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無人識
寒雙魚半夢半醒之間，鼻尖嗅到一股難聞血腥的氣味，仿佛是正在腐爛的屍骨，上麵還帶著些許紅色的血肉。然後便有一滴冰冰涼涼的粘稠液體滴到她的臉頰之上，這氣味便尤其的濃鬱。
寒雙魚便是在這氣味中醒的。
她的嗅覺最是靈敏，受不得這種氣息，所以可以說她是被臭醒的。
她剛一睜眼，便瞧見一個偌大的蛇頭，瞪著兩隻鋥亮的眼睛，時不時吐著紅信，紅信尖上的涎水匯成一滴，“啪”的一聲又滴在了寒雙魚的臉上。
寒雙魚瞧見這龜蛇的當，雙目立馬瞪大，而後似不相信般又立馬閉上。她緊抿著唇，因過於用力，唇瓣有些發白，她身子僵直，手指微微蜷縮，指尖泛著蒼白之色。
單就這樣，還不能緩解她內心的恐懼。
她睫毛輕顫，麵無血色，額間細筋蹦出，脖頸用力向後抻著。
而後，她便聽見她這輩子也不想再聽第二遍的聲音。
那人嗓音尖細，一步一步的踱了過來，仿佛步步踱在寒雙魚的心上，寒雙魚心跳如鍾，“咚咚，咚咚，咚咚······”，速度不斷加快。
“乖乖，再見著我可是歡喜？我見著你雀躍的很啊！哈哈······”
寒雙魚緊閉著雙眼，抿唇不語。
她腦海中突然蹦出那雙骨瘦如柴拿著尖刀的手，那雙雌雄莫辨的血紅眼睛，那個吐著惡心涎水動輒便咬她一口的龜蛇，以及那一具具橫七豎八被蛆蟲啃噬的屍體。
她一想起這些過往，便覺得胸腔中的心跳的越加的快，隨之而來的，還有她難以抑製的惡心感。寒雙魚幹嘔了兩下，終於忍受不住，身子一側，便嘔到了地上。
此時她才瞧見立在她床前的人，不，不能算是床，頂多算是張冰冷的板子，被擱置在這山洞的中央，兩側穀壁之上，嵌著些許夜明珠，才勉強將這山洞照亮。
而站在這塊板子前麵的人，血紅的眸子，細碎齊肩的短發，肩上攢了一團竹葉青，竹葉青探著脖子輕輕舔著未亡的臉頰，整個場麵詭異駭人。她的身子骨瘦如柴，麵上蒼白無色，全身上下唯獨一件血紅的寬大袍子和那團竹葉青。
她此時便直直盯著寒雙魚，眼中的光芒似狼兒瞧見了羊般。
她慢慢踱步到板子的前麵，一雙骨瘦的手輕輕撫摸著寒雙魚的麵頰，惹的寒霜魚一陣惡寒膽顫。
但未亡卻不在意，她尖細的聲音再起，“乖乖，在我手中逃開，還能活到今日的，你真算是第一個了！”
而後她的手緩緩往下，拂過寒雙魚的手臂，待到她的手腕處時猛一用力。寒雙魚陡然驚叫了一聲，額間冷汗淋漓，麵上神色痛苦異常。
寒雙魚雖不知道自己如何落入這未亡手中，但她既然再次來了這個地方，想必定然不能如首次般逃跑，如今她心如死灰。
她抖著嗓子，斷斷續續道：“今日我既落你手中，便都是命數，不如給我個痛快！”
未亡聽罷，像聽到什麽好笑般的笑話一般仰頭大笑。
與此同時，寒雙魚卻並未因此得半分鬆快，隻覺一股痛麻之感從手腕處傳來，襲遍全身，而頭部確是痛的最加厲害。
未亡笑了兩聲，須臾止住，湊近寒雙魚，一雙血紅的眸子閃著冶豔的光芒，竟讓寒雙魚瞧出了絕代之色。
未亡尖利的聲音陡起，“你這小丫頭真是好生有意思，若是你能告訴我你這身上的毒誰為你解的？誰又為你壓製的？我便放你一條生路，如何？”
未亡如此問，寒雙魚便突想起雲塵。
