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雲塵

  寒雙魚微斂了眼中精光,緩緩起身,邊往裴容遠桌案前走邊道:“容遠可有事瞞我?”


  裴容遠垂下眼簾,右手食指撫著袖口勾的茂竹,隨口道:“我能有何事瞞你?”


  寒雙魚離裴容遠越近,便越覺出這空氣中的不尋常來,她緊了緊眉,已立在裴容遠的桌案前,低頭瞧著繚繞而上的香煙,右手掀開煙爐,而後將裴容遠麵前的茶壺提起,徐徐倒下。


  水入煙爐,漾起一圈煙灰,嗆人的很。


  寒雙魚忍下鼻間的不舍,將茶壺放下,再輕輕蓋上爐蓋,整個動作無聲無息,毫無預兆。


  但裴容遠眸中的褐彩沉了沉,如染上一抹墨色,他道:“終究還是瞞不過你。”


  寒雙魚認真問道:“何時受的傷,因何事受的傷!”


  此刻,裴容遠才不必忍著喉間的不適,猛烈地咳了起來。


  寒雙魚瞧著不忍,想要上前卻忍住了步子,她轉頭望了眼黑如濃墨的夜,待裴容遠咳聲越來越小,她才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裴容遠。


  裴容遠苦笑道:“不過是仇家尋釁滋事,不礙事。”


  寒雙魚似不信般反問道:“尋釁滋事?”,而後她歎了一口氣,道:“容遠,你當我是三歲孩童嗎?我出身暗夜樓,這江湖中大多數人的仇家朋友我略知一二,我從未聽說過你可曾交了什麽惡?若真是有惡,那便隻能有一人!”


  裴容遠臉色一下變得蒼白,嘴唇毫無血色,與這暗燈下越發襯得病弱不堪,他無力的輕笑了聲,似在嘲諷自己的想法,又似在無奈寒雙魚的敏感,他道:“齊北莫,來了白帝;”


  寒雙魚點了點頭,道:“是他傷了你?”


  “是。”


  “那麽他接下來要找的便是我。”


  裴容遠坐在燈下,幾捋須發垂落下來,偏偏生出一絲頹廢病態之美,他繼續道:“最近接近年關,北冥和東唐皆要來賀陛下登基,隻怕這京城又要亂了。”說著,他右手需握成拳,掩著唇又輕咳了幾聲,咳罷,他才擔憂的看著寒雙魚道:“齊北莫想必已盯上了你,我原本以為我護的住你······”


  裴容遠的話突止住,繼而深深歎息一句,頗顯頹敗道:“你萬事小心。”


  寒雙魚心口“砰砰”跳的厲害,她並非無情冷血之人,裴容遠三番四次助她,護她,她何嚐不心懷感激。但她終究給不了他想要的東西,她此時心亂如麻,連著自己開口再說拒絕他的話都有些說不出口。


  最終,她又瞧了一眼窗外濃鬱的夜色,這才心境平定下來,道:“容遠,你的傷可厲害?”


  裴容遠坐在椅上,聽到這句,嘴角不自覺的勾了勾,道:“無礙。”


  寒雙魚倒不因裴容遠這句話而放鬆半分,她蹙著眉道:“我見你的情形並非無礙,可是中了毒?”


  “沒有,不過是傷了左臂,重了他的破龍掌!”


  “破天掌威力極大,你的左臂想來已筋脈盡斷,可有藥治?”


  裴容遠平了平左手袖口的褶皺,道:“無礙!”


  無礙便是無藥可醫。


  寒雙魚何嚐看不出來裴容遠整個人已透著隨任由的態度,這可不是什麽豁達處事的狀態。說的好聽是隨遇而安,說的不好聽些那便是消極處事,無欲無求,無念無想。當真是同活死人般。


  裴容遠這般茂林修竹的人兒,如此著實是可惜可惜再可惜。


  寒雙魚抖了抖衣袖,道:“我聽說這世間有一味藥可醫這破龍掌之傷。”


  裴容遠眼中現了光彩,道:“你說的是龍須草?”繼而不過一瞬,便又消了下去,他道:“龍須草百年生,生不過一瞬;真是百年難遇一株。”


  寒雙魚笑道:“若不是百年難遇,怎會能有如此功效。容遠不必擔心,我若是能為你尋來更好,若尋不來,容遠可別失望。”


  這個時候她笑不過是想讓裴容遠放鬆下來,萬事皆有可能,人生在世,放棄希望可不是什麽好事。


  裴容遠瞧見寒雙魚的笑顏,自己也勾了勾唇角,笑道:“當是如此。”


  寒雙魚離開裴府的時候,夜已黑盡,顏色正如墨池中一圈圈向更遠處漫朔般變淡。她緊了緊黑色的夜行衣,這才發覺自己身上並未穿外袍。


  她一邊向皇宮跑去,一邊嗬著雙手去暖,她最是怕冷,又偏愛這寒冬,歎道自己著實是個怪人。


  如今她這個“怪人”隻想迅速回到華清宮,在那暖暖的被窩裏睡上一覺,今夜事畢,她也覺得輕鬆不少。不過這兩國使臣進宮一事她須得好好盤算盤算,還有,還有什麽?

