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 情敵的晚餐
尹翕入獄後,那逾製的尹府張禾便也不再住了,搬去了務本坊國子監旁邊的一處宅子裏。兩進並一個跨院,倒是有個不小的花園,算是個暫時的住處。
馬車到的侍侯天已經黑了,晚鏡下了車,見門子和管事在門口候著,看來張禾已經都交代安排好了。門子還是當初尹府的那個大高個子。晚鏡走到門口微微福身,向他道了聲謝,弄得這門子一臉莫名的驚詫。晚鏡這才記起當初在尹府是帶著易容的,於是彎唇笑了笑,沒再多說什麽。
管事迎帶著晚鏡往裏走,一路走一路與晚鏡介紹著院子的各處。晚鏡還想著夏菡的事情,聽得心不在焉,隻是禮貌性的隨口應付著。
進了內院,管事的推開東廂房門,“姑娘,尹大人說先委屈您在這廂房住上一段日子。屋子的家具都是新的,枕衿被褥也都是新做的。”說完,他又叫了兩個丫鬟過來讓晚鏡認識了,讓她有什麽事便招呼兩個丫鬟去做。
晚鏡對管事道過謝,讓丫鬟給她沏了茶點了蠟燭後,便閉了房門。還沒等她在桌前坐下,門又開了。
晚鏡回頭一看,楞了楞,隨即笑道:“林鈺?你怎麽來了?”
林鈺抱臂倚在門口,一身墨青繡暗花的緞麵長衫,銀鼠灰色的絲絛紮在腰間,身形挺拔卻站得幾分懶散,情緒也不太高的樣子。
“我不來的話,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才能見到你了。”林鈺一邊說著一邊慢悠悠地走了進來,在晚鏡麵前駐了足,眼不錯珠地看著她。
晚鏡被他這麽看著,心裏莫名的有點發酸,便伸手推了推他的手臂,“你這樣私闖……”話未說完,林鈺便俯身將她摟進懷裏,很輕,很慢。
晚鏡聽見他在耳邊一聲淺淺的歎息,心中便也跟著一聲輕歎。
“晚鏡。”
“嗯?”
“我很害怕。”
晚鏡用力地抿了一下嘴唇,險些掉下淚來,趕忙用額頭抵住了林鈺的肩膀。
“晚鏡……”林鈺的手臂稍稍收了一點力氣,“他是功臣,求一道賜婚的旨意易如反掌。但如果他不好,即便是賜婚,我就算豁出命去也不能讓你嫁給他。”
晚鏡抵在他的肩膀上點了點頭,肩上那些絲線繡的暗花磨的她額頭有點澀澀的疼。
林鈺嗤地笑了一聲,“但是真討厭啊!他偏偏是那樣的一個人。我能給你的他也能給,甚至更多;我能為你做的他也能做,甚至更好。”
“我覺得我特別的愛你……,晚鏡,我要是特別的愛你,是不是就應該讓你嫁給他?你肯定是會幸福的。”
“可我真的很害怕。怎麽辦呢?晚鏡……”
林鈺在她耳邊輕輕地喚著她的名字,仿佛很珍惜、很眷戀。他手掌的熱度透過衣衫,灼得晚鏡心直疼。
院裏又聽見管事的聲音說:“姑娘剛回來沒一會兒,已經回屋安頓了。”
然後便聽張禾說道:“讓廚房備些清淡的飯菜,再做道湯。不要放薑。”
林鈺輕輕地吸了吸鼻子鬆開晚鏡,站直了身子,手指在她額前彈了一下。晚鏡揉了揉,勉強一笑,“這下你走不了了。”
“我為什麽要走。”林鈺抹了一把臉,聽見張禾敲門便徑直走過去把門拽開了。
張禾看見林鈺,笑容在臉上僵了僵,隨即又搖搖頭,越過林鈺走到晚鏡麵前細細地瞧了瞧,“瘦了。宮裏的規矩多,吃飯都吃不痛快。剛讓廚房去備菜了,一會兒多吃一些。”
說完,張禾又回頭對林鈺道:“林公子也留下來吃點嗎?”
林鈺挺了挺腰杆抱臂站到張禾麵前,俯視般地看著矮他半個頭的張禾,“尹大人盛情,在下卻之不恭了。”
張禾笑吟吟地點了點頭,“說起來,還從未與林公子同席吃過飯呢,揀日不如撞日,既然林公子不請自來,尹某自是該盡一盡地主之誼的。”
管事張羅上菜的時候,眼睛一直在往林鈺身上瞟。他很納悶這個人是從哪裏冒出來的,一度懷疑是不是自己忘了府中來過客人,卻又不敢問,生怕張禾讓他在這三十歲時就退休回鄉去。
直到上好菜,擺好酒,管事看這一桌氣氛雖然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別扭,但還算融洽,張禾也沒問他什麽,便趕忙關好門退了出去。
管事和丫鬟都被遣了出去之後,屋裏一度靜的連個喘氣兒聲都聽不見。晚鏡心裏七上八下的,尷尬又無奈。
“哦,來來來,在下先敬尹大人一杯。”林鈺舉起酒盅來對張禾道:“我家晚鏡這次到西京來,多謝尹大人的照顧。”
“林公子此話差矣,照顧晚鏡自是尹某應當應分之事,如何當得一個謝字。倒是尹某該多謝林公子。”
林鈺舉著酒杯咬牙笑了笑,“謝我什麽?”
