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線索

  霽月山莊的門子差了跑腿小廝進院去找張禾,那小廝也是看見了那輛車的,他年紀尚小,還識不得什麽好東西,隻覺得又大又好看。


  頂著細雨跑到跨院的時候,小廝頭上的巾子已經都濕了。他抹了把臉,敲門叫張禾道:“張管事,外麵有人找你。”


  等了一會兒張禾才把門打開,小廝忙不迭地獻寶似的對他道:“外麵有人找呢,來了好漂亮的一架馬車。”


  張禾看了他兩眼,也沒問他更多,隻淡淡地道:“知道了,我這就過去。”


  小廝跟在他旁邊碎步地小跑了幾步,“比咱們莊子裏的馬車看著還好,還要大,不知道是什麽人呢。”


  張禾聽了腳下步子沒停,隻是垂下眼笑了一下,笑得有點清冷,有點倦怠,也有點無奈。那小廝可辨不出這麽許多來,隻瞧著怪怪的,便噤了聲不敢再說。


  走到門口,那戴著鬥笠的車夫正在簷下等著。張禾的腳步雖輕他卻還是聽見了,等回過頭來看清了張禾的相貌,不由得微微一怔。


  秋雨浸得官道上有些泥濘,馬蹄踏上去軟塌塌的陷出一個個的坑,發出一聲聲的悶響,不如晴天白日時踏塵的爽快。林鈺便是伴著這樣沉悶的聲音,帶著同樣沉悶的心情返回了錦城。


  快到霽月山莊時,他便看見一架黑漆油亮的馬車從家門口緩緩地走了。門子和那小廝還在門簷下抄手看著,等聽見了馬蹄聲才回過頭來。


  “大少爺回來了!”小廝的眼神好使,很快便看清了林鈺。


  馬未完全停下時林鈺便跳了下來,直接躍進門簷下還算幹爽的石板上,一邊吩咐著門子把馬牽回去,一邊腳下不停的往裏走。進了門裏又回頭問:“剛才那馬車是誰家的?”


  “回大少爺的話,小的不認識。”門子照實地回道:“是來找張禾的。”


  “張禾?你沒問問是哪來的?”


  門子垂了頭沒說話。他隻顧的看馬車,竟忘了問了。


  林鈺略略地蹙了一下眉頭,也懶得指責這老門子。進了門,林鈺顧不得一身的潮濕便直接去了觀自在。


  晚鏡剛從李香兒處回來,與他正在門口遇上了。她見到林鈺不禁目光一亮,快走了幾步迎過去,迫不及待地問道:“如何?”


  林鈺抿嘴輕輕搖了搖頭,搖得晚鏡的心情霎時又沉鬱了下去。“進去說吧。”他把短劍換了個手,攬了一下晚鏡的肩頭,與她一起進了院子。


  晚鏡讓初雲拿了條幹布巾子來,又吩咐著沏了壺暖暖的紅茶,才坐下來看著林鈺。林鈺一邊拿布巾子擦著頭發一邊道:“通凡前段時間鬧海賊,沿海漁民好多都進內陸避禍,漁村空了不少,我打聽了好一陣才從一個老漁民那裏問到華瓊的消息,卻也不甚詳細。”


  他把布巾子搭到旁邊的椅背上,繼續道:“他說華瓊是被華平水家收養的,收養了之後才叫的這個名字。”


  “之前呢?”晚鏡對這個消息到並不是很意外,之前去掛甲村聽那老頭說的話,大約也猜到是這麽回事。


  “不知道。那老漁民說,華平水的獨子確實是出海死在了外麵,華瓊是他出海打漁的時候從海裏救上來的。華平水老兩口無依無靠,她也是孑然一身的,於是便跟著一起生活了。這都沒什麽稀奇,唯一有點奇怪的是兩年前華平水給華瓊定過一門親,是個富戶,她也沒反對。等對方下了聘就等著擇日娶親後,男方那邊卻突然反悔了,聘禮沒索回去,又賠了一筆銀兩給華家。”

  “又是傀儡術?”


  “十有八九。”林鈺點頭,“華平水年歲大了,得了這筆錢也不想再打漁了,再加上他老伴腿不好,受不得濕氣,便帶著華瓊一起到掛甲村來投奔親戚。”


  晚鏡越聽越覺得糊塗。這糊塗並不是說事情有多蹊蹺,反而是因為事情太平淡了,除了那許親之事外,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沒有破綻。


  她捏了捏眉心,“五年前……,也就是說那之前的事沒人知道?”


  “沒人知道。看華瓊如今的年紀,五年前最多十六七,或者更小一些。”林鈺的手指敲了敲桌麵,“她為什麽會從海裏被救起來,倒是個疑點。隻是這事兒除了她自己,恐怕沒人能說明白了。”


  “問她鐵定是問不出來的。”晚鏡淺淺地歎了口氣,不抱什麽希望地問道:“那傀儡術呢?可有人知道?”


