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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渡世人

  “裴大人,有一句話我不知該說不該說。”


  裴容遠淺褐色眸子帶著溫和的笑意看著寒雙魚,道:“但說無妨。”


  “這幾日我同你一起辦案,隻覺你待人和善,萬事為他人著想,對同僚如此,對屬下更是如此。但不知你可否發現,如此,寺中的差役便有些許懈怠。你在時,他們尊重你這個寺卿,自是不會表露半分。一旦你不在,他們便是犯錯,你也總是將錯誤攬在自己身上。如此長久,你可知會是什麽後果?”


  裴容遠錯愕,他自小在父親的嚴苛下成長,所以猶愛寬鬆的環境。之前在官場打滾時,上司大多喜好苛責或是推卸責任,自己不喜也得忍著。所以,自從他當了大理寺卿以來,便事必躬親,不隨意苛責下屬,也不隨意處罰他們,即使處罰,不過也稍作懲戒。


  寒雙魚繼續道:“那日我們好不容易得了些線索,卻被孫千臨陣逃脫而搞砸,兄弟們心裏自也是不滿的,而今你隻是對孫千稍加懲戒,不痛不癢,那今後的大理寺差們日後會如此?你可想過?”


  裴容遠倒是沒想過,而今仔細一想,當大理寺卿三年以來,大錯沒出過,小錯倒是不斷,兄弟們確實也不如三年前那般唯命是從了,越來越鬆懈,如此下去,定是要出大事的。


  裴容遠想明白後,鄭重的向寒雙魚行了一禮道:“多謝寒副統指教。”


  寒雙魚道:“望裴大人今後莫要縱容屬下。”


  倒也不是她多會禦下之術,她不過是作為一個局外人,看的較局內人通透些而已。裴容遠在官場打滾,自是比她懂得官場之術,但此時的他作為局內人,隻是困於局中。


  即使她不提醒,想必裴容遠也能很快明白其中厲害,但是這次他們不能再出錯,時間便是生命!

  兩日後,子時黑夜,白帝正街。


  風聲鶴立,烏雲蔽月。


  “天幹物燥,小心火燭!”打更的老者慢慢悠悠的走著,高扯著嗓子道。


  行至高門區時,一個白影在黑暗中速度極快的閃過,恍了老者一眼。老者揉了揉眼睛,街上卻什麽也沒有,暗道自己眼花了,而後繼續扯著嗓子道:“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彼時的白影此時正立在一座府前,空空落落的街上,隻他一個長身而立,仿若幽靈。


  少時,那白影幾個跳躍便進入府內,看了一眼手中的地圖,找著方位,信手一捏,地圖便細細碎碎的隨風揚灑。


  白影隱於黑暗中的嘴角一勾,便推開眼前院子的門,入了院內,從窗而進,再入屋內,一絲聲響都未發出。


  窗內的人仿佛未睡實,覺察了有人進來,猛地從床上驚醒,道:“誰?”


  白影手指微動,床上的人便“咚”的一聲倒下。


  白影這才慢慢動作起來,將屋內的紅蠟點著,又啟了香爐,動作虔誠的焚香。待香氣繞梁,那白影頗為享受的蓋上爐蓋,尋著白巾淨了淨手,這一套動作做得頗為熟練,仿佛做了多次般。


  罷了,一手舉著紅蠟,一手拿著白絹,緩緩走到床前,輕輕掀開簾帳,卻在看著床內情形時,紅蠟映下的臉色陡然突變。


  隻見床帳內的人兒笑嘻嘻的看著他,一臉的褶子擠在一起,“混蛋小子,好久不見!”


  白影動作飛快,一手熄了紅燭,飛快望窗外飛去。誰料,飛到一半,身後的暗器便密密麻麻的飛來,白影隻得一邊飛一邊躲,身後的那人甚是不怕死道:“混蛋小子敢做不敢當,竟還這般怕死。”


  這句話是那小子教的,說是能讓他乖乖和他鬥,他一開始甚為鄙夷,傻子才會因為一句話就不逃命去呢。


  但是白影卻似被激怒一般,竟真停住身子,立在院內的石桌上看著身後的人,路真一驚,驚過來時,兩人已對上,激鬥起來。


  兩人都擅暗器,院內便暗器亂飛,力道破了石桌,破了屋頂,破了門窗,破了懷抱粗的梅樹。


  約莫半個時辰後,白影似是體力不支般,運氣費勁,心中暗道壞了,便飛似的朝院外躍去,剛躍過牆,卻被牆上突然跳出的人兒打落在地。


  隻見牆上那人,一身藍衣,一把素笛,自己不曾見過,但心裏也略略猜得到對方是誰,想必定是大理寺卿裴容遠。他手腕一震,趁裴容遠躲避那當,迅速往西麵飛離,誰料,剛出牆頭,卻碰上一柄利劍,逼的他連連後退,身子踉蹌。


  待看清眼前的人是誰之後,才恨恨開口,“是你!”


  寒雙魚道:“是我!”


  “想必毒也是你給我下的吧!”


