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還好
晚鏡到了林鈺的院子林鈺卻沒在,縈月看見晚鏡,施禮道:“給小姐請安,瞧著小姐這氣色是好多了呢。”
晚鏡讓她起身,“我哥呢?”
“大少爺一早就出去了,奴婢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兒。”
正說這話,就聽院外李淳的聲音問道:“大哥回來了嗎?”晚鏡轉頭看過去,李淳一見晚鏡在忙抿了抿嘴,笑道:“姐,你怎麽也在這?”
晚鏡過去二話不說拉起李淳就走,一邊走一邊道:“過來,我問你點事。”李淳掙紮了一下卻也不敢太用力,苦笑著在晚鏡身後說:“姐,我能知道什麽?”
晚鏡停下腳步鬆開了手,轉頭幽幽地盯著李淳道:“我就問你爹爹要納妾的事。知道什麽都給我說出來。”
李淳被晚鏡看得退後了一步,覺得後脊梁躥上一股寒意來,不由得吞了吞唾沫,“姐……,你別這麽看我。我,我……”他說到一半也否認不下去了,轉而惱火地拍了一下廊柱,埋怨道:“你怎麽會知道的?這是誰多的嘴!“
“你別管。聽說昨天哪女人來過山莊了,你可見到了?爹準備什麽時候納她進門?娘那邊怎麽說的?”
李淳又往後退了一步,假笑了兩聲掉頭就跑,一邊跑一邊說:“大哥今天去查那女人的底細了,還是等他回來咱們一起問他的好。”
晚鏡看著李淳跑遠的身影,不禁泄了口氣,剛轉過身,就見張禾從月亮門裏拐了出來。他瞧見晚鏡後微微一怔,隨即露出抹極柔和的笑容來,“你沒事了?”
“沒事了。”晚鏡衝他輕點了一下頭,“怎麽你沒跟著出去?”
“去哪?”張禾不明白似的看著他。
晚鏡直視著他沒有說話。
張禾自知瞞不過,隻得說道:“莊主這妾如果真的納進來的,將來也是我的主子,去查探底細這樣的事,也許是不方便下人跟著吧。”他略顯尷尬地笑了一聲,“剛剛不小心聽見的而已,三少爺的聲音不小。”
晚鏡嗯了一聲,“你去忙你的吧。”
“是。”張禾欠了欠身閃在路旁給晚鏡讓了讓。晚鏡走過他身邊的時候又停了下來,遲疑著問他:“張禾,我一直沒問你,你究竟是怎麽知道我能看見鬼的?”
“猜的而已。”
“猜?”晚鏡彎唇笑了笑,“我發現你倒是挺喜歡猜呢。”
“那我猜的準嗎?”張禾直起身來,淡淡然地笑著問她。晚鏡被他這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弄得有點煩躁,略冷了語氣說:“那你猜我現在想說什麽?”
“你想說——”張禾拉長了聲音,忽而嗤的一聲笑了,學著她的語氣道:“張禾,你是個聰明人,但賣弄聰明卻也惹人厭煩,知道嗎?”
晚鏡瞪著他,隨即又忍不住笑了起來,那點點不悅也悉數散了,“你這樣說,我好像還真不能再說你什麽了。”她搖搖頭從張禾身邊走了過去。
“晚鏡。”張禾直接喊了她的名字,似假似真地問,“真的很惹人厭煩嗎?”
晚鏡像是很認真的想了想,微微側頭回道:“還好。”
張禾在晚鏡的感覺裏似乎特別合襯這兩個字:還好。
有關張禾的身世,她知道張禾沒有對她說實話,可她卻覺得還好,似乎並沒有因此而感到反感或不信任。她知道張禾對她已經越了主仆之間的分野,可她也沒覺得不悅,說是她不在乎身份似乎也不盡然,倘若有天月奔或月華直接喊她晚鏡,她還是會覺得不舒服。可張禾喊出來,她倒覺得還好。
張禾的氣質舉止,讓她實在沒辦法把他當個單純的下人去看,可不當他是下人又能當他是什麽呢?
