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如果可以（新補）
段亦斷斷續續告訴我，他被關押的這段時間，冥差經常拿鞭子抽他，還罵他豬狗不如，他隻知道自己犯了滔天大罪，但怎麽犯下的，他想不起來，也沒有人原原本本的跟他說。
後來某一天，夜子陌下令放他出來，並在花園子裏見了他一麵，跟他說可以不再關起來飽受虐打，也可以給他幾天時間讓他去一趟想去的地方，但從此以後，他不能再離開生死殿，並且永遠都不會知道他如何犯下了滔天大罪。
我聽完就知道夜子陌在打什麽主意，論容貌，段亦絕對不差，雖然是亡魂，不能陪夜子陌快活，但單單用來觀賞的話，那是足夠賞心悅目的。
夜子陌另一方麵也是擔心我會給段亦輪回，才會把段亦軟禁在生死殿裏。
另外我還些地方不弄不明白，就道：“你是怎麽找來這裏的？天舞聖宮地處沙漠之中，若無熟知方位的人帶路很難找到。”
“冥君允我離開幾日，我想不出能上哪，就延著一個方走，飄飄蕩蕩來到了這裏。”
他的話隻說了一半，幾番看著我想說又不敢，我道：“有什麽都可以說，這兒不會有人聽見，也不會有人來抓你。”
“姑姑，你認得我，那我還沒有死之前是不是認識姑姑，我覺得姑姑一點也不陌生，跟別人給我的感覺不一樣，就像在哪見過，還很了解很熟悉。”他低著頭小小聲說完，覺得自己卑微，這番話他從嘴裏說出來就是想和我攀上關係，然後對他格外關照。
但我知道他說的是實話，我和他曾經不隻是認識，也正因如此才會冥冥中牽引他找到這裏。
我問道：“有沒有想見的人？”
他茫然搖搖頭，突又衝我點點頭，道：“蕊蕊……我是不是有個女兒叫蕊蕊，昨夜我聽見哭聲，想去看看才碰上了姑姑。”
我的眼淚一下子湧出眼眶，他不記得我，卻還記蕊蕊，他不是蕊蕊的父親，但早已視如己出，孟婆湯都消不盡他對蕊蕊的牽掛。
他見我哭了起來，慌了，不曉得該怎麽辦，跪到我麵前掌他自己的嘴，道：“我該打，亂說話惹姑姑難過，該打，該打。”
“這不怪你。”我去扶他起身，他整個人都緊張起來，在我扶他的時候瑟瑟哆嗦著。我把眼淚擦掉，承諾他道：“給我些時間，我安排你去見你的女兒。”
“真得嗎？我真得有女兒嗎？姑姑，我，我我……”不知道要怎樣說才能表達出他此刻的心情，他就又向我跪下了，不停磕頭，不停道：“謝謝姑姑，謝謝姑姑。”我忍住又要湧出的眼淚，扶他起來道：“還記得你叫什麽名字嗎？”
“閻王殿裏時他們叫我段亦。”
“他們弄錯了，這不是你名字，你叫易新。”易與亦同音，而新字是就是重新來過的意思，無論如何，我一定要幫他輪回。
回去的時候，我在夜風裏站了許久，直到看不出來哭過。更衣就寢時，宮華抱著枕頭，親親我道：“斑斕，能跟你告個假嗎？我想去挨著蕊蕊，蕊蕊今天還有些不太對，總東張西望似在找什麽，許是夜裏驚了風，我想去陪著她。”
我道：“要不讓阿朵抱蕊蕊過來。”
“夜了深，還是我過去。”
“嗯，去吧。”我也想一個人靜一會，理理頭緒。
宮華走到門口折了回來，抱起我道：“我們應該一起去陪蕊蕊，要不蕊蕊總會問娘親呢。”