  “知道。”這次林鈺倒是點頭了,“你不是說過那個什麽《奇術散記》裏講到過一個案子嗎?那案子就是出在通凡,那老漁民當時還年輕,是親眼見的。”


  “這麽巧?”晚鏡笑了一下,“看來頗有淵源。”


  “的確。據說當年通凡臨郡的揚寧有個村子,那裏都是因著各種原因從東洋跨海過來的人。使用傀儡術行騙的就是那裏的東洋人,後來事發,那村子也被打散了。如今那些東洋人在各處繁衍,實在不知道去哪裏尋,不然肯定能找到會這邪術的人。”林鈺長長地歎了口氣,“可惜,沒有頭緒。”


  林鈺問了晚鏡這邊的狀況,晚鏡便一五一十的說了,等說到她去桑園向江夏打聽華瓊的事情時,忽然便頓住了話頭。


  林鈺看她像是想起什麽了似的,便往前探了探身子,小心翼翼地問道:“怎麽了?可是抓住什麽線索了?”


  晚鏡自言自語地嘀咕了一句,林鈺還沒來得及聽清,她便轉過頭問道:“爹爹去過通凡嗎?”


  林鈺想了想,複又搖了搖頭,“我沒有印象。以前天工坊倒是做過藍水珍珠的生意,隻不過那買賣收益不大風險倒是不小,做了兩三年便不做了。不過那也不是在通凡……”說到此處,林鈺有些恍然地哦了一聲,起身道:“我去問問吳掌櫃,看他知不知道什麽。”


  晚鏡叫住他,道:“剛剛娘說好幾天都沒看見你了,你先去打個招呼。這事兒,讓張禾跑一趟去叫吳掌櫃過來就是了,你先回去歇一會兒。”


  “張禾出去了。”林鈺隨口說道。


  “他去哪了?”晚鏡也下意識地問道。


  “不知道。”林鈺站在門口回過身來,“最近張禾在做什麽?”


  晚鏡被他問得雲裏霧裏,眨眨眼說:“一直陪著我四處跑,找了兩趟玄道長,又去了趟桑園。這兩天應該正在看那本《奇術散記》,怎麽了?”

  “一直陪著你?”林鈺想起那輛馬車,總覺得有點古怪。能駕的起那種馬車的必不是小門小戶,如果是生意上的往來,還遠遠找不到張禾這種小角色。可如果不是生意上的往來,又為什麽會來找張禾?用那樣貴重的馬車,來接一個小管事。


  林鈺原本隻是在懷疑那輛馬車,擔心張禾瞞著山莊裏做過什麽事。可這句話問出來,聽在晚鏡耳朵裏卻別有另外一層意思,讓她莫名的就有點心虛。


  張禾確實是一直陪著她,卻不止像一個下人陪著小姐。額間微涼的一觸,肩上溫熱的安撫。連晚鏡自己都覺得,說是朋友似乎很牽強,像是在自欺欺人。


  自欺欺人。這四個字甫入腦海便讓晚鏡心中一驚,又急忙暗自否認了去,對林鈺道:“家中下人,他做事還算細致,為人也可信一些。”


  林鈺不置可否,“我找月華過去請吳掌櫃過來吧,一會兒人來了我差人過來叫你。”出了觀自在,林鈺仰頭看了看鉛灰的天,想著等把華瓊的事情解決了,他得好好的探探張禾的底細才行了。


  此時的張禾正坐在那輛可疑的馬車裏。天色灰暗,車裏更是光線不明,一股涼絲絲的清爽香氣在車中彌漫,打透昏沉沉的情緒,讓人強行地清醒著。張禾手臂架在車窗上,透過湘妃竹刨絲編成的竹簾看著外麵的細雨,幽幽的光線映得皮膚都是清冷色調,仿佛透明的,卻又看不真切。


  車中的另一人則略顯懶散,半倚著車廂裏的軟墊,緋紅長衫的下擺拖在車上鋪著的長絨地毯上。男子少有穿這樣豔麗的色彩的,隻是穿在他身上倒也相得益彰,很妖冶,卻不覺得女氣。


  這人笑容甚濃,饒有興致地看著張禾。雖沒有說話,卻也是滿眼的內容。那目光如同有形一般肆無忌憚地在張禾身上掃來掃去,縱是張禾背對著他,漸漸地也被看得不自在起來。


  張禾按著心裏的煩躁,頭也不回地問他:“人來了?”


  “公子問的是誰啊?”他調侃似的說,尾音帶著一絲輕笑。


  “你說呢?”


  那人聳了聳肩,“不管公子問得是誰,都沒來。不過,不管公子問得是誰,也都快來了,早晚都能見著。別急。”


  張禾回過頭來,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倒是挺著急。既然人沒來,你急著過來找我幹什麽呢?”


  “咳,小的我這不是有眼不識泰山麽,急吼吼的要向公子告罪。”


  “噢?你有眼不識泰山?我倒覺得是我有眼不識泰山了呢。”張禾笑了笑,眯起眼睛來看著他。


  “好說好說。小的這次備了上等酒席一桌,四涼八熱一湯一羹,涼菜兩葷兩素,熱菜四道葷,兩道素,另有兩道剛運至的海鮮。錦城春還是女兒紅隨您點,你要是想喝汾酒或者花雕也是有的。”


  馬車停了下來,那男子起身先一步走了出去,打起簾子來笑眯眯地看著張禾,“白飯當然是管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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