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 雨夜
回了霽月山莊,晚鏡又讓初雲去給她熬了一碗粥來。不是說承雲樓的菜很難吃,而是相較之下她更喜歡巧姑那粗瓷碗盛的熱麵。前世章耀宗帶她到精致的西洋菜館子去吃飯,刀叉酒杯她拿得樣樣不得法,吃得局促不安,回家吃了娘下的麵才混得飽。華樓美器,珍饈精食,聽起來是不錯,可那哪裏是給人填飽肚子的。就像那承雲樓,哪裏是給人住宿吃飯的。
怕是別有洞天,另有緣故。不然,又有哪個東家會到樓麵跑堂呢?
晚鏡一邊胡思亂想著一邊喝完了粥,放下碗後暗暗盤算著那位東家看了那張畫之後的反應。想著想著,忽覺自己漏掉了一個問題,遂叫了初雲過來讓她去請一趟玄道長。
初雲問晚鏡要與玄道長怎麽說。晚鏡垂目想了想,笑道:“就說老律堂裏的元始天尊靈驗了,我要聊表謝意。”
玄道長來了之後晚鏡又差人去找了林鈺,三人在觀自在聊了好一會兒後才散。玄道長攏著袖子滿意而去,晚鏡則看著自己癟下去的荷包暗暗叫苦。她也不曾想到這些年沒怎麽花過的銀子,最後竟都落在了一個道士手裏。真諷刺。
下午起了雲,到用罷晚飯後天又淅淅瀝瀝地開始下雨。中午時還覺得秋天遲遲不來,秋意不濃,這晌倒開始覺得冷了。
晚鏡早早地綣進了被子裏,借著蠟燭光看了會兒書後便沉沉地睡了過去。燭火一直燃著,直到蠟淚滿溢了燈芯,那燭光才滅下去。
外麵雨聲細密,是個沉睡的好夜。
老門房的腿腳不好,到陰雨天就覺得腿疼,骨縫裏好像都絲絲地冒著涼氣。小廝聽見他翻來覆去的哼哼,便點了燈,從櫃子裏翻找艾草包,準備烘一烘後給老門房捂在腿上驅驅寒。
燈剛點起來,那火光跳了兩下又嗤的一聲熄了。門房裏一片的漆黑,小廝正埋頭翻找,眼前忽然一黑不禁暗暗地罵了一聲,隻好又去摸索火折子。
靜悄悄的夜,耳邊忽然有人歎了口氣,極輕極輕的一聲卻很真切,像一個女人幽怨的歎息。小廝猛地打了個哆嗦,瞬時渾身便有些發緊。他屏了氣在黑暗中努力地瞪大了眼睛想看看清楚,卻又不敢吹燃火折子,怕真看見什麽。
遠遠的有一聲野狗的叫聲,很短促,然後戛然而止。
雨聲依舊,可這黑夜裏仿佛是有什麽在慢慢的接近,攪的這濃稠的黑裏全是躁動不安。小廝攥著火折子滿手是汗,老門房這時候忽然哼了一聲,嚇得他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等再爬起來後也顧不得什麽艾草包了,趕忙鑽進被子裏把自己兜頭捂了個嚴實,死死地閉上了眼。
細雨紛紛的夜色中,霽月山莊的牆外翻進來兩個人影,落地無聲,隻踩出了青磚地上一點水花。兩人俱是一身黑衣,黑布罩頭蒙麵,落地後定了定身形,確認四下無聲之後便貼著牆根往觀自在走過去。
走到觀自在的院門外,一人率先躍上牆往院裏掃看了一圈,然後對牆下之人比劃了個手勢,另一人隨即輕身躍起,中間隻用腳尖點了一下牆麵便翻了進去。進了觀自在兩人直奔晚鏡的屋子,手還沒碰到門,忽然一聲細微的破風聲,緊接著一柄柳葉飛刀便紮在了門上,離那黑衣人的手不過寸餘的距離。
兩人一驚,對視一眼返身便往外撤退,剛到牆邊便見牆上跳下三個人,手持的短劍已然出鞘,劍身塗了墨,幾乎隱在夜色中。
“何人?”三人中像是為首的一個低聲問道。先入院的兩人卻一言未發,從靴子裏抽出匕首迎麵便刺過去。
晚鏡有些煩躁地翻了個身,沉睡的迷蒙忽然便褪了下去,頭腦慢慢地清明起來。她睜開眼,好一會兒才適應了黑暗隱約的能看見些東西。天井裏傳來的滴雨聲,半晌才落進魚池中作叮然一響,除此之外天地一片的寧靜。
晚鏡坐起身來,摸到床邊衣架上的外裳披在身上後下了床,吹燃了火折子想把蠟燭點起來,可燭芯已經埋進了凝固的臘淚,便隻好作罷,隻舉著火折子走到了臥室的門邊。她把手放在門上停了停才輕輕拉開。
繞過書房到客廳,屋中一切安然。她細細地鬆口氣,把書桌上的蠟燭點了起來,燭光跳了兩下不再動了。她盯著那點光亮看了一會兒,又把目光投在了正門處。
上次柳玉珠進來了之後,晚鏡從玄道長那裏要了符貼在了坤位,按說是不應該再有鬼闖進來了才是。這股鬼魂的氣息如果不是在屋裏,那便應該是在門外了。
晚鏡略略地定了下神,裹緊了身上的外裳,舉著蠟燭走到門邊小心翼翼地將門拉開,門一開,手中蠟燭的火苗登時便滅了。
燭火熄滅的瞬間,眼前驀然一張慘白的人臉離自己不過掌長的距離,幾乎是貼在了自己的臉上。饒是晚鏡已經有了心裏準備,在這樣的距離下還是被嚇了一跳,幾乎叫出聲來。
她往後退了一步,定睛隻見那張臉上一雙漆黑無光的眼瞳,像兩個深孔鑽進深陷的眼窩。那種黑,幾乎是比黑夜還濃,全無神采陰氣森森。
晚鏡定了定神,微蹙著眉頭問道:“你怎麽會找到這來?”
