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 能忘了嗎?
林鈺與晚鏡默默地並肩走了一會兒,到飛仙石旁邊停了下來,晚鏡轉頭看著林鈺,問他:“你昨天是不是又喝多了?”
“沒有啊!”林鈺把頭歪向一邊,“就是微醺,微醺而已。”
“好吧。”晚鏡悄悄地笑了一下,道:“你不是說有事想問我嗎?”
“嗯。”林鈺轉過身來麵對著晚鏡,又往兩邊都看了看,晚鏡也跟著他掃了幾眼,笑道:“怎麽了?有什麽秘密要說?”
“晚鏡,我一直不知道是否該問你這件事,怕你會多心。”
“什麽事?”晚鏡看著林鈺的表情,忽然心中一動,仿佛知道了他接下去會說什麽,於是眼底的笑容便淡了幾分,不自覺地有點緊張起來。
“其實也沒什麽事。隻不過想告訴你,如果事情壓在心底會讓你很辛苦的話,我希望可以替你分擔一些。”
晚鏡看了他好一會兒,才說:“怎麽會突然說起這個?”
林鈺躊躇了一下,道:“據我所知,你與蔣熙元並不熟識,也沒有什麽交集,你為什麽會想要幫助夏菡?”
“沒什麽。”晚鏡轉過身看著飛仙石,“我看她可憐。”
“晚鏡。”林鈺拉著她的胳膊將她轉回來,“剛才你與玄道長說起夏菡的事情時,情緒有點怪。我不是好奇,也不是想要勉強你說什麽。我隻是希望你別再把所有的事情、所有的想法都悶在心裏。”
“你別亂猜了,我先走了。”晚鏡說完便丟下林鈺快步的往外走。林鈺一怔,趕忙追上去,有點抱歉地說:“我不是亂猜,也不是想要窺測。晚鏡。我隻是擔心你藏在心裏的事,我怕你所經曆的與夏菡一樣……”
“怎麽會一樣!”晚鏡猛地停下了腳步,回頭看著林鈺,眼圈有點泛紅。林鈺的心像被紮了一下,驀然一緊。
“我知道,關於我的事情玄道長已經與你說了一些,你不在乎也不害怕,你一如既往的待我,來西京找我,我很高興。”晚鏡輕輕地緩了口氣,“可是,林鈺,我的事你分擔不了。”
晚鏡說完繼續往外走去,林鈺緊跟在她的旁邊,道:“我想給你有一個地方,一點時間,你可以不用把自己隱藏的那麽壓抑。我什麽都不問,也不說,哪怕隻是讓我陪著,讓你痛快的哭一場……”
“哭過之後呢?”
“你忘了那些。”
“忘了?”晚鏡哂笑一聲,“我與你說過,橫死或者自盡的人會變成遊蕩在陽間的鬼。林鈺,你既知道我曾經是個鬼,那你可想過我是如何變成的一個鬼的?”
“一場愛情。”林鈺說的頗為篤定。
“對,一場愛情。你讓我忘了的事,曾經搭上的是我的尊嚴、我的命,豈是哭一場就忘了的。”
“忘不了就放下。”林鈺拉住她的手臂,有點急切地說:“不管曾經如何,現在你是晚鏡。既然已經重新為人,為什麽還要執著著那些已經過去的?你到底在執著什麽?”
“林鈺……”晚鏡停下腳步,低頭看著地麵暗褐色的土地,一滴淚毫無預示地落了下去。她哽咽了一下,道:“我曾經用了很大的力氣去愛,卻愛得慘不忍睹,懦弱卑賤的我自己都瞧不起自己。我曾經全心全意的相信,卻落得一朝慘死,輕信愚蠢的可憐又可恨。我看到了人可以變的有多麽殘忍,背叛與拋棄可以來的多麽徹底。”
晚鏡緩緩地說著,每一個字都像割在自己的心上。這些話埋在她心裏很久很久了,足有一生又一世那麽久,原以為永遠不會對誰提起。
“我想忘不能忘、不敢忘,我怕我忘記了之後還會愚蠢的再去經曆一次愛情;再去聽那些情話;再去憧憬那些美好;再看見那個懦弱可憐的自己。我不是一個勇敢的人,我好害怕會愛上誰,我害怕那樣不由自己……”
林鈺攬住她的肩膀沒讓她再說下去,他將她擁進自己的懷裏,輕輕地蹭著她的發髻,“別害怕,晚鏡。你抬頭看一看,你已經不是前世的你,今生你遇到的人,也不是前世的人。我在,隻要你抬頭看一看,我永遠都在。”
晚鏡輕輕的抽泣了一聲,讓林鈺心疼不已。
“晚鏡,既然已經好端端的活著,為什麽不真正的活下去?”林鈺輕聲地說,“何必為了前世的怨憎,放棄今生的歡喜。”
他是不是終於了解了晚鏡,就像自己終於打開那個匣子。可匣子裏不是溫潤美玉,也不是剔透水晶。那是一被隱藏起來的、傷痕累累的心,脆弱而恐懼。
