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雜役又現
元德二十一年一月,南梁皇後蘇氏病重不治,殯歸九天,南梁帝蕭衍悲痛至極,大行國喪三月,都城白帝籠罩在一片愁雲慘淡之間。同年二月,邊境大亂,北冥趁帝悲痛之餘趁隙而入,大舉進攻南梁北境,不逾一月,北麵已攻取赤誠關,西麵渡過白水江,兩麵夾擊,直抵要塞之地雍居關。
帝衍怒,立即委派白起二十萬大軍從抵達庸居關內鎮守北疆,奪取失地,而後又任護國大將軍葉戎為大司馬將,鎮守東境,以防李唐趁機偷襲。
一時之間,南梁舉國上下,無不人人惶恐,居安思危。
此刻,身在邊境的百姓因北冥蠻人的肆意掠奪和鐵蹄踐踏苦不堪言。幾萬人流離失所,家破人亡,哀嚎遍野。而身處北冥與南梁交通要塞的赤誠關,已不見往日繁榮,隻遠遠瞧得見城牆之上的赤金北冥帆旗迎風飄蕩,獵獵作響,恍若哀鳴。
軍旗下是破碎的赤誠關,關內百姓家家閉戶,往日熱鬧的街市如今荒涼一片,青石板路滿是黃灰,許多門戶高牆頹敗,半截被炮火打飛,半截瑟瑟的立在風中。
此時,那半截牆下萎縮著一人,那人灰白頭發,衣衫襤褸,一截破爛的灰布隨意的蒙著眼睛,已瞧不出原來的顏色,黑的有些發紫。他全身被一件灰袍遮得嚴嚴實實,但若細細看去,便能瞧見他露出寬大破袍的一截手臂,瘦骨嶙峋,黑痂遍布。他此時盤著細長的腿,仰著黑臉探進灰黃的陽光裏,幹澀的雙唇蠕動,仿佛要說些什麽,又仿佛要接莫須有的雨水。
齊北莫打馬在這街上走的時候便是瞧見這個人,他盯著那人半晌,眸色深沉,瞧不出情緒。
此時,齊北莫身邊的千戶上前道:“將軍,這人是赤誠關這有名的乞丐,是個瞎的,還是個傻的。”
“何時的乞丐?”
千戶對於乞丐的情況並不了解,估摸著道:“這個······好像是一年前?或者七個月前?”
齊北莫掃了千戶一眼,冷哼一聲道:“連赤誠關的情況都未摸清,下去領罰!”
千戶不敢露出苦色,認栽道:“是!”
齊北莫對於白帝的情況自然了解的很,葉家也同他通了氣,不過他倒是沒想到這人竟讓那女人折磨成這個樣子,與死人有何區別。不知為何,他竟在此刻對她生了憐憫之意,傻了嗎?若是一不小心沒了,自個為她尋個地方葬了也是仁至義盡。
他如是想著便翻身下馬,走上前去,蹲在寒雙魚的腳下,輕聲問道:“你可還好?”
寒雙魚似是沒聽到來人說話一般,將頭低下,呼吸重了起來。齊北莫想要推一推寒雙魚,卻發現自個著實是沒地方下手,便又問道:“寒雙魚,你怎麽樣?”
又過了良久,在齊北莫以為她怕是死過去時,她才微微抬了頭,聲音如沙,老態龍鍾,冷澀難聽,“你怎麽知道是我?”
齊北莫看不到她的眼睛,卻能聽出她話中的譏諷之意,他眼簾垂下,眸光一閃便瞧見寒雙魚的脖頸,幹枯如樹枝,仿佛百歲的老人。
他目光露出駭意,身子不由自主的站起,心中竟沒來由有些發慌。
寒雙魚桀桀笑了聲,仿佛常年身處地獄的冥鬼,掙紮著要爬上人的脊梁,吞噬人的性命。齊北莫眼神複雜的看著寒雙魚,心中不免有些悚然。
被折磨成如此模樣,還能活著的,天下怕是沒幾個。
轉而他沉吟片刻道:“我會為你收屍。”
寒雙魚聽罷他這句話,扯了扯嘴角,仿佛在笑,又仿佛在哭。
齊北莫看了寒雙魚一眼,突然有些不想和她呆在一處,轉身有些急切的翻上馬背,調轉馬頭,又深深看了她一眼,架馬而去。
寒雙魚深出手指,探到陽光裏,而後又放在鼻尖嗅了嗅,仿佛聞到了陽光的味道,她又桀桀的笑了聲,將身子窩在半截土牆裏。
若是照遠了看,她仿佛與土牆融為了一體,透著灰敗。
華無為來的時候,他瞧見一個黑東西窩在牆角,若不是有輕微的起伏,他怕是以為是個死物。他上前看了看,問道:“寒雙魚?”
