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分一碗湯
“後來呢？”我追問道，要把來龍去脈弄清楚。
他緩和了一會，忍著心裏滲血般的痛，續道：“小蕪死後，我發現自己越來越不對勁，一次又一次醒來，自己要麽在陌生地方，一知混著酒氣和血的腥味，要麽歸來殿一片狼藉，無數梨花劍痕累累。
起初我以為是夢魘，給自己配了寧神助眠的藥來服用，仍然時常在無意識地殺了很多人，我不想師姐察覺，就下令不準任何人擅進觀心台，我在清醒的時候也盡量不出去。
再後來就是打傷你，給你把脈時我就知道了，所以你的傷隻有我能治好，夜子陌才會執意要我醫治你，他應該能肯定是我打傷你的，也就應該猜到了一二。”
他說到這裏，我心裏明白了，親吻能讓他恢複清醒，是因為洛小蕪曾親吻過他，這是他記憶深處最美好的片段，不管他是清醒理智的，還是瘋癲狂躁的，當類似的一幕發生，足夠刺激他想起所有。
我道：“即便洛小蕪情有可原，她也是有罪之身，按冥府的律法她沒有輪回為人的資格，充其量隻能輪回最末的一等，這對你和她來說不具任何意義，何況她已經灰飛煙滅，沒有可以用來輪回的魂魄，如果強行幫她輪回，那就是逆天而行。”
在這個時候說出這話有些殘忍了，但事實如此，有必要讓他清清楚楚的知道。
亙古逆天而行的代價必是不得好死，他興許不想把我卷進其中，馬上打消了這個念頭，道：“那便算了吧，我知道小蕪很難輪回，要不我早已到依斕府找你去了。”
“你真該早些找來，要不我哪會被打傷。”我假裝埋怨道，不現提強行給洛小蕪輪回。
他道：“世事難料，而意外無處不在。”然後他把紙傘留給我，帶著一直籠罩他的落寞，淋著雨回歸來殿去。
我站了一會回才軒室，晚些的時候，他送湯藥來，道：“好好養傷，若有機會去依斕府找你，我隻會找你品茶。”
“好啊，一言為定。”
他沒有回我一句駟馬難追，等我喝完藥，他拿上藥碗走了。我盤坐調息，入夜時分聽見琴聲響起，低緩而又哀傷，如泣如訴，他在石浮台上彈了一整夜，我隔在很遠的殿簷下，靜靜陪了他一夜。
他雖然早知道洛小蕪能輪回的可能性很小，但還是懷有一絲希望，我的答複無疑把僅有的一線希望打破，他看似接受了這個事實，其實他隻是藏起了萬念成空，用蒼生己任支撐他活下去，他不隻是他自己，還是仙界的華尊，守著乾坤印，封印遠古凶獸的華尊，他若死了，封印自行消除，遠古凶獸將傾巢而出，大亂三界，後果不堪設想。
可是他心懷蒼生，蒼生之中卻隻有我一人知道，在我認識他之前，他早把一個自己逼到分裂成了兩個。
轉眼十天半月過去，他如若一副行屍走肉，跟他說話他最多略點頭，讓我知道他聽見了，每天除了按時給我送藥來，要麽一個人在那棵梨花樹下站著，一站一整天。
直到一天夜裏，我心驚肉跳的，覺得似有不好事的要發生，猜測會不會是他又要發作，我就去找他。
果不其然，找到書房時就看見他瘋了似的，把滿牆的書冊拂到地上，還掀了桌子，扯爛了字畫，砸碎了所有能砸碎的東西。
他看到我來，衝過來對我道：“為什麽？為什麽！！錯的人明明是宮華，卻是小蕪丟了性命！”
我試著安撫道：“小蕪若知道你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一定會很難過，你何不試著去原諒，宮華有宮華的身不由己，小蕪都沒有怨他。”
“不是這樣的！小蕪為了他可以去死，可他滿腦子隻有天下蒼生，可曾為小蕪設身處地的考慮過，最可惡他在乎名聲遠勝過小蕪，怕別人說他齷齪，說他和自己的入室弟子苟且，到最後都不敢向整個天下承認愛上了小蕪，那麽我偏要他毀了他在乎的一切，毀了九渺，讓他身敗名裂！！”
他嘶吼般的說完，撇開我就衝出書房，提著用水凝結成的三尺長劍，飛身殺向主島，我根本來不及拽住他，追到石浮台時，他已經快穿出觀心台的結界，我急得大喊道：“毀了九渺又有什麽用？與其這樣，還不如試一試讓小蕪活過來，她不能再輪回，但也許可以重生！”
他應聲停下，調頭飛落我麵前，拿劍尖抵住我咽喉，道：“你又想騙我？”