轉天下了早朝,蔣熙元跟著同僚一路往刑部走,剛下了太極殿前台階,就聽見張禾在後麵叫了一聲蔣大人。他還沒轉身,倒是其它同僚都紛紛回過頭去,對尹秋拱手問好,馬屁之情溢於言表。
蔣熙元不屑地撇了撇嘴,矜持了一下才回頭對張禾笑道:“尹大人。”
“蔣大人現在方便嗎?可否借一步說話。”
蔣熙元看了看左右同僚,在那幾個人羨慕的眼神中心情有點複雜,於是端一起一點架子道:“既然是尹大人有事,那自然是方便的。”
張禾把蔣熙元的表情看在眼裏,心中無奈地笑了一下,伸手做請,與他一道往旁邊走過去。
“晚鏡的事情,在下還要多謝蔣大人。”張禾開口道謝,對蔣熙元欠了欠身。
蔣熙元幹笑了一聲,還了個禮。當初蘇縝瞞的那叫一個好,害他一直惴惴不安,到最後一天才知道他的打算,讓他心裏頗不是滋味。現在張禾向他道謝,他還真有點不願意接著。
“尹大人有什麽事盡管直言,謝就不必了。”
“晚上想請蔣大人到侍德樓一聚,不知大人肯不肯賞在下一個薄麵。晚鏡想與大人當麵道個謝。”
蔣熙元張口便想拒絕,忽然間又想起那天遇見晚鏡的事來。如果真是晚鏡想要麵謝,為何那天碰麵卻完全沒有表示?他直覺這事兒有點奇怪,心裏不免就活泛著好奇起來,於是點了點頭,“尹大人相請,在下自是恭敬不如從命的。”
張禾退了半步,客氣地道:“那好,蔣大人,晚上我在侍德樓恭候大駕。”
下午蔣熙元忙完了刑部的公務,回家換下官服,挑挑撿撿地找了一身艾青色的長衫,係了鬆色的絲絛,又讓人把一件銀鼠皮的大氅用香熏了一下,才出門去。
劉起在門口已經等了好一會兒了,看他出來便疑道:“少爺,不是要去侍德樓嗎?”
“是啊。”
劉起撇了下嘴角,“還以為您又要去升平坊呢。”他嗅了嗅,“還熏了香?”
“管的著麽你!”蔣熙元抬腳踢了他腿肚子一下,“沒規矩!”
車行從承慶坊一路往北到了位於開化坊的侍德樓,門口侍侯的小廝看見,趕忙迎過來將馬車牽住。
蔣熙元從車上下來,餘光瞟間路邊有不少姑娘小姐,便整了一下大氅的毛領,又側臉仰頭看了看天。剛準備風度十足地邁開步子,就被劉起一手給薅住,差點被拽了個趔趄。
“要死啊你!”蔣熙元尷尬地轉過頭瞪著劉起,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來。劉起指了指他身邊,“少爺,走路得看路,剛才您差點撞到人。”
蔣熙元順著劉起的手指看過去,什麽也沒看見,再低點頭,才瞧見自己身邊站了一個身穿道袍的胖子。
這胖子鼻頭通紅,披了一件紫灰色的棉氅,但好像不太夠大,雖然用兩隻手使勁地拽著,但棉氅中間還是被肚子頂開,足有一尺的空隙合攏不上。模樣有點可笑,像戲台上矮墩墩的醜角,毫無道士的仙風道骨之氣。
“道長,衝撞了。”蔣熙元雖然覺得他像個騙子,但還是客氣地道了個歉,閃開半步準備往裏走,就聽那道士使勁地吸了吸鼻子喊道:“公……,公子!”
蔣熙元回頭瞧著他,指了指自己,“我?”
玄道長顛顛地近前兩步,點了點頭,“公子,貧道看你印堂……,哎!公子!別走別走!”
張禾和晚鏡正站在二樓窗邊,借著一條窗戶縫往下看。眼瞧著蔣熙元腳步停都不停的進了侍德樓,不禁齊齊歎了口氣。
“應該找個別的道士。”張禾道。晚鏡扶了扶額,“找別的道士,還不如我直接去說算了。”
“眼下看來結果一樣。”張禾走回桌邊坐下,“這麽多年不知道他是怎麽過來的,竟還能做了道長。”
正說著,雅間的門便被推開了,蔣熙元從外麵走進來對張禾和晚鏡打了個招呼,玄道長則被劉起攔在後麵,伸著短粗的胳膊往前夠著,可憐巴巴地對著蔣熙元說:“我師弟是仙羽觀的玄丹道士,我師父是原平山仙羽觀的乾道長,我是清涼觀的玄鼎玄道長!我不是騙子!”
張禾順勢接口道:“是錦城清涼觀的玄道長?”
蔣熙元看了他一眼,又往門外瞄了瞄,“怎麽?尹大人認識?”
玄道長聽見張禾說話便推開劉起跑進來,“我說……”話一出口,他看見張禾對他皺了皺眉,於是硬生生地改口道:“好巧!好久不見,你們也在京城呀!”
晚鏡心中長長地一聲哀歎,不想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