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 蘇絎失策

  蘇繹找張禾去府中,確實是因為一件大事。


  那關於雙生之事的流言,最先挑斷的不是蘇縝和瑜德妃的神經,倒先把蘇絎挑了起來。


  前些天,蘇絎先是找到了蘇繹,七扯八扯了一陣後便把話題拐到了這流言上,意思是想讓蘇繹與他一起向皇上提一提此事。期間,蘇絎還神神鬼鬼地對蘇繹說:“聽說,那女子如今就在蘇縝手裏。”


  蘇繹聽了這話眼皮子一跳,“殿下聽誰說的?”


  蘇絎不置可否,“我自有我的眼線,這個你就別管了。”她有幾分得意地瞟了蘇繹一眼,又歎口氣,“父皇這幾年身子不大好,如果真有這麽個遺落民間的女兒,得以相認的話,想必父皇也會高興的。你說呢?”


  蘇繹暗笑了幾聲,卻搖頭說:“當年瑜德妃會舍棄女兒,如今又怎麽可能會再容此事掀起風浪。按殿下所說,如果那女子在蘇縝手裏,恐怕早就殺嘍。”


  “瑜德妃到底是女人,難免會婦人之仁。總之,那女子還活著就是了。你看,這事若查清了難免會牽扯到瑜德妃,我母後已經不在了,後宮之中能在父皇麵前說上話的也就是莊妃了,她是你的母妃,到時你請她在父皇麵前多做斡旋才好。”蘇絎意味深長地看著蘇繹,“你覺得呢?”


  蘇絎的意思很明白,這是件邀功之事,而且能打擊到蘇縝。之所以找蘇繹一起,一則是他想讓莊妃那邊使使勁兒,二則也是給自己多一重保障。萬一有什麽意料之外的變故,他也好有個推脫的人。


  蘇絎覺得這件事對蘇繹有利無害,他不應該不答應。可蘇繹早知其中關節,自然是不會與蘇絎一起攪合,但他也樂於讓蘇絎去給自己探探路,於是便捧了蘇絎一番,又說自己如今位置還危險著,不便出麵,將蘇絎打發走了。


  如果換了蘇繹或者蘇縝,肯定會要多方考慮,務求穩妥。可蘇絎卻是個耐不住性子的人,生怕錯過了這個好機會,終究還是向景帝旁敲側擊地提了起來。當然,他也不傻,並沒有直說雙生之事,而是打著皇家聲譽的旗號,建議景帝肅清流言,還瑜德妃一個清白的說法。


  他不傻,景帝更不傻。


  首先是知子莫若父。再則景帝坐了這麽多年的皇上,多少道貌岸然的旗號沒見過。加之他如今身體不好,正在憂心兒子覬覦皇位的節骨眼上,最見不得兄弟傾軋。當時雖未說,可今天卻不鹹不淡地把蘇絎在中書省行批的權力給免了,讓他用心去督著皇陵的建設進度去。


  連蘇繹都沒想到蘇絎會這麽毛躁,有點且驚且喜,於是便召來顧一白和張禾,一同分析分析景帝的心思。


  就在蘇繹與張禾和顧一白說這件事的時候,蘇絎在那處私宅中喝了個酩酊大醉。


  蘇絎有些日子沒過來了,所以袁陵香也是今天才聽他說了這前前後後的緣由。細一想,便猜到蘇絎所得到的消息是蘇縝故意漏給他的,他想必是押準了蘇絎的脾性。她在鄙視蘇絎的同時,還真有點佩服蘇縝這一步險棋,難道他就不怕景帝真的讓人去查?

  運氣很重要,但單憑運氣的話,最後隻能是蘇絎的這種結果。袁陵香不知道,是蘇縝真把皇上的心思拿捏的這麽準確,還是說他尚留有後手?

  她冷眼看著趴在石桌上哼哼的蘇絎,厭煩地搖了搖頭。她不是沒生過借蘇絎染指權力的心,想著如果自己有一天鳳袍加身,居高臨下地看著林鈺,踩著晚鏡會是何等痛快。


  但看蘇絎如今這樣子,實在也是扶不起來,覺得自己還是趁早抽身算了。橫豎自己是袁家的人,蘇縝登了皇位也是一樣的,以她今日所做再加上袁家勢力,自己的目的也不見得達不成。想罷,袁陵香便站起身來,剛轉了身,手卻被半昏的蘇絎拉住,差點拽了她一個趔趄。


  蘇絎拉著她的手,含含糊糊地說:“小瑛,我……,我要是沒了太子的位置,我就……,就帶你去朕的,朕的山河……大川……”


  袁陵香挑了挑眉毛,嫌惡地將手抽了出來,低聲道:“朕?你沒了太子的位置,那就是死。”說完撂下他在夜寒露重的院裏,轉身回了房。


  蘇絎等於是被景帝貶了,這太子之位愈發的搖搖欲墜。有人愁,自然也有人喜。事情到了瑜德妃那,她卻是又喜又愁。


  她找來何公公細問了景帝的反應,然後便遞了錠沉甸甸金子,請他最近多留意皇上的動向,如果有什麽事,讓他盡快差人告知。


  何公公走了之後,瑜德妃出神地在榻上坐著,臉色有點難看。柳玫挑了簾子進來,輕輕地放了杯溫熱的茶在桌上,“娘娘喝點茶,奴婢問太醫要的方子,加了五味子和紅棗,都是安神的。”


  瑜德妃回過神來,端起茶捧在手裏卻沒喝,手指捏著茶蓋瞧了瞧,“安神?這事兒一天不解決就是一天的提心吊膽,豈是杯茶管的了的。”她把茶頓在桌上,“我哥那邊就沒個消息?!他是不是要等我進了冷宮,等縝兒也被發去禹州了才辦的成事!”


