思,她明白。無論是她,還是孩子,都不用擔心,他會做她們的依靠!
這樣的承諾,若是放在她尚天真爛漫之時,大概會令她喜極而泣。可放在現下,她如何去信?又如何能做到,凡事不擔心,真的依靠於他?
想著過去種種,她不由嘲諷暗笑。
“阿綾,你不信我?”
聽到他的聲音,她方才驚覺,原來剛才竟然將心裏的想法表露了出來。她忙收了笑,搖頭,答:“並非不信王爺,隻是妾以為世事難料……”
聞言,周天行看了她許久,沒有再糾纏這個問題。微微一笑,牽著她往外走,道:“阿綾,我已經命人在花園中設宴慶祝路美人被封為側妃。想來,此時王府上下應該到齊,你我同去吧!”
他的大手包住她,讓她有種錯覺,他其實從來都知道她的打算,他不僅用大手包容了她的手,還用心去包容了她的欺騙。
想到這些,她隨即搖搖頭,他怎麽可能知道她的打算呢?若他知道她要殺於然,又怎麽會放任她去做呢?
暫且不說他對於然有沒有感情,便說於家的勢力、於家對他的種種好處,他也該是斷然不許才對。
把他想得無情,她羞愧的心豁然開朗起來,跟隨他步入花園之中。
這個側妃,本就不是周天行所喜歡,所謂的慶祝也不過做做樣子而已。因而,入席的不過是王府後院的幾個美人,和他院中侍候的一些有資曆的老人而已。就連住在王府裏的幕僚,也一個沒有出現。
周天行和蕭予綾坐下,菜陸陸續續上來,眼看就要開席,一個隨從走了過來,道:“王爺,於家小姐帶了賀禮前來,說是道賀路側妃之喜!”
蕭予綾暗笑,於然真是無孔不入!周天行明裏暗裏拒絕過很多次於家的聯姻,她卻越挫越勇,找了機會便靠近周天行。
不多時,於然款款走來,身後丫鬟手上拿著一個盒子。
她走到場中,對周天行施施然一拜,道:“郡王,然聞得側妃今日大喜,特意前來慶賀!”
周天行麵無表情,道:“小姐有心!還請入座!”
於然頷首應了,轉身從丫鬟手中接過盒子,對著路美人說道:“路側妃,這是我父特意命人從南海尋來的珍珠,顆顆圓潤,是我最喜歡的掛飾。今,我將它轉贈給你,賀你大喜!”
路美人自然是歡喜,忙不迭的起身,將盒子接了過去,用手輕輕拿起白色珍珠項鏈,道:“貴女有心,我十分喜歡,在此謝過!”
話畢,她便迫不及待的戴上。
於然得體的笑,答:“路妹妹客氣了,以後都是一家人,但凡我有的,妹妹隨時可以拿去。”
蕭予綾冷眼看著這一場姐妹情深的表演,於然一向自恃甚高,如今為了展現她賢淑的品德,竟然不惜和一個出身卑微的婦人以姐妹相稱,當真是婦人的楷模!
就在這時,於然側臉看了過來,也不知道是為了看蕭予綾,還是為了看周天行。
蕭予綾大方一笑,身子卻靠近了周天行,輕輕說道:“王爺莫要忘了答應過妾的話,一年之內不可與於然有瓜葛!”
“阿綾且放心!”周天行說著,轉而對於然一笑,道:“小姐委實客氣了,本王不欲邀請眾人,正是怕眾人破費。沒想到,還是讓小姐破費了!”
周天行的話,實在出乎蕭予綾的預料,以至於她根本沒有注意於然的反應,而是圓睜著雙眼看他。
她不知道他心裏想什麽,居然毫不顧忌於然的想法,說出不欲邀請眾人的話。這不是明明白白告訴於然,在他心裏,在定安郡王府內,她於然便隻是眾人之一嗎?
蕭予綾一時間忘了場合,怔怔望著周天行出神。
周天行好似沒有發現自己的話有什麽不妥之處,低頭專注吃菜。好一會,見她仍在看他,方才放了筷子,道:“阿綾,為何不吃?可是飯菜不合胃口?”
她茫然搖頭,下意識的看向於然,剛好對上對方一雙憤恨的眼睛。她先是一怔,轉而一喜。這種感覺,很微妙,也實在是不應該,因為看著於然不開心,她便能開心!
於然沒有率先開口,場上的路美人卻是不依了,嗔道:“王爺隻關心姐姐,好生偏心!”
周天行的眼瞳一縮,問:“她是本王正妃,難道本王與她相敬如賓也是錯?”
路美人先是生氣,而後又嬌滴滴的說:“夫君好生無趣,人家不過是開個玩笑而已!”說完,她眼睛看向周天行右邊的桌案,又道:“夫君,我也要和夫君同坐!”
“你莫非沒有看見?本王身邊已經坐了王妃。”
“可夫君右邊還有位置……”
不等路美人說完,周天行麵沉如水,眼光銳利,冷聲喝道:“大膽!你一個婦人,竟然敢坐在本王的右邊!殊不知,這天下,能出本王右者,唯有陛下一人而已!你如此做法,是何居心?”
路美人雖然素來不受管束,此番被喝卻也知道自己犯了大錯,這世間人人以右為尊。周天行是郡王,出其右者,便是勝者、王者!
她當即駭住,連連叩頭求饒。
蕭予綾數著她叩了十下,方才開口說道:“王爺,路妃不過是天真爛漫而已,絕無冒犯之意!還請王爺息怒!”
聞言,周天行方才緩了臉色,令路美人起身。
隻是,這場宴席,眾人再也沒有心思享用。幾乎都是屏住呼吸,恨不得時間轉瞬即逝,可以速速離開。
好不容易到了宴席完畢,周天行起身,本欲和蕭予綾相偕離去。忽然,一旁路美人出聲喚住了他,道:“郡王,今日是我被冊封的日子,按理,該是我侍寢才對!”
不等周天行說話,她又道:“王爺,我方才想與王爺同坐,被王爺斥責……現下,希望王爺體恤,在今夜莫要棄我而去!”
此言一出,蕭予綾怔住。按照禮製,這一夜,他確實應該陪伴路美人。
思及此,她幾乎不敢去看周天行的表情,更不敢聽他的回答,忙不迭將被他握住的手抽出,狼狽離去。
待奔出了花園,她方才站住,回頭望去,後麵空空如也,那個人,並沒有追出來。
霎時,她的心口絞疼,甚至不知道是怎麽走回院落的。
這一晚上,她輾轉難眠,好幾次,甚至起身查看有沒有那個人的身影。但是,每次她都失望。
她原先住的閣樓一直沒有重修,按理,她身為王妃該有自己的院落才是,但是周天行一直對此避而不談,她便一直住在他的住處。
今晚,他沒有回來,想必是去了路美人的院中!
她從初始的盼望到焦急,到絕望,到自嘲。是該自嘲的,這樣的局麵是她早早就想過的,原本以為可以平靜麵對,居然還是會傷心!
她蜷縮了身體,將臉埋在被窩裏,沒有哭,隻是覺得冷,如置身寒潭中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