自那日後，她便再也未見過雲塵。一個是名滿江湖的第一神醫，一個是隱居深穀的鬼醫毒人，兩人皆擅長醫毒，這兩人有何關聯？
寒雙魚雖算不得什麽良善之輩，但也算是個有恩必報的主。雲塵既救了她，那她在搞不清楚兩人之間是情是仇之間，她定然不會隨便出賣雲塵，所以，寒雙魚隻閉嘴不言。
寒雙魚未配合，未亡倒是也未為難她，隻神秘莫測的低下頭來，鬆開製著寒雙魚的那雙手揣進寬大的紅袍之中，道：“小丫頭倒是個性情中人！”
未亡說完，紅袍一揚，本立在寒雙魚麵前的人便消了身形。
寒雙魚瞧了瞧守在一旁仍不走的龜蛇，身子無力的摔在板子上，發出“咚”的一聲，於這山穀中格外的響亮。
而後，寒雙魚便又沉沉睡去。
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隻依稀記得未亡陰惻惻尖細的聲音，龜蛇濃重的喘氣聲，以及“嘶嘶~”不斷吐著惡心涎水的吐信子聲。
還有，還有什麽？
寒雙魚似乎也聽到一人的聲音，那人聲音嘶啞，沉沉欲墜。
他似乎總守在自己身側，卻一言不發。
那人是誰？
寒雙魚不知，她意識模糊之間，腦海中突又現起那次普陀山之行，那個救她與莫吉鬼銀鞭下的鬼麵人；那個立在竹林中，掀下麵具的鬼麵人。
他似乎做得不止於此······
還有那個於火光中抱起她的鬼麵人，在涯邊被人追殺仍舊扯著她衣袖不放的鬼麵人，到最後都匯成一人——
韓繼。
除此之外，夢中曾出現的猩紅大火，無數拿著冷劍的黑衣人，以及父親那雙絕望而又心痛的目光。
父親匍匐在火中，她則臥在父親的身前的櫃子裏。
父親的身子下半截已經沒了，隻剩上半部分，但仍艱難的蠕動著，父親身後的吐著紅信子的大火不斷蔓延，映紅了那一個個於火中驟然消逝的生命與光彩。
她驚恐萬分，不相信這是她一向的父親，她身子慢慢後退，直至貼上冰冷的木板。父親慢慢的蠕動過來，嘴裏顫聲道：“魚兒最乖，魚兒別怕，我是父親。魚兒，你要活下去！魚兒······”
寒雙魚腦中景象陡然一閃，便到了她曾夢到過的那個庭院，母親安然，而那個紫衣男子卻將冷劍紮進她的心口。
她突又想起那日她朦朧之間，一人在她身側說的話，他的聲音年輕不屑，隱含憐憫，他道：“在這南梁，曾有一人。那人驍勇善戰，百戰百勝，是護國大將，同蕭弘稱兄道弟；那人被百姓稱作‘無雙戰神’，受萬民愛戴；那人亦是‘江湖霸主’，威震四海。
事實上，這天下若他想要，便唾手可得，但他義字當先，放棄霸主之位，踏入朝堂。北平北冥，東平東唐，為南梁打下一個錦繡山河。可你可知道這位‘無雙戰神’最後的結局如何？”
寒雙魚並不想知曉，她搖了搖頭，但那人卻恍若不覺，伏在她的耳邊，聲音雖低，卻字字入耳道：“那人一家一百一十八口，一夜之間被屠滿門。上至八十歲阿婆，下至兩歲孩童，無一幸免。聽說當時那人的妻子腹中還懷著孩兒，但卻被人生生刨了腹。後來，蕭弘要徹查此事，卻查出那人竟通敵賣國，同北冥勾結。無雙戰神最後竟落得個遺臭萬年無人識的下場。你可知道那人的名字？”
寒雙魚抖了抖蒼白幹澀的唇，道了一個名字“寒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