“你去過承雲樓了?”女鬼垂直著手臂僵硬站立,略低著頭,用那雙眼一瞬不瞬地盯著晚鏡。
晚鏡默默地看了她半晌,忽然揚唇一笑,“你很想見你的兒子,是不是?”
承雲樓的後院中,雲摘硯手裏甩著串翡翠珠子,臉色有些陰沉地盯著桌前站立的李石。李石一身黑衣,蒙麵的黑布巾鬆垮垮地堆在脖子上,鬢角發絲裏滲出的雨水順著臉頰流下來,他也沒去擦,就那麽一動不動地站著。
“對方哪路的功夫?”雲摘硯問。
“搏殺技。”
“殺手?”
“屬下不知。對方動作很幹脆,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有說,身上也沒有什麽蛛絲馬跡可以參詳身份。”
“嘖。”雲摘硯撓了撓頭,半晌後氣惱地把手珠往桌上一扔,“依你所見,那兩個人原本也是要潛入屋內的?”
“是。初時以為是飛賊,所以一開始我們並沒有動,直到他們手已經觸到門了,才出手的。他們身手確實利落,不是普通飛賊。”
“早了!”雲摘硯拍了一下桌子,“你倒是等等看他們到底要幹什麽再動啊!”
李石噤了噤聲,又忍不住說道:“可萬一他們進去後把人給殺了呢?東家您讓我們帶回來的可是活的……”
“別跟我頂嘴!我煩著呢。那女的呢?發現你們了沒有?”
“這個……,不好說。就是因為她屋裏的燈忽然亮了,所以我們才趕緊撤了出來,不然繼續與那兩人糾纏下去,這一夜恐怕很難善了。”
“先下去吧。給我盯好霽月山莊,該查的事抓緊。”
李石應聲退下後,屋裏便隻剩雲摘硯。他默默地坐著,心裏卻鬱悶壞了。
下午看見那張畫之後他就覺得見了鬼了,心神不寧了半天後便讓人去霽月山莊把人帶來,他要問問清楚。林鈺會功夫他動不了,於是就打了他妹妹的主意。沒想到這麽一個簡單的事,執行起來竟會與另一撥人撞上了!這真是更見了鬼了!
最近月明,看意思對方也是想趁著這難得的陰雨夜好行事。奶奶的!雲摘硯在心中暗罵,天下欲夜行不軌的全都是一個思路!
雲摘硯把以前那份關於霽月山莊的情報抽了出來,胡亂的翻了翻又扔到了一邊。清白,真清白!除了那山莊女主人驚世駭俗了一些外,餘的全都是蔫聲不語的毫無可疑之處。可正是因為情報太清白,今夜的事才愈發顯得詭異。
如果說之前雲摘硯查霽月山莊隻是因為張禾的事,為了給主子一個交待,那現在則變成了非查不可,務必水落石出。
他的情報一向注重的是地方商賈、官員與上層的聯係。但如果霽月山莊的可疑處不在這點上呢?他是不是應該把思路打散一下,從別的方麵也入手查一查?情報一定有漏掉的地方,有盲點。
雲摘硯趴在桌上,腳下發狠地踹了踹桌子腿。忽然,白天裏夥計說的話又飄進了腦海。他猛抬頭,睜大了眼睛看著眼前的情報,目光搜尋一番後,慢慢地鎖在了‘晚鏡’兩個字上。
第二天上午晚鏡到李香兒和林墨山處問過了安,拉著林鈺到了觀自在。
林鈺彎腰盯著晚鏡門上的一道細傷,叩著下頜想了想道:“小飛刀,很細薄。”
“什麽人用飛刀?”晚鏡問。
“那可多了。”林鈺搖搖頭,“我也不是江湖中人,雖然會功夫,可對這些還是知之甚少的。況且刀不在,單憑這刀痕也看不出什麽來。那女鬼隻說是來了五個人?沒說是什麽人?”
“她應該不知道是什麽人。”晚鏡點了點那細小的刀痕,“這中間應該有承雲樓的人吧,他看見那幅畫會有所動作也不奇怪。可另外一撥的兩人是哪裏來的?我的仇人……,難道是袁陵香?這樣看來,我還要謝謝承雲樓了。”
林鈺琢磨了一下覺得不會,“你說你什麽動靜都沒聽見,隻是感覺到了鬼魂的氣息才起身的,那證明這五個人的武功皆是不弱。如果是雇凶,這樣的殺手價格一定很高,以袁陵香現在的境遇,怕是負擔不起。”
誰呢?而且,為什麽會是針對晚鏡來的?林鈺也覺得想不通,“真是咄咄怪事!晚鏡,我看這幾天你還是搬個地方住吧。”
晚鏡不以為意地笑著搖了搖頭,“既然他們功夫如此厲害,不管我搬到哪也防不勝防。昨夜要不是雲娘恰好來了,恐怕咱們都不會知道這件事。”
“那我派人值夜就是,總之不能再出這樣的事。”林鈺不容她再質疑或反對。晚鏡則笑了笑,“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