黑東西一動不動,仿佛真的死了。
他又叫了聲:“寒雙魚?”
寒雙魚仍舊不動,華無為雖瞧見剛剛的場景,但一向喜歡自個確定,他抖了抖衣袖,一隻手極快的扣住寒雙魚的手臂,指尖微動,確是寒雙魚。
而寒雙魚則像個死物一樣一動不動,他垂下眼瞧了瞧寒雙魚的頭頂,手指微動,捋了捋自個的三角胡須,一把將她撈起,不過眨眼間,原站在土牆下的兩人就沒了蹤影。
灰黃的陽光打在土牆上,仿佛鍍了一層微微泛著紅的金光。
華無為在路上挾著一個人跑著,速度卻也一點沒慢,他自是沒想到自個的親親徒兒竟然被這個折磨的不成人形的丫頭給抓住當眾斬首,他原本想著找這丫頭給親親徒兒報仇,如今一看確是不用他動手。竟有人先他一步將小丫頭折磨至斯,如此,他不開心,不滿意,定要也折磨折磨這丫頭才好。
不過,要如何折磨呢?
華無為捋了捋下巴上的三角胡須,穩穩落在地上,瞧了一眼麵前的客棧頂上的“雜役”二字,他便覺得自個有了主意。
雜役是華無為一手打造的信息收集地,如今已成了江湖中一股不小不大的勢力,他年輕時浪跡江湖,風流肆意,如今年老不過是想求個安穩的地方養老。但是,他一向是個不安定的人,所以他才會把雜役設到邊境,魚龍混雜,熱鬧的很。
他第一次知道寒雙魚這個小丫頭的時候是一年前有人在雜役鬧事,第二次則是自個徒兒死得時候,也是這個小丫頭。如此,他便覺得兩人有緣分的很,既然有緣分那便將她抹殺掉,不過如今瞧著她半死不活的樣子,華無為心中僅存的惻隱之心隱隱現了出來,便想著要將這個小丫頭先弄活,然後再殺,如此倒也殺的痛快!
所以他掂量了掂量便將寒雙魚安置在了自個雜役的後院內,打算看看這丫頭怎麽突然老了這麽多以及她雙手上的皮肉是如何被腐蝕掉的。
寒雙魚自是不知道從哪裏蹦出來的老頭子正準備著將她救活,她現在仿佛意識已經脫離了肉體,在無限的黑暗之中徜徉。
她並不想死,但是她的肉體卻已肉眼可見的速度老去,她甚至能感受到生命在一絲絲流失,仿佛之間的細沙,你要的越多,留下的便會越少。
她並不喜歡這種感覺,卻不得不接受。正如她從一生下來,到失去記憶,再到恢複記憶,這其中種種因果輪回,哪一樁哪一件她都身不由己,仿佛有一張大手拚命的將她往前推,她掙脫不掉命運的枷鎖。
所以她隻能被緊緊的束縛住,仿佛一個提線木偶一般。
可是,她想要嗎?她並不想要,她的弟弟,她的母親,她的父親以及整個寒家一百餘口的人命,她還未報仇,她怎能任由命運如此戲弄嘲笑。
她不能,她不允許,她要活著,她要眼睜睜的活著!
黑暗中,寒雙魚身子猛地一動,便從床上坐了起來。
而後她慢慢轉向窗口那側,仿佛能感受到透進來的陽光,她微微扯了扯嘴角,露出個動人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