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 衡量

  雨已經停了,天氣卻還是陰沉沉的,空氣裏仿佛滿滿的都是水份,濕潤而清涼。細雨雖輕,卻仍是打落了一地晚開的花,微紅的葉,秋意一夜之間便重彩登場了。


  門房的小廝眼睛底下淡青,手支著腦袋不住的打盹。老門房用癢癢撓敲了他一下,“小虎子,昨天我腿不好受,吵著你了?”


  “不是……”小虎子眨眨眼,一個哈欠打下來滿眼是淚。他抹了抹眼睛,神色裏有些不安,“爺爺,山莊裏鬧過鬼嗎?”


  老門房瞄了他一眼,手揉捏著自己的膝蓋,道:“要說有呢,其實我是沒見過,要說沒有……”他嗬嗬地笑了一聲,“這世上哪沒鬼啊。”


  “啊……?”小虎子想起昨晚上那聲歎息,渾身又是一個激靈,嘴角向下撇著,一臉可憐巴巴的樣子,“那昨晚上我是不是遇見鬼了?!”


  老門房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往他腦袋上一拍,“鬼也不是都害人的,你沒做過虧心事,沒有把人害成過鬼,有啥可怕的呢?”


  “老人家說得有道理。”忽然一個聲音插話進來,把神經緊張的小虎子嚇了一跳,騰地一下就從凳子上彈了起來。回頭看過去,見一身穿緋紅錦緞外裳的公子正倚在門框上,笑得懶懶的。與小虎子一樣,眼睛下也是一片淡淡烏青。


  “請問公子有何貴幹?”老門子扶著腿站起來,客客氣氣地問道。


  “哦,煩請通報一下,我找林大公子,還有你家小姐。”


  此時林鈺正在觀自在與晚鏡琢磨著那道刀痕,小虎子急匆匆地跑進去,禮數周全地問了安,道:“大少爺,小姐,門外有位公子找,這是名帖。”


  林鈺接過去看了一眼,冷笑了一聲後遞給了晚鏡。晚鏡拿在手裏一看,“就說該來的總會來。”


  “你不要去了,好生歇著。”林鈺往屋裏推了推她,轉身朝門外走去。


  這次林鈺總算是見到了那輛讓他好找的馬車,依舊是茜紅的車簾子,掛在烏漆油亮的馬車上很是紮眼,一點也不低調,跟他的主人一樣。


  “石見,你今天……”林鈺看見倚在車邊的雲摘硯,不住地打量,笑得古古怪怪,“很不同凡響。”


  “林公子莫要拿我打趣了。拜見名貼已然奉上,在下雲摘硯,正是承雲樓的東家。林公子上次不是說有生意要談?我特地過來接您到承雲樓一敘。”雲摘硯假兮兮地笑著,一揖之後抬起頭來,“怎麽沒見晚鏡姑娘?我這次特意想請她再品品我們的菜肴呢。林公子方便請令妹一起嗎?”


  林鈺輕蹙了一下眉頭,笑著搖搖頭,“她不愛吃承雲樓的菜。還是咱倆聊吧。”


  雲摘硯心裏沉了沉,有種要壞菜的預感。正有點猶豫,林鈺卻已經上了車。他也隻能硬著頭皮跟著鑽進了車裏。


  到了承雲樓,雲摘硯將林鈺請進後院屋中,與林鈺相對而坐。桌上已經備下了一席佳肴美酒且規格不低。他對林鈺舉了舉酒杯,“雲某之前怠慢了,這桌菜席算是賠禮。林公子,我這先幹為敬了。”


  林鈺跟著他喝了,回味了一下後讚了聲好酒。

  雲摘硯指著一桌的菜,不無遺憾地說:“今天雲某特地讓人細做了菜肴,原想讓晚鏡姑娘嚐嚐的,可惜姑娘不賞臉啊。”


  “舍妹不愛出門,辜負雲公子一番好意了。”林鈺慢悠悠地飲罷了一盞酒後,明知顧問地說:“不知雲公子今天請我過來所為何事?”


  雲摘硯抿嘴笑了笑,“我知道公子之前三番兩次來找我是為了什麽,公子自然也知道雲某今天請你過來是為了什麽。已經是半過了明麵的事兒,咱便不要說那些虛話了吧?公子以為如何?”


  “你的意思是……?”


  “我想知道那幅畫是怎麽回事,當然,林公子想知道的事,我也會告知。”


  林鈺眨眨眼,一臉的好奇,“雲公子是怎麽知道我想問什麽的?”


  “那林公子想問什麽呢?”雲摘硯訕笑道:“總不會是真的想與我承雲樓合作開個分號吧?”


  林鈺垂眸笑了笑,“我想問的與雲公子想問的大抵差不多吧。那幅畫上的女子,雲公子可知道她究竟是何人?”


  雲摘硯微微一怔,“公子留下來的畫,怎麽倒問起我來了?”


  “合轍你不知道?”林鈺眼睛轉了轉,麵上卻不動聲色地說:“那看來我今天是白跑一趟了,還勞動雲公子準備了這麽一桌的珍饈美饌,慚愧慚愧。”說完,林鈺放下了筷子,“還以為可以成人之美,眼下看來許是我找錯了人。”


  林鈺拱手竟是準備起身,雲摘硯趕忙欠身虛攔了一下,抽了抽嘴角笑得有點難看,“公子想問的是這個嗎?不是張禾的事?”


