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承雲樓
已近午時,張禾將馬車停在了承雲樓門外,拾階上步往裏走,到了門口卻被店門口的夥計給攔下來了,“客官您是要打尖還是住店?”
“用個午飯。”
“噢。”那夥計笑了笑,回手指著旁邊的一家麵館道:“那巧姑的麵做的有名,您不妨去嚐嚐,如果嫌地方擠,對麵那酒樓也是不錯的。”
張禾不以為意地看了看他,“這裏沒有堂食的地方?”
夥計嘖了一聲,笑道:“您看您這是何必,話說開了就沒意思了。”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裳,又指了指張禾的,“這地方,我怕您吃完了心疼。”
張禾也笑了,“有多疼?”
那夥計伸出一個指頭來擺了擺,“您瞧好,不是一兩。最末等菜席十兩一桌,兩涼三熱一道湯,熱菜兩葷一素,君山銀針一壺,酒錢另算。”
“白飯呢?”
夥計笑得肩膀直聳,“白飯不要錢,但是不單賣。得,我不跟您這磕牙了,裏麵還有客人得招呼,您留神腳下,慢走。”
張禾從袖口裏摸出銀子來遞過去,“給我備一桌末等菜席,餘下二兩給你了,算是謝你替我心疼的。”
夥計目送著張禾大搖大擺地走進去,又聽他頭也不回地加了一句:“多給我來幾碗白飯。”
承雲樓一樓飯堂裏人不多,寥寥幾桌都是錦城的大商戶,都是叫的上名頭的,正酒酣菜熱的與人談著生意。張禾進門看了一圈,尋了個位置隱蔽卻正能看見樓梯和門口的地方坐了下來。
那夥計從後廚把菜端了上來,又啪啪啪地擺了三碗白飯在桌上,“客官,您瞧著夠不夠?”
張禾覺得這夥計實在是有意思,便閑著與他逗話道:“十兩銀子,我就算吃三桶白飯也陪不了您們這桌生意,何必一下堵三碗在我跟前,沒吃倒飽了。”
夥計把二兩銀子放在桌上,笑道:“您看這二兩銀子您給我了就算是我的,如今我再給您,就當是給您這頓飯打了八折。這碗米飯是廚子給您盛的,其餘兩碗可是我給您盛的。這二兩銀子加兩碗飯,算是剛才在門口有眼不識泰山,我向您賠個不是了。”
張禾被他逗得好笑又無奈,“你這算盤打的精,沒什麽不是的。這銀子你拿著吧,你這嘴當的起賞。坐下陪我喝杯茶?”
夥計倒也沒客氣,笑著把那二兩銀子揣了起來,拉開凳子在張禾對麵坐下,抿了口茶道:“客官,你到這是找人來的?”
“為何?”張禾挑眼看了看他。
夥計點了點麵前的桌子,“這張桌子擺在這,就是給找人的人預備的。您以為這麽巧就有這麽個地兒?視野好又隱蔽。凡坐到這的人,十有八九與您目的一樣。”
張禾聞言不禁失笑,眼中卻閃過一絲警惕,“這承雲樓的東家真是玲瓏心肝,我這算是中了圈套?”
夥計輕笑著轉了轉手裏的杯子,“承雲樓這地方出入都是貴人,可越是貴人,便越是龍蛇混雜,不知道您覺得我這話對不對。我們敢承這方圓百裏的盛名,自然也得有當的起盛名的能耐不是?至於是不是圈套,那就全看您是什麽人了。”他把杯子輕輕地放在桌上,“我們做開門買賣,輕易不惹事。隻是,恐怕您今天就隻能是為這一頓末等菜席而來了。”
張禾心中一凜,麵上卻不動聲色地道:“可不就是為這菜席,難道還是為了那三碗白飯?”
夥計嗬嗬地笑著站起身來,“那您慢慢用著,樓麵還有事要忙乎,少陪了。”
等那夥計走了,張禾臉上的笑容才漸漸地隱了下去。他重又打量了一番這承雲樓,心底隱約覺得自己今天不該走這一趟。兩年小管事做下來,似乎有很多事他已經看不明白了。
想歸想,那一桌十兩銀子的昂貴菜席他還是一點沒剩下,三碗白飯也掃了個幹淨。出門時那夥計衝他挑了挑拇指,“客官還是不能常來,保不齊真有一天能吃賠了我們一桌席麵呢。”
張禾撐的要命,坐在馬車上覺得窩的難受,便牽著馬步行著往霽月山莊走。行至半路,他回頭看了看,調轉馬頭進了天工坊的巷子。
吳掌櫃正在櫃台後麵算著賬麵,見張禾進來頗感意外,“怎的?是莊主有事交待?”
張禾剛要張嘴卻先打了個飽嗝出來,他有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將手裏的幾副藥放在了櫃台上,“吳掌櫃,這是小姐的藥,小姐等的急,我想請您差人先給送回去。”
“你不回去?”
