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 畫像
第二天傍晚,林鈺與晚鏡在晚飯前出了門。因為晚鏡說想再去巧姑麵館吃碗麵,惹林鈺一陣得意的笑。
近到城中時酉時已過。這次林鈺把車停在了離麵館不遠的地方,晚鏡下車看了看,今天果然還如同上次一樣,這附近看不見鬼。
“承雲樓真是幹淨。”晚鏡輕笑道。
林鈺當然不會傻到以為她是說環境衛生問題,略擔憂地問道:“你是說這裏沒有鬼?那豈不是真的神不知鬼不覺了?”
“不知道誰在這布了界,現在鬼過不來,不等於以前沒有。”晚鏡往前走去,“先吃碗麵再說。”
到麵館時,晚鏡果然又看見了那個年輕的女鬼,依舊還是那身裝束,也還是那個樣子,份外哀怨地看著承雲樓。
麵館小二過來看見林鈺,笑得見牙不見眼,“爺您來了!今天想吃點什麽?”
“一碗酸湯粗麵多加一份肉醬,一小碗清湯細麵不要薑。”
“一碟醃漬蘿卜幹?”小二補充著說道,“昨兒好像看見您往承雲樓去了,到底是富貴家的公子!”
“不如你這裏的東西好吃。”林鈺笑道。
小二笑嗬嗬地說:“哪能啊!您這是抬舉我們。昨天我看石見那小子送您出的門,還站在門口看了老半天呢,您一定是承雲樓的常客。前兒個我有眼不識泰山,還擔心是不是怠慢了呢。”
林鈺麵上依然笑著,卻不著痕跡地蹙了下眉頭,“他站門口看了老半天?看我?”
“可不就是麽。”小二給他們倒好了麵湯,“您稍等片刻,我去給您端麵。”
林鈺往承雲樓的方向看過去,那門口兩盞大的門燈格外氣派,樓裏的燈光透過門上的棉紙打出來,門前顯得比別處都要亮堂。店內有幾桌客人,身形動作影影影綽綽映在窗上,另有人各桌穿梭著忙碌,隻是不知道是不是那個石見。林鈺心裏有點犯嘀咕,“看我?看著我,會想什麽呢?”
“想你昨天去得目的吧。”
林鈺沉沉地嗯了一聲,手指輕敲著桌子,“是我大意了,沒把那石見太當回事。所以還真是麻煩,別回頭張禾沒查出來,再惹出別的事。手下人如此,那東家必不是個善茬了。”
晚鏡掩嘴笑了笑,“你這話倒像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怎知人家不是善茬?酒樓迎來送往的,這承雲樓又是這麽大的買賣,下人眼界自然也高一些。”
“你真這麽想?”林鈺不置可否的笑了,眼睛看著承雲樓,放低了聲音道:“你說,一個大男人的車上掛了茜紅的車簾……嘖!”
“你又知道東家不是個女子了?之前可不是這樣說的。”
“那店裏的感覺不像。嗯……,這幕後東家會不會是個宮裏的太監?”
晚鏡忽然往旁邊側了一下身子,然後扭頭看著布棚外。林鈺被她輕輕撞了一下,不解地問道:“怎麽了?好端端的。”
“突然撲過來,嚇了我一跳而已。”晚鏡說的雲淡風輕,林鈺明白過來之後卻覺得頭發根有點發麻,摸了摸手腕上的紅繩才稍稍心安,“是個厲鬼?”
“不是,如果是厲鬼這布棚恐怕已經塌了。沒事,吃了麵再說吧。”晚鏡從竹筒裏抽出兩副筷子,遞給林鈺一副,毫不在意。
“你膽子還真是……”
晚鏡衝他笑了笑,“她不是厲鬼,所以撲過來也隻是個下意識的動作罷了,傷不到我,有什麽可怕的。”她指了指承雲樓,“估計是因為你說了那裏吧。”
吃過了麵,林鈺又賞了不少額外的銀子,與晚鏡並肩出了布棚。晚鏡略想了一下,慢慢地走到那女鬼身邊停下了腳步,與她一樣,也看著承雲樓。
站了一會兒,晚鏡餘光見那女鬼僵硬地轉過頭來,已經散了瞳的眼睛像兩個洞般地注視著她,不住地打量。晚鏡也轉過了頭,目光正與女鬼對上。她笑得有些詭秘,眼瞳漆黑而幽深,倒比那女鬼看上去還要森然。
女鬼竟是往後退了半步,半晌才嘶啞著聲音問:“你是人是鬼?”
“有什麽分別。”晚鏡幽幽地笑了一下,“你想進承雲樓?”
女鬼警惕地看著晚鏡,晚鏡在她陰森的注視下卻毫無懼意,繼續道:“我可以幫你。”
“你幫我?”女鬼笑聲粗礪,那砂石磨過般的嗓音聽著很不舒服,與她的模樣也不相稱,“我聽見你們議論承雲樓了,怕是沒安好心。”
“但也沒什麽壞心,隻不過有事想知道罷了。坦白的講,我幫你也是因為需要你的幫助而已。”晚鏡看她神色陰冷依舊,便也不再多說,“你想想吧。”
上了馬車,林鈺問晚鏡那女鬼有沒有說什麽。晚鏡瞥了他一眼,涼涼地說:“都是你閑著沒事在那對承雲樓品頭論足的,你以為鬼聽不見嗎?”