  柳玫忙屈膝跪下,垂首道:“楊寧說袁大人那邊一直在找人,沒敢耽擱過。娘娘寬心點,這事兒雖然是讓太子捅到了禦前,可皇上不也貶了太子嗎?奴婢覺得,皇上還是護著娘娘、護著殿下的。”


  瑜德妃冷笑了一聲,“護著?他哪是護著誰!如果真是護著我,早就該過來說上兩句話的。你以為申飭了太子就等於他不信那些話了?”


  柳玫抓了抓衣襟,道:“奴婢鬥膽說一句,雙生之事沒有就是沒有。若真拿出人來也自有辨別的辦法,不是誰隨便抓個長得肖似的就能冒充皇家血脈,此事豈容兒戲。娘娘安心就是。”


  瑜德妃心裏顫了一顫,看著柳玫的目光有絲驚疑。是,她最近心裏的那根弦繃的太緊了,人找不到,流言又按不住。如果那孩子真的沒死怎麽辦?這個疑問一天天的在她心中放大,折磨的她食不知味,寢不安穩。


  她問過柳玫很多次,柳玫總是言之鑿鑿,起先她是信的,現在卻開始有點動搖了起來。她已經開始懷疑,懷疑這所有的一切。從最開始有人買通太醫院瞞著她腹中雙生之事,到後來的早產,再到如今那應該早就死掉的孩子突然又冒了出來,在皇上身子每況愈下的這個節骨眼。


  “是死了的,毫無疑問。”柳玫被瑜德妃問得也是頗為無奈,今天又被問起,便隻得道:“娘娘若不信奴婢,奴婢可以去找人算上一卦。”


  瑜德妃愣了楞,眯起眼睛來瞧著柳玫,心思轉了轉,隨即輕揚了一下手指,“罷了,那倒也不必。那些虛言豈是可信的。”


  讓柳玫退下後,瑜德妃坐在榻上飲著安神茶。諾大的瑤華宮正殿裏靜悄悄的,天色幽暗,照不清她的神色。許久後,瑜德妃才抬起頭來,喚了個小太監進來交給他一張紙箋,讓他出宮去一趟仙羽觀。


  而這天,晚鏡也在去仙羽觀的路上。


  她仍是那樣將頭倚在車壁上,手裏抱著軟墊,闔著眼,由著陽光濾進車簾柔柔地打在臉上。很溫暖的感覺。


  眼前又浮現起林鈺出現在房頂的那半張臉。想起那情景晚鏡就有點想笑,一種既熟悉又有點陌生的感覺。


  熟悉自是不必說,十幾年的相處,沒有人比她更熟悉林鈺的樣子。而陌生的,確實那天心中微妙的悸動,不曾有過。


  她很習慣自己的獨處,活在自己的世界,藏著自己的秘密,體會自己的心事。世間怕是再沒有人像她這樣,獨自走過生生死死漫長的歲月,黑暗與寒冷應該是她的基調,她沒奢望去改變過,也不知道如何才能改變。毫無努力的方向。


  在哪裏生活對她而言都是一樣的,西京或者錦城。可林鈺忽然的出現,似乎讓她找到了一點區別。這區別在哪,她卻模模糊糊的沒想明白。


  她很高興看見林鈺,這種高興極是真心,不經腦海的表達著。大概是因為林鈺已經知道了她的秘密卻仍是出現了,以那樣的一種方式。就像做好了最壞的思想準備,卻意外收獲了一個最好的結果。


  張禾側頭看著晚鏡,看她唇角輕揚的淡淡笑容,也忍不住笑了笑,問道:“你在想什麽?”


  “想到一會兒又能看見那胖子。”


  張禾捏了捏自己的胳膊,“那我也要爭取胖一些才好。”


  晚鏡噗地笑出聲來,睜開眼睛看了看他,“你贏不了玄道長的。”


  張禾也笑起來,透過簾子看了看不遠處的原平山,“你要來仙羽觀,是不是那天去流年小築看見了什麽?是不是看見青雪的鬼魂了?”


  晚鏡笑吟吟地看著張禾,“你問了我好幾次了。”


  張禾悻悻一笑,低頭用手指捋了捋軟墊上的絡子,“其實,我還挺希望你能看見她的。”


  “你想問問她關於陽華夫人的事?”


  張禾默然片刻,點了點頭。


  晚鏡半真半假地道:“那你怎麽不直接問我是不是看見了你母親的鬼魂?”


  “你不是說,隻有枉死或自盡的人才會徘徊陽間嗎?我母親是難產而死,該不是此類。”張禾說完又輕蹙了一下眉頭,“你……”


  “沒什麽,不過隨口說說而已。”晚鏡轉過頭去,沒敢去正視張禾的目光。她怎麽說呢,難道要告訴張禾,是你爹親手殺了你娘嗎?

  有時候茫然無知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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