“我剛吃多了,眼下肚子難受的很。”
吳掌櫃失笑道:“嗬,這沒出息勁兒的,行了,我這就找人跑一趟。”
張禾跑到後院的茅廁裏忍著臭氣站了好半天,出來後向吳掌櫃告辭,依然是牽著馬車慢悠悠地在街上走,一會兒在點心鋪子買盒點心,一會兒到酒莊裏打壺酒,最後一直繞到城東老槐樹巷子裏才停下來,衝著一戶門裏喊:“小嫂子!給我開下門!”
門打開後,裏麵探出一張滿是脂粉的臉來,張禾忍不住渾身抖了一下,不等門裏的女人說話便擠了進去。那女人倚著門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張禾,隨即露出絲嬌俏的笑容。張禾把手裏的酒和點心遞給她,“先把這個收著吧,一點心意。”
那女人笑容愈盛,接過東西的時候用肩膀輕輕推了張禾一下。張禾等她進了屋,一個躍身跳起夠住了屋頂,腳下踩著窗沿一蹬便翻了上去。他壓著身子往院外看,見馬車旁邊站了個人,正小心翼翼地撩著車簾查探,又輕敲著車底和車壁,連車轅都沒放過檢查了一番,然後看了看這家的門牌,轉身走了。
張禾看他出了巷口才從房上跳下來,推開門拉著車從巷子的另一邊走了出去。那女人放好了點心和酒出來,卻見院子裏已經空了,忍不住悻悻地甩著帕子,“好容易來了個俊俏後生,真是……”
天黑時張禾才回到霽月山莊,這一大圈走下來又餓的夠嗆,回了跨院便叫鴿子去給他尋點吃的。他端著碗在院裏吃飯,一邊聽著下了工的夥計在那天南海北的胡侃,等一碗飯吃完,他起身到井邊把碗洗了,回頭對其中一個五大三粗的夥計道:“老九,上次你說的那老槐樹街的小嫂子,今兒我碰見了,她還讓我帶話說給你備了酒,讓你明天歇工去瞧瞧她。”
一眾夥計轟地就起哄起來,弄得老九麵皮有點發紅,搓著手道:“可……可我明兒不歇工啊?”
“你歇吧,我允了。”張禾把碗筷放下,笑著進了屋。
承雲樓裏送走了最後一桌客人,一個長工打扮的人撣了撣衣裳,走進了後院的廂房,進得屋去恭恭敬敬地垂首欠身,道:“東家,今兒您讓我盯的那人進了老槐樹街的一處宅子,那地方是個暗娼半掩門。我查了馬車,也沒發現什麽可疑的地方。”
“暗娼?”東家悶聲笑了笑,抬起頭來,赫然就是今天與張禾說話的夥計。他自言自語似地說道:“在我這出手挺大方,轉頭跑去找暗娼?你怎麽看?”
那長工忖度著道:“承雲樓是富貴地,他一身下人打扮反倒顯得紮眼,若真是有心探事兒該不會這麽做。”
東家嗯了一聲,搖搖頭把賬冊放到桌上,伸了個懶腰道:“行了,這人終究是有點怪異,你以後再看見就多留個心。下去吧。”
那長工打扮的應聲告退。東家叩著下頜想著今天張禾的模樣,又回想起那桌盤光碗淨的菜席,忍不住嗤笑出聲,“難怪吃那麽多,合轍是需要體力。”
張禾去了一趟承雲樓後,不敢再輕舉妄動,老老實實地呆在霽月山莊裏做事。轉天晚上老九回來後氣的不住大罵,說他今天去那老槐樹街,酒確實是備下了,不光備了酒,被窩裏還備了個男人。他與那男人理論,才知道自己的相好是個半掩門,白瞎了他的一番情意。張禾在屋裏聽著院中夥計七嘴八舌的勸老九,把手裏的書撂到一邊,吹燈睡了。
晚鏡迷迷糊糊地沉睡了三天才醒過來,原本就纖瘦的身板越發清減。她覺得渾渾噩噩,好像是又活了一世般那樣漫長,夢中人事皆是一片模糊,徒留了窒息般的情緒填滿心房。
林鈺的臉又一次出現在了麵前,正舉著一勺藥往她嘴裏送。晚鏡睜眼第一件事便是緊緊地閉上了嘴,看著麵前的藥皺了皺眉頭。
林鈺見她醒了,大鬆了一口氣,綻開了三天來的第一個笑容,“醒了就好,再睡下去我怕你會餓壞了。”
晚鏡掙紮著想坐起來,卻渾身沒有力氣。林鈺把藥碗放到一邊,小心地伸手托著她的後背幫她坐起了身子,又拿了引枕給她墊在腰後,將被角細心地一點點掖好。晚鏡卻把被子推開一點,“很熱。”
“你受了涼,現在剛醒過來還虛著,再著了風可麻煩。”林鈺把被子又給晚鏡強硬的蓋回去,指著她說:“蓋好!不許動。”
晚鏡隻好點了點頭。林鈺這才滿意地回身端過藥碗來,晚鏡一看那藥,臉便皺成了一團,扭著不肯喝,“這藥甜不甜苦不苦的惡心死了,我昏著時說不出來,現在醒了,休想讓我再喝。”
林鈺一楞,隨即忍不住大聲地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