  “不過順著你焚香的習慣在香爐裏加了點東西,如若不然,怕是你又如鬼魅般跑走了。”


  “你是如何······”


  話未說完,身子一歪,便倒了下去。


  裴容遠驚愕的看了一眼寒雙魚,寒雙魚略略無奈:“話實在太多了”,轉而對著路真道:“路老,還請您費些心思,封了他的功力,以防他再次逃跑。”


  路真嘿嘿兩聲,手指一翻,地上的人兒動了動,卻未醒將過來。


  裴容遠看著地上的人道:“他竟壓製了半個時辰,內力著實不凡。”


  罷了,從院外走進一人,那人素衣巾帽,對著三位鞠了一躬:“張某在此多謝三位。”


  此人正是張予。


  裴容遠回之一禮,“張相不必客氣,逞凶抓惡是我們大理寺的責任。”


  路真江湖人性子,受不得這些虛禮,抱了個拳當作回禮。


  寒雙魚倒是安安受著。


  路真一見事情了結,便陰聲:“小子,老子走了,別忘了你答應我的。”


  裴容遠道:“追捕令近日就會撤,路老走好。”


  路真斜眼瞅了瞅寒雙魚,而後揚長而去。


  待寒雙魚二人向張予告辭,張予則一點不端架子的將其送至府門外。


  末了,一雙眼珠在寒雙魚和裴容遠身上轉了轉,與寒雙魚錯身時,壓低聲音道:“寒副統同裴大人這般心靈默契,不怕陛下吃味?”


  寒雙魚身子堪堪停下,詫異的看著張予,“張相莫要信口雌黃。”


  張予神色平靜的看著寒雙魚,看的寒雙魚脖頸涼涼,語氣很是故弄玄虛,“本相是否故弄玄虛,寒副統心裏清楚得很。”


  寒雙魚一個頭兩個大,這張予忒八卦了點。


  裴容遠見張予同寒雙魚低聲說著什麽,雖好奇他們交談的內容,但也不會去做聽人牆角這等事,便安安靜靜在旁等著。


  寒雙魚明顯不想同張予多廢話,斜了他一眼便同裴容遠離了府門。


  張予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眸色漸深。


  這次的行動並未告知寺內的兄弟,連麻溜和劉大力都不清楚,直到看著寒雙魚兩人帶回了那人,才知白帝城猖狂半個月的凶犯就這麽被抓住了。


  頗有些不真實的感覺。


  裴容遠經過資料查找,才知眼前的白衣竟是城外定安寺的戒塵小師傅,便派手下去細細探問情況,自己則帶著劉大力去天牢審問。


  這戒塵便是寒雙魚那次在寺中遇著的小和尚,上次去,裴容遠隻是略略問了安息香是否丟失一事。而寒雙魚卻真真實實的告訴戒塵,有人偷盜安息香,本著讓寺內加強防範,興許尋些線索。


  誰料戒塵竟也沒想事情傳開或稟告主持。一個懵懂的小和尚對於香火如此不上心,理由隻有一個,便是他知曉安息香丟失。他既是知曉,莫不是他與凶犯有關係,那便是他乃凶犯。


  寒雙魚不曾想到最後抓住他竟是這麽不費力氣,心中隱隱不安,但卻辨不清這不安的源頭,左右閑著沒事,便也隨去看看熱鬧。


  戒塵醒來的時候,便見著自己身處暗室,被綁在十字架上,體內運不起功力,全身酸軟。


  微微抬眼,見著麵前三人,兩人坐於桌前,另一人則立於旁側,他眼珠轉了轉,頭又垂了下去。


  裴容遠倒是不急著開口,過了半晌,才道:“你為何殺那些無辜百姓?”


  戒塵嘴角一勾,頗為詭異,“我那不是殺,我是渡!”


  裴容遠疑惑道:“渡,何為渡?”


  戒塵一雙眼睛閃著熾熱的光芒,“他們整日生活在苦難當中,我帶他們脫離苦海,登往西天極樂世界。”


  而後似乎打開水閘一般,繼續道:“妙春,她遭受生苦,整日受折磨,痛不欲生;竇老太,年邁膝下卻無人供養,是為老苦;劉昀,常年臥床,是為病苦;錢掌櫃,人之將死,苟延殘喘,是為死苦;孫維業,兒子常年離家,是為愛別離苦;而安家夫人,丈夫不喜,多年無子,整日怨懟,是為怨憎會苦;而張相,我沒能渡得了他,便不算在內。”


  裴容遠饒是辦過類似的案子,也對這戒塵的霸王理論頗為頭疼,冷聲道:“如此說來,這世間所有人都須得你來渡了!”


  戒塵順著裴容遠說道,“自是如此,不過我勢單力薄,便隻渡得了七人。”


  寒雙魚幽幽道:“小和尚呀,小和尚,人生在世,入輪回糾擾,諸苦紛至遝來,因此生即是苦,若論生苦,你便是陷入生苦當中。”


  戒塵油鹽不進,“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裴容遠又道:“佛言:眾生以十事為善,亦已十事為惡。何等為十?身三,口四,意三。身三者,殺淫盜。你犯了殺;口四者,兩舌,惡口,妄言,綺語。你犯了兩舌,妄言,綺語;意三者,貪嗔癡,你犯了嗔,癡;你身為佛家弟子,十惡中犯了六惡,如今還如此言之鑿鑿?”


  戒塵又喃喃道:“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我不入······”


  裴容遠看了一眼劉大力,大力搖了搖頭,他並未說謊。


  三人一看著實審不出來,便將其關押起來,容後再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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