“騙你的下場會死在你劍下，我有這麽傻嗎？”我迎視著他，打開劍尖續道：“我沒有十成的把握讓小蕪重生，但可以盡力一試，隻是在這之前我需要把傷養好，你若信不過，那就去屠了九渺，讓宮華自顧不暇，也就顧不上治好我。”
“激將我嗎？你以為我真不會屠了九渺？”
“隨便你！”
我丟下話，轉身回軒室去，他跟了我幾步，道：“我要怎麽做才能幫到小蕪？”
“留在石浮台上，先讓你自己冷靜下來。”既然洛小蕪對他這麽重要，那麽該如何做才是最好的，他應該能想明白，不用我教他。
回軒室沒一會他就來了，清清醒醒的問我：“剛才我又發作了嗎？”
“是啊，嚇死人了，說是要九渺上下一個不留。”我如實道，思及他再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會血洗九渺，這也是他最不願意見到的，我便道：“有一秘術可以幫洛小蕪重生，不過需要冥君收集陽光的水晶球，我去管冥君要，冥君一定會問我拿來做什麽，若被知道是用來幫洛小蕪重生，肯定不會給我，而是要你親自去取，然後趁此機會和你談條件，如比讓你侍寢。”
宮華一聽侍寢兩字，臉色騰地就不好了，那麽想要拿到水晶球就隻能智取，我想幾天，想到一個既能拿到水晶球，宮華又不用委身的計策。
回冥府找夜子陌，生死殿的後花園裏，夜子陌正在給一園子奇花異草澆水，巴掌大的水晶球懸停在花園上方，像縮小了的太陽，給每一朵花每一片葉灑滿清新的陽光。
“咦？小斕斕，你回來啦~”夜子陌跑到我麵前，我看眼水晶球，回道：“觀心台上冷冷清清的，越住越不習慣，就回來休養。”
“宮華呢？他沒有欺負你？”
“嗬，你不欺負我，世上就沒有人會欺我。”
“看你說的，”夜子陌衝我一嗔，幽怨道：“那日你在棲霞當眾親了宮華，弄得整個仙界都知道宮華是你的了，我想搶都沒有機會。”
“那你慢慢在這裏傷心吧、。”
說完，我便準備回依斕府了，避免被發現回來的目的，夜子陌成日裏瞎惦記四海八方的美男子，但夜子陌能執掌冥府就絕對不簡單，那雙細長的深瞳看似風情萬種，嫵媚撩人，實則千山盡收，萬物堪破。
“我送你，”夜子陌道，一路送我回依斕府，我提前已安排宮華在依斕府等著，那垂著白紗的角樓裏若隱若現，宮華淡焚沉香，拂指過弦，彈著如若江南煙雨的曲。
一襲紅衣，高束的發髻玉冠裝襯，飄逸的流蘇和披身而下的黑發一起，淌過挺闊有致的身線，勾勒在葳蕤鋪地的衣擺上。宮華神思專注，且聽且賞的模樣越發眉眼清淺，秀骨如玉，整個人都似籠罩在一層淡淡的光暈裏，三分朦朧，七分超凡，仿佛世上從來沒有像畫一完美的人，隻有在畫裏才能一睹真顏的靈魂。
“怎麽才回來，藥都涼了。”他道，與我目色一接便默契地走過來向夜子陌頷首一禮，把一個看似出於禮節的動作做得從容而又優雅，直接叫夜子陌驚豔得忘了呼吸。
不是色/誘勝色/誘。
夜子陌毫無半點招架能力，說話都結巴了：“華尊，你，你，你怎麽…在在在…在這，這裏？”
“聽說你園子有不少稀世草藥，所以就來看看，可以的話讓我取來一些加在斑斕的藥裏，不出幾日斑斕就能痊愈了。”
“這樣啊，那明兒去我園子裏取吧。”
“嗯。”
夜子陌聽宮華肯親自去取，忍不住貪心起來，道：“現在也可以去，我陪你。”
“不了，我還要給斑斕備藥，就明天。”宮華故意推諉道，以退為進，把夜子陌的胃口吊足了，才能更容易拿到水晶球。
次日，我假裝回冥府的路上吹了風，頭又痛了，夜子陌等了一天沒等到宮華，來我這裏找人，我藏起宮華，騙夜子陌道：“華尊回觀心台拿丹藥去了。”
夜子陌好似一點不失望，坐到榻邊陪我說話，但我清楚得很，夜子陌想賴在我這裏等宮華回來，我便道：“想和我搶宮華嗎？杵在這不走故意妨礙我的好事。”
“這個，這個，”夜子陌難為情極了，吱唔著道：“小斕斕，這個，這個，這個，我惦記宮華那麽久，熱乎勁又還沒有過，你能不能看在我們認識多年的情份上，在吃肉又啃骨頭的時候分我一碗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