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誰在矯情
司掌這麽多年的輪回譜，在因果書上看到的第一個熟悉的名字就是段亦。夜子陌為此特意來了一趟，我和宮華還在天舞聖殿，給侍女侍仆和姬女安排去處。
夜子陌把段亦的因果書交給我，道：“你看著辦吧，多想想華尊和蕊蕊，別的我就不多說了。”
“嗯。”
收好段亦的因果書，若說恨，有些恨不起來，若不說恨，又覺得勉強，也無評判段亦是好是壞，他殺人的時候眼都不眨不下，為達目的可以不擇手段，但他待蕊如掌上明珠，待我看似陰狠又歹毒，但他治好了我的膝蓋，現在他死了，我卻什麽都沒有少，宮華在我身邊，蕊蕊在我懷裏。
“我回冥界了，這破地方冷冷起來能凍掉耳朵，熱起來又能把人烤熟，真是片刻都不想多呆。”夜子心疼壞了他那張曬紅的臉，說完就走了。
聖宮的前庭裏，古爾幫著宮華遣散姬女，侍女推福兒出來的時候，宮華對古爾道：“沙漠裏的部落我不太熟，你就近給她找了個安身之地，若非有她，斑斕還坐在木輪椅裏。”
“是，我會打點好的。”
古爾上前推福兒離開，福兒哭著大笑起來，道：“都是因為百裏斑斕這個賤骨頭！我才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我還活著做什麽？死了變成厲鬼，夜夜擾得百裏斑斕不得安寧！”
“奉勸你好自為知，斑斕是冥界的後天神官，你做了鬼也近不了她的身。”宮華冷聲道，本想解開福兒被封的大穴，有修為防身，到了任何一個沙漠部落都不會被人欺辱，但宮華沒有這做樣，福兒恢複了修為，一定會來找我泄恨。
福兒罵了很多難聽的話，古爾推著走出老遠，都還在不停罵著，宮華臉色黑盡，忍無可忍後隔空一指氣勁彈出，了結了福兒的性命。
‘百裏斑斕，你就是下賤！’
福兒的魂魄在半空中匯聚，越發猙獰，看見我在不遠處就朝我撲來，宮華傾記得一掌將福兒打到魂飛魄散。
我把蕊蕊給阿朵看著，走到宮華麵前，道：“大可留她一命，我的膝蓋骨始終是從她身上取下來的。”
“那又如何？她罵你，她就死有餘辜。”
如此，我還能怪他下手太狠嗎？掂起腳尖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道：“以後我聽見誰罵我就來告訴你，你替我出頭。”
“好啊，如今這世上沒有我殺不了的人，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敢罵你，我定不放過。”他柔情似水地看著我說完，但連刮過的微風都變得小心翼翼起來，生怕吹亂我的發絲，惹到華尊不高興。
三天後，姬女一個不留全打發走了，至於侍女侍仆，願意留下來做打掃的就留下，想走的可以現在就走，又是三天過去，侍女仆走了一小半，在聖宮的正殿裏，古爾和阿朵領著留下的侍女侍仆跪了一地。
“請華尊入主天舞聖宮。”古爾道，說完就向宮華磕頭一拜，阿朵和侍女侍仆跟著齊齊磕在地上。
宮華站在大殿的寶座前，垂目著了，很大一會沒有說話，也沒叫古爾他們起來。我也在場，忍不住對古爾道：“段亦才死了多久，你們就要棄主了嗎？”
“斕姑姑，我不是這個意思。”古爾解釋道。
但我一字都不想多聽，就道：“你若留下，是一片忠義，你若要走，那也是情理之中，但你不能這麽快就尊他人為主，不顧你和段亦多年的主仆之情，段亦待你不薄，論聖宮裏的地位，你僅次於他。”
古爾道：“聖宮沒了真主，最壞就是一片廢墟，但妖魔兩界沒了真主，好比凡間的皇室深宮帝王沒了，皇子爭位，為了一大權在握不惜自相殘殺。妖魔兩界因為有真主的統治，誰都不曾造次，真主被封印的那些年，也因無法確定真主是死是活，心懷野心的人都謹慎著，不敢貿然露出野心，可現下真主不在了，相信要不了多久妖魔兩界就會爭個你死我活。”
我想起阿朵說過，妖魔兩界裏並非全是邪妄之人，道：“凡間的皇室深宮中，有沒有帝王都會有一人些想要篡位，想爭的始終會去爭，不想的爭即便沒有段亦，也會潛心修行，追求正果。”