這是讓晚鏡覺得別扭的地方。把張禾當下人,她隱隱地覺得是一種冒犯,但把他當家人又肯定不對。晚鏡回轉過身去,見張禾已經遠遠地拐過了回廊,穩步慢行,仿佛永遠是一種波瀾不驚的狀態,像一個出世者又回了凡塵。
與張禾接觸下來,晚鏡覺得天聰慧黠應是張禾的本性,可這樣的本性與這樣的年紀,原不該是他現在這般的狀態。張禾不肯說的身世,也許就像她選擇隱藏的前塵。可能就是這微妙的相似,讓她對張禾的感覺與旁人略有不同。
如果說林鈺是她想要倚靠的溫暖,那張禾則更像個與她同行黑夜中的夥伴。
是朋友嗎?晚鏡的腦海裏不期然地浮現了這想法。孤單慣了,朋友這個詞她已有百年不曾用過,幾乎忘記。
晚鏡垂下眼簾,睫羽輕動,心底滑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她緩緩吐了口氣,覺得這樣安放與張禾的關係,似乎,還好。
晚鏡又回了林鈺的院子,與縈月打過招呼後便到書房裏去等他回來。林鈺的院子她來的不算多,更多的是林鈺去觀自在找她。
晚鏡在書房裏轉了轉,隨手拿起他桌上放著的一本書,看見封皮上寫著的《廣韻》二字,不禁笑了笑。這本《廣韻》她經常看見李檀捧在手裏查韻腳,用來做他那些酸詩,不知道林鈺什麽時候也有興趣看起這種書來了。
她隨手翻了一下,一張疊起的紙慢悠悠地從書頁中漏了出來,掉在了她的腳邊。晚鏡本想把那紙夾回去,轉念一想,覺得這保不齊是林鈺做的什麽歪詩,一時間不禁戲謔之心大起,輕輕地翻了開來。
林鈺回來後聽縈月報說晚鏡在等他,趕忙快步走進了書房。一進門,便看見晚鏡正坐在房中的躺椅上,半仰著頭看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暖暖的斜陽罩著她,靜謐的如同一幅美人畫卷,卻不知是怎樣的丹青妙手方能呈現。
晚鏡感覺到了有人在看他,便轉過頭來,瞧了林鈺片刻才道:“你回來了?”
“嗯。縈月說你等了有一會兒了。”
“沒有多久。李淳說你去打聽那女人的情況了,有什麽收獲嗎?”
“你都知道了?”
晚鏡點了點頭。林鈺歎口氣,拉開桌前的椅子坐了上去,胳膊架在椅背上,有點泄氣地說:“我去掛甲村問了村裏的幾戶人家,情形跟她自己那天說的也差不多。”
“她怎麽說的?”
“她說她家是通凡的,家裏哥哥出海打漁死在了外麵,她便帶著老父母到掛甲村投奔親戚,可到了這才知道那戶親戚早幾年就搬走了。她們也沒地方去,隻好在那租了間屋子安頓下來,後來在咱家桑園尋了個養蠶的活計糊口。”
“掛甲村有人知道她所說的那戶親戚嗎?”
“都知道。而且也都知道那戶人有親戚在通凡。與她說的情況都對的上。”林鈺把頭歪在自己的胳膊上,撇了撇嘴,“沒查出什麽可疑的地方。”
晚鏡冷聲一笑,“怎麽沒有可疑的地方。爹會突然納妾,這本身就是可疑。”
林鈺讚同地嗯了一聲,“我當然覺得可疑,不然也不會去查了,可我今天也隻查到這些。納妾的日子已經定在了八月初九,沒幾天的工夫了。”
“這麽快?”晚鏡皺了皺眉頭,“納妾之事需得正妻同意才行,娘那邊竟沒有反對嗎?”
“怎麽沒有。”林鈺咬了咬牙,臉上帶了幾分惱怒之意,“爹那天回來說要納妾的時候娘差點把屋頂掀了,爹卻是連理都不理,隻說此事他心意已定,然後便走了。”
“走了?”晚鏡坐直了身子,“去哪了?”
“我讓月奔跟著去看了,月奔回來說他直接去了掛甲村,晚上就宿在了桑園。我告訴了娘,娘說知道他在哪就行了,愛回來不回來。”林鈺聳聳肩,“娘就是嘴硬。”
晚鏡確實是有些日子沒看見林墨山了,聽林鈺這番講述下來,她無論如何也印象中與那個疼愛李香兒的林墨山對不上號。
“現在爹在山莊裏嗎?還是在桑園?”
“在山莊。昨天帶著那女人回來了,說要與娘商定個納妾的吉日。娘把那那女人給轟了出去,爹卻說日子他已經和那女人商量好了,無非就是知會娘一聲。娘還要鬧,連劍都抽了出來,可爹說那女人他非娶不可,除非娘一劍把他殺了,若不然,和離也使得。”
“爹這簡直像著了魔,怎麽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晚鏡猶覺得不可思議,想了想又問他:“你見過那女的了?可有什麽怪異的地方?”
“表麵上倒看不出來什麽。”林鈺搖搖頭,歎氣道:“你最近身體不好,娘不想讓你為家裏的事操心,所以嚴令我們不許告訴你。現在你知道了也好,我也想讓你看看爹這是不是中了什麽邪。”
“你早該告訴我的。”晚鏡站起身來,“我先回去,晚上到飯廳用飯時再說。”
林鈺想送晚鏡回去卻被她給攔住了,“李淳下午也來找過去,你去跟他說說吧,免得他著急。觀自在不遠,不用送了。”說罷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回到觀自在,晚鏡坐在桌前把懷中的那張紙掏了出來。那張紙上寫了許多的字,這許多的字中有兩個字被圈了出來,兩個不該在這裏出現的字:耀宗。
她的手指輕輕地抹著那一筆一劃,怔怔地出了會兒神,然後吹燃了火折子,將那兩個字燙成了焦黃的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