林鈺哭笑不得,“我不是以為鬼聽得見或是聽不見,我是根本也不知道哪裏有鬼。現在是如何?”
晚鏡垂眸想了想,“她似乎疑心頗重,不如想個別的辦法。實在不行我再來問她就是了。明天去找李檀吧。”
“李檀?又有他什麽事?”
第二天上午,李檀在房裏眉頭緊鎖,臉上寫滿了不悅,看看晚鏡又看看林鈺,“你們……,真當我沒事做?又讓我畫?!”
“你畫工好,除了你,別人畫不出來。你是我的弟弟,是我最親愛的家人,我有事不求你還能求誰呢?”林鈺一邊幫他研著墨,一邊一頂一頂的高帽子給李檀扣上去。
“哥……”李檀哀聲叫道。
“哥,你畫吧,我就在這陪著你。”晚鏡把筆蘸飽了墨汁遞到了李檀手中。
“你當然得陪著!不然我哪知道畫什麽!”
這一畫又是一天。僅憑口述畫一幅人像當然不同於盡興地畫一幅仕女圖,人物的眉毛鼻子眼睛,每一處都需要畫出來然後再修改,直到與晚鏡印象中的形象吻合。一天下來,李檀的書桌邊上已經堆滿了畫廢的紙。
此刻的李檀趴在桌上,手裏還握著筆,覺得手指僵硬的已經伸不開了。他咬牙切齒地道:“不要以為書生不會打人,誰再敢讓我畫這些有的沒的,我就跟他拚了……”
晚鏡手捧著一尺半長幅麵的人物畫像,點了點頭,“差不多吧。”林鈺站在她旁邊欣賞了一會兒,讚道:“挺不錯。”
李檀有氣無力地哼了一聲,“我謝謝你的肯定了。”
“不是,我是說畫中的這個女子,長的真是不錯。”
“出去出去出去……”李檀胡亂地揮著手,“我不想再聽你說話了!”
回了觀自在,晚鏡把畫攤開在桌上,林鈺點了點畫中人,“是個美人,這般年輕就死了,可惜。”
“你覺得她長得不錯?”晚鏡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這是我按她的眉眼還原出來的樣子,可我真正看見的卻是她死的時候的樣子。麵無血色,顴骨高凸,眼仁漆黑無光,眼下烏青一片,脖子上還有指甲抓出來的血痕。”
“你不用形容的這麽細致……”林鈺扭頭不再看,走到一邊坐了下來,“接下來你打算如何?拿著這幅畫去承雲樓?”他托腮想了想,“倒也是個辦法。可你確定這女子就是衝那東家去的嗎?萬一是掌櫃或者別的什麽夥計呢?”
“說起來,也虧得你昨天那通議論。正是你說那東家是個太監的時候她才撲過來,所以,八九不離十吧。”晚鏡抬眼看了看他,“橫豎也沒更好的主意。”
林鈺楞了一下,旋即忍不住大笑了起來,有些惡毒地說:“這女子莫非曾是那東家的相好?所以我說是太監她才惱了?”
晚鏡瞥了他一眼,低下頭看著那幅畫道:“如果是那東家的相好,那這東家應該是四十歲左右吧,或者年紀更大。”
“為什麽?”
“這女子穿的是窄袖短襖的衣裙,如今時興廣袖,這種式樣得有十多年沒人穿了,你是男子自然不懂這些。這女子死的時候有二十五六歲。如果他們是情人或者夫妻,正常來說,對方應該不會比這個年紀小,就算小也小不到哪去。”
“四十歲……”林鈺端起茶來小口地啜著,忽然把茶盅蓋子一蓋,“這倒不重要。如果你說這女子在承運樓外是為了那東家,至少可以證明承雲樓的東家就在錦城,而不是如石見所說的那樣出門了。”
“是這個意思。”晚鏡點點頭,突然呀了一聲,“還少點東西,險些忘了。”
“什麽東西?”林鈺見晚鏡在書櫃裏翻找了一會兒,拿出了一盒彩墨來,於是好奇地走了過去瞧著。
晚鏡從彩墨裏挑出一塊朱砂,點了幾滴水到硯台裏,慢慢地把那鮮紅的顏色研開,又拿出一支細細的毛筆蘸了,比劃了一會兒後,在畫中女子的眉心一點。
“一顆朱砂痣。就在眉心,如果說五官能有五六分的相似,加上這一點,便不愁看不出來了。”
“美人痣……”
畫中的女子梳著簡單的隨雲髻,是個已婚婦人的模樣,發上簪了一支圓頭的釵,耳垂上掛著水滴樣的耳墜子,窄袖短襖的上衣修得身形纖細瘦長。鼻梁挺而小巧,唇峰如菱,柳眉輕蹙眼波幽然。
很美的女子,看著柔弱又溫婉。眉心一點朱砂痣,在黑白分明單調的畫麵上,鮮紅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