“那晚要不是林公子及時出手相助我和晚鏡,恐怕就不是如今的局麵了。此事,尹某銘記在心,沒齒難忘。”張禾說完,仰頭將杯中酒喝了,對林鈺照了照空杯。林鈺抽了抽嘴角,也一口灌下。
晚鏡左右看了看,心底歎了口氣,索性也不去管他們倆,拿起筷子自顧自地吃飯了。
“我家晚鏡奇貨可居,尹大人在我霽月山莊的三年,可真是不白呆啊。如今年紀輕輕便高官得做,林某這杯便祝尹大人步步高升吧。”林鈺又舉起杯來,“以後再找這樣奇貨可居的機會可就難了,尹大人可要好好做官。”
張禾跟著舉杯,笑著點點頭,“在霽月山莊三年確實收獲良多。”他看了埋頭吃飯的晚鏡一眼,“但要說奇貨可居,不如說緣分使然、命中注定。這官嘛,尹某倒不是特別在乎。林公子不如祝尹某早日成親?”
……
林鈺與張禾一口菜沒吃,你一句我一句明爭暗鬥的喝了一壺酒下去,晚鏡實在是聽不得了,將筷子往桌上一放,“我吃完了。”
兩人一下子便靜了下去。林鈺就像瞬時泄了氣似的,單手撐住了腦袋支在了桌上,眼睛半睜半閉地看著晚鏡。張禾的臉有點發紅,連臉上的笑容仿佛也隨之升高了溫暖度。
“吃飽了嗎?”張禾問。
晚鏡點了點頭,半垂著眼眸用手指撥了撥筷子,“我明天想要去趟仙羽觀,找玄道長幫個忙。”
“什麽事?”
“我陪你去!”
張禾與林鈺同時說道,說完對視了一眼,轉開了頭。
晚鏡揉了揉額角,“今天回來的路上遇見了一個鬼,我答應幫她的忙,但是我又不能出麵直接去說。”
林鈺點了點頭,“再讓那胖子做回神棍,反正他也熟門熟路了。”
“再?”張禾不明就裏的問了一聲。
林鈺有點得意地坐直了身子,笑道:“哦,你不知道。”說完對晚鏡擠了擠眼睛,“你繼續說。”
晚鏡有點哭笑不得,整理了一下情緒才繼續說道:“這件事與蔣熙元蔣大人有關,如果玄道長答應幫忙了,還得要想個由頭請他去一趟仙羽觀,或者讓玄道長進一趟城。”
“蔣熙元?”林鈺覺得這個名字很耳熟,一時沒對上號是誰。
“蔣熙元嗎?沒問題,不管是請他去仙羽觀還是帶玄道長進城都可以。”張禾淡淡地瞟了林鈺一眼,對晚鏡道:“仙羽觀林公子不熟。我明天遣人先去看看玄道長還在不在,如果在的話我天一早就陪你過去。”
林鈺抽了抽嘴角,抓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涼茶,“明早我來接你。”
晚鏡看看林鈺又看看張禾,忍不住心底一聲哀歎。
用罷了飯,晚鏡徑直回了廂房,誰也沒理。林鈺出屋著了涼風後酒勁便上來了,一陣的頭暈,他倚在牆上看著晚鏡房間的窗戶,嗬嗬地笑了兩聲。
張禾也不善飲酒,但明顯要比林鈺好一些,聽見林鈺笑得莫名其妙,便回頭問道:“你行不行?我是讓人給你熬碗醒酒湯,還是讓人給你準備間客房?”
林鈺低頭又是一陣笑,擺了擺手道:“不喝醒酒湯。張禾,你以後可千萬別喝多,晚鏡做的醒酒湯真的太難喝了!”
“我送你出去。”張禾過去拽了拽林鈺的胳膊,林鈺順勢就架在了張禾的肩上,“我沒事!那次我和黃家的少爺談生意喝的比這多多了,張禾,你看見了呀。”
張禾半扛半拽地拖著林鈺往外走,沒有說話。出了後院的門後,林鈺忽然說道:“張禾,你幹什麽要與我爭呢?”
“我知道,過不了多久……,多久呢?幾天?一個月?是不是就有旨意下來了?”
張禾仍是沒有回答他,專心地扶著林鈺慢慢地走著。
“張禾,我還能看她多久呢?我還能陪她多久呢?你為什麽要與我爭這幾天的長短?”林鈺笑了一聲,彎下腰輕輕的抽泣了一下,“你讓我再好好看看她嘛。以後……,以後我再怎麽愛她,再怎麽想她,她也不是我的晚鏡了啊!”
張禾扶著林鈺到了門口,“上車吧,我讓人送你回去。”
林鈺撐著車轅站直,腳下一軟,上半身咚地一聲撲進了車裏。
“頭暈……,真想就這樣睡過去,再也不用醒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