古爾又道：“可是，與其妖魔兩界因此而四分五裂，不如華尊入主為尊，讓修行的安心修為，讓心懷野心的安安分分，妖魔兩界本就在仙界與凡間的夾縫裏苟且殘存，若仙界趁妖魔兩界內訌，群起而攻之，到時候該不該死的都會死，在仙界眼中，妖和魔都是除之而後快。”
阿朵接話道：“如果聖宮的新主野心整個天下，統率兩界後還能一呼百應，當野心和欲望不斷放大，必是一發不可收拾。”
“妖魔兩界若是分裂，遲早被仙界剿滅，若是被人凝聚在一起，那麽就如阿朵所說，仙界難以太平，所以眼下華尊入主為尊，才能平定這一切，也隻有華尊才壓得住那些野心勃勃之徒，同時還能庇佑芸芸妖魔兩界中，隻想有一個容身之地的人。”
古爾含淚把話說完，朝著宮華又是深深一拜。宮華沒有答應，但也沒有拒絕，道：“過段日子再說吧。”
然後宮華用目色示意我隨他出去。
聖宮的宮牆外種了一圈葡萄，我把段亦葬在東北角的葡萄架下，不讓風沙吹著。我在墳頭站了一會，細想了想古爾說過的話，道：“古爾的話沒有說錯，妖魔兩界需要有人出來統治，要不任其發展，該不該死的都會死。”
宮華聽出了我隱在話裏的意思，問我道：“你覺得段亦不該死？”
“能活在這一世比死好多了。”
“那日我聽他說活得痛苦，不如死了算了。”
“這話是我說的，但段亦不是活得痛苦，而是活得沒有希望，有些事如果我一早就知道，我興許不會恨他。”
“然後移情別戀嗎？”
“什麽？”我哪裏說錯了嗎？宮華怎麽一臉的不高興。
宮華道：“我留了他的命，是自己不想要，和你和我都沒有關係，你若覺得對不住他，那就去找他，在他還沒喝下孟婆湯之前。”
這話聽起來就不對勁，他該不動打翻了醋壇子吧，我看向他，在我目光裏，他越發沉起臉色，跟借了他的米還給他一把糟糠似的。我便有意逗他道：“葡萄還沒結果子呢就聞到一股子酸味。”
“葡萄酸嗎？那怎麽能釀出甜味的酒。”
“這說明釀酒的人用了心。”
“嗬，”他嗤鼻一笑，高傲又自大，輕狂又不屑：“什麽破酒，把你醉得魂都快飛了。”
“是啊，魂都飛了，”我白他一眼，轉身走掉，這個醋壇子打翻得有些莫明奇妙，蕊蕊都能那麽大了，我還會心心念念想著別人嗎？他還真是小氣。
“斑斕。”他對著我的背影喚我一聲，見我沒有理會，也沒有停下腳步，就點足一躍從我頭頂躍過，橫臂攔下我去路，道：“你是喜歡泡茶的，對酒從來沒有興趣。”
虧他還知道，可他話語一轉，霸道起來：“你所有的心思隻能用來想我，沒有我應允，連蕊蕊都不能想，我不喜歡你拿背對著我，不喜歡你記掛著別人，不喜歡你倚仗我舍不得你就跟我鬧情緒，還最不喜歡你明知我不高興了，也不肯哄哄我。”
“你都一兩千歲了，還像蕊蕊一樣需要哄嗎？”這也矯情了吧？？
“怎麽，嫌我老？”
“論歲數，你的確不年輕。”
“百裏斑斕，你是腰板長硬了，還是忘記了什麽叫腰疼，嗯？”他欺近我，明晃晃倚仗比我高出一個頭的身形，欲要把我鎖進他微涼的懷裏，然後用炙熱吻來把我融化，巴不得我軟得像一攤泥，任由他擺布。
我飛快退了開，道：“光天化日之下，華尊，你想欺負弱小啊？”
“是又如何？”
臂膀圏來，這回我沒能躲開，隻有推抵住他，道：“別鬧了，正事還有說完呢，你到底要不要入主天舞聖宮？”
“你要先回答我，段亦該死嗎？”
“該與不該他都已經死了。”
“既然他死了，你就別在想著給他輪回，他是墮仙，和小蕪不一樣。”
我覺出些什麽，緊跟著問道：“冥君跟你說啥了？”
“給小蕪輪回，說到底是冥界的律法不允許，但給段亦輪回，那就是觸犯了天界定給仙界的天規，墮仙不能輪回，是一對仙家的一種約束，否則都像段亦這樣，拿著修為任意胡來，最後還可以再世為人，那仙和妖魔就沒有區別了。”
宮華說完，朝我攤開手心，我一看就懂，要我乖乖把段亦的因果書給他，斷了給段亦輪回的可能，但是我存了心要給段亦輪回，有沒有因果書都可以。
為了讓他安心，我還是把段亦的因果書放進他手裏，他用一眨眼的時間把因果書化成灰燼，道：“不要再想著他，都過去了。”
我依偎進他懷裏，看著他從墨黑褪成銀白的長發，我道：“我沒有想著段亦，隻是發生了太多，又發生的太快，但入主天舞聖宮，才是真正的再不能重返仙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