  寒雙魚在暗夜中詭異一笑,帶幾分冷然,帶幾分譏誚。


  約摸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她便輕輕鬆鬆順利回到華清宮,華清宮外的宮侍仍舊如她離開時那般乖順站立著,她掃了一眼,便悄聲息的探進了宮內。


  偌大的宮殿確實較外麵暖和的很,她二話不說便褪下自己的夜行衣,鑽進被窩,不一會兒,她的身子便暖和過來。臨睡前她仔細瞧了一眼華清宮,而後才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的陽光並不刺眼,卻將寒雙魚及早的喚醒,她昨夜睡得並不安穩,不知是何種緣故,夜裏翻來覆去做著噩夢。待睡醒之後,她這夢又忘得一幹二淨。


  待她清晨夢醒時,窗外的天還泛著青色,院中的紅梅被鳥兒壓得低著枝丫,宮侍們正來來回回忙碌著打掃華清宮。


  伺候寒雙魚的宮侍醒了,連忙上前道:“奴婢們可是吵到娘娘了?”


  寒雙魚正直愣愣的看著外麵的紅梅,聽到這茬,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她便側頭瞅著這位宮侍,一瞧才發現,原是熟人。


  不過這熟人卻似瞧見什麽可喜的東西般眼中含著不可抑製的愉悅,而後又似想到什麽般捂住唇瓣,臉上表情轉而為驚嚇,她顫抖著手指向寒雙魚道:“寒侍衛?”


  寒雙魚斜睨著碧兒,身子一探,便將她抓到床側,低聲對她道:“莫要聲張!”


  碧兒眼含淚珠,緊咬下唇,點了點頭。


  寒雙魚見碧兒應了便將她放開,側著身子道:“是陛下讓你來的?”


  碧兒緊抿著唇點了點頭。


  寒雙魚又問:“為何剛才那般驚訝?”


  碧兒沉吟片刻,閉著嘴搖了搖頭。


  寒雙魚將頭一歪,猜測道:“碧兒是認為我在男扮女裝,同陛下行斷袖之戀?”


  碧兒柳眉緊蹙,眼睛不敢看寒雙魚,隻盯著自己的腳尖,局促不安。


  寒雙魚又一把將碧兒抓了過來,讓她坐在床側,“有一事我須得和碧兒說說清楚,碧兒聽了莫要怨我。”


  碧兒一怔,抬了屁股往外走去,不願聽寒雙魚說這一事。


  寒雙魚一見,便知碧兒想必也猜到她本是女兒身的事實,便也由她去。


  傷了女兒家的心,寒雙魚也頗為無奈。不過碧兒年少,今後會碰著許多好男兒,自然不會係在她這“假俊郎”的身上,如此想,寒雙魚便覺得輕鬆許多。


  她這一輕鬆,便覺肚子便有些空蕩。


  瞧著外麵無人招呼她,她便自顧自的梳洗一番下了床。


  一出內殿便瞧見風朗月明的蕭衍。


  他此時褪了朝服,仍是一身素白的錦緞衫子,坐在外殿中央的桌椅上喝著稀粥,發覺她來了,便將手上的稀粥放下,拿起一側的錦緞擦了擦唇角,這才道:“怎不多睡些時辰。”


  寒雙魚低斂了眉眼,走上前去道:“睡夠了,便起了。”


  蕭衍側著眼瞧了瞧她,嘴角含了笑道:“今晚宮中有宴,可是要來?”


  寒雙魚任身後的宮侍撩起長袍,坐與桌旁,道:“陛下有令,自是要的。”


  蕭衍點了點頭,便同寒雙魚一同食著早飯。


  兩人在宮侍麵前倒也是隨意自然,不過卻也不失禮數。


  寒雙魚知道這宮中規矩多,雖有些不習慣,不過也盡量擺出姿態萬千的架勢來,畢竟不能丟了蕭衍的臉麵。


  而對於今夜這宮中的盛宴,寒雙魚倒是頗感興趣。


  這當,寒雙魚無聲無息的喝著碗中的銀耳粥,突想起一事,便斜睨了蕭衍一眼,問道:“陛下可知雲塵下落?”


  蕭衍已吃了七八分飽,淨了淨手道:“你尋雲塵何事?”


  “不過是循些藥理上的不懂之處,想來上次別過,倒也是許久未見雲塵了。”


  蕭衍點了點頭,道:“好。”


  得了準信,寒雙魚這心便安了下來,不過如此吃飯著實讓她失了胃口,她剛想揮退眾人,蕭衍倒是先開了口道:“你們暫且退下。”


  眾位宮侍乖順的垂著首,移出殿內。


  寒雙魚這當才歪頭瞧了一眼蕭衍,嘴角一歪,甚是俏皮。


  蕭衍則撐著頭,斜眼瞧著她,眼中帶了些許寵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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