  “張禾啊——”林鈺見雲摘硯這樣的反應,心情大好,重又坐了下來,一幅洗耳恭聽的樣子,“聽聽倒也無妨。”


  聽聽倒也無妨?!

  雲摘硯暗暗地咬了咬牙。之前他還真有點小瞧了林鈺,原以為他不過就是個庸碌的富家公子而已,現在才發現,這人根本就是個奸商!一臉陽光燦爛,滿腹卻都是狡猾主意。得了便宜還要賣乖。


  或許張禾的身份林鈺可以不知道,但那女子的畫像,他雲摘硯卻是一定要問清楚的。這麽多年了,那女子一直在夢中擾著他,這次忽然變成了畫像遞到自己眼前,這番不問清楚,怕是這輩子都安生不了。


  輕敵了啊!今天他不告訴林鈺,林鈺並沒有什麽顯見的損失;但今天林鈺不告訴他,他恐怕再沒地方去拆解自己的謎團了。


  他知道林鈺已經吃準了他的心理,這不是因為剛剛自己攔著他沒讓他走,而是今天他去找林鈺,在林鈺眼裏,等於已經說明了他對那幅畫的在乎。因為林鈺不知道他今日原本打的是兩個主意。


  這其一,他想看看那位晚鏡的廬山真麵貌,以證實一下自己的猜想,看能不能找出昨夜那撥人夜襲的目的和身份。但今天晚鏡沒有來,這第一個主意看來是落空了。隻能再做打算。


  他的第二個主意,是想以最小的成本博出林鈺那邊最多的信息,探出那畫中女子之事。可沒想到這林鈺恁地狡猾,一副吃定了你在乎,愛說不說的樣子,自己反倒落了下風。原本好好的一石二鳥,反倒成了兩廂掣肘,真是氣悶。

  他在腦子裏迅速地權衡了一下兩方的籌碼和結果的利弊。緩了緩鬱悶的心情,往桌前探過身子,手臂支在桌沿上微微地笑著說:“這就是林公子想談的生意,是不是?”


  林鈺失笑地搖了搖頭,“雲公子非要把它說成生意,倒顯得我像是捏住了你什麽把柄似的。”


  “誰說不是呢。”雲摘硯聳了聳肩,起身為林鈺添了杯酒。又從桌案上將那張畫拿了起來,思忖了片刻後問道:“林公子,敢問這幅畫何人所作?”


  “舍弟畫的。你也見過,就是上次與我一起來的李檀。”


  雲摘硯不解,“怎麽,他見過這畫中的女子?”


  “他沒見過,是別人見過。他是受人所托畫的,我送來給你亦是受人所托。”


  “誰?令妹?”


  林鈺詭秘地搖了搖頭,低頭夾了一筷子的菜放在嘴裏細細地嚼著。雲摘硯心頭頂著口氣盯著他,反複地勸自己耐下心來。等林鈺這一口菜吃完,抬頭卻轉了話題:“那位替我爹解開傀儡術的王法師,就是宮中鑒天閣的大道長王天權嗎?”


  雲摘硯點點頭,“這畫像中的女子如今在何處?”


  “他特地為此事從京城過來的?”


  雲摘硯又點點頭,“請李檀畫像之人,是不是就是這個女子?”


  “是張禾請的?張禾如何請的動他?還是說,這人,是你請來的?”


  “喂!”雲摘硯把畫拍在桌上,有點發惱,“你一個問題都不回答我。”


  林鈺哈哈一笑,“我正在回答你,隻是你不知道而已。雲公子先別急。”他對雲摘硯舉了舉杯,飲盡了杯中美酒,輕輕搖了搖頭,“雲公子獨在這個問題上不肯說了,看來,國師並不是你請來的。”


  雲摘硯心中一凜,不禁眯了眯眼睛,“林公子,知道的多了不一定是好事。”


  林鈺了然地點點頭,“這麽說,我倒是更明白了。”


  雲摘硯既然開始問他畫的事,那就說明在他心中的衡量裏,張禾的身份是可以告知的。既然如此,那麽張禾就應該不是皇家之人,非皇家之人想請國師出宮特地來趟錦城幾乎不可能。不是張禾請的,也不是雲摘硯請的,那隻能說明這承雲樓和張禾身後,有天家的勢力,而且還密切的很。


  林鈺暗暗思索時,雲摘硯瞧著他,心裏真的很想抄家夥與他幹上一架。可他更想把當初搜集霽月山莊情報的李石拉過來暴揍一頓!這情報誤差太大!

  雲摘硯蘊著氣不說話,林鈺便也老神在在地吃著東西。膠著地沉默了一陣後,雲摘硯已然有點無奈,放緩了些語氣,“公子?您現在能回答我了嗎?這畫中女子現在在哪?”


  “她死了。”林鈺抬眼瞟了他一眼,見他一臉的錯愕,便放下筷子用布巾抹了抹嘴,“來,雲公子,咱們慢慢說。你先告訴我,張禾到底姓甚名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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