我不能拒絕，就由著宮華抱我去，蕊蕊睡中間聽宮華講故事，宮華哪會講哄孩子睡覺的故事，一連講的幾個全是信口胡編亂造，把蕊蕊忽悠得一愣愣的，講什麽信什麽，就像添個弟弟是像舀飯到碗裏一樣，舀進我肚子裏後再生出來。
“今晚先講到這裏，蕊蕊聽話，明天晚上爹爹再接著講，好嗎？”
“嗯。”
為了明晚能聽到更多的故事，蕊蕊乖乖睡覺。我怎麽也睡不著，就枕在胳膊上看著這對父女，琢磨怎麽跟宮華開口，把蕊蕊‘借’一會給段亦。宮華察覺了，湊近我嗅嗅，道：“你身上怎麽染了陰氣？”
我搪塞他道：“那麽多因果書從冥界送來，就算幾經周轉手才到我手，也難免會染些陰氣到我身上。”
“可我以前怎麽不覺得？”
“是你一直沒注意。”
“有嗎？”他不太確定，隨修為的大增，聽覺和嗅覺都越發敏銳，興許真是以前沒有聞到而已。
“快睡吧，我也累了。”我撒謊道，催促他快點睡，然後我假裝睡覺，合起眼睛不再看他，等他睡著我才把眼睛睜開，繼續琢磨‘借’蕊蕊。
下半夜，瞌睡姍姍來遲，我翻了個身，背對著他睡著，沒有發現他的瞳在我翻身後掀了開，全是懷疑。
第二天，我謊稱帶蕊蕊去葡萄架下玩，宮華點點下巴，然後說他要去清點一下昨天收到的貢禮就先走了。我幾番想跟蕊蕊說出來，又都打住了，蕊蕊還太小，守不住秘密。
晚上我去看段亦，他見我一個人來，眼裏閃過不敢被我看出來的失望，退回櫃子角落裏坐下，道：“明晚我就要回去，冥君給我期限到了。”
“這麽快嗎？”我以為還能有幾天。
他道：“冥君已經對我格外開恩了，我不能違背約定久去不返。”
“如果明天這個時候見不到你的女兒呢？”我試著問道，心裏沒有太大的把握能‘借’到蕊蕊。
“隨緣吧，畢竟陰陽有隔，還能再看看女兒我慶之幸之，若見不到了，就托姑姑幫我照顧照顧她，天熱的時候幫我喂她多喝幾口水，天冷的時候幫我給她添件衣裳，不要凍著，小孩子嬌弱，吹口冷風小手兒就會凍紅。”段亦說完就把臉側了開，不讓我看見他哭了起來。
我還是看見了，在我淚水模糊的視線裏。
不想再顧慮宮華會不會打翻醋壇子，我拉開門就要去抱蕊蕊來，拉開的那一瞬，宮華牽著蕊蕊在門口。他沒有理會我，直接牽蕊蕊進去，蕊蕊不知道宮華為什麽帶她來這裏，拽著宮華的袖子晃晃，道：“夜裏到處都黑乎乎的，好嚇人，我們回去吧。”
宮華輕撫了撫蕊蕊的小臉，用目光指指段亦的方向，蕊蕊順著看過去，愣了一下，然後朝著段亦跑去，我趕緊施法，讓蕊蕊可以像曾經般撲進段亦的懷裏，蕊蕊哭著喚：“爹爹，爹爹，你回來了嗎？是不是再也不離開蕊蕊了？”
段亦把蕊蕊看了又看，不敢相信他真有女兒，還這麽乖，這麽想念他，然後抱緊蕊蕊，哭到淚如雨下。
“爹爹，不要再走了好不好？”蕊蕊央求道，段亦千萬不舍也還是搖了搖頭，道：“爹爹有爹爹必須要去的地方，蕊蕊乖，如果還有機會的話，爹爹一定來看你，爹爹不能陪你和你娘親身邊，你要聽話，替爹爹照顧好你娘親。”
“我不要爹爹走。”蕊蕊哭著回頭對我道：“娘親，你快過來跟爹爹說說，不要爹爹再走了。”
我沒能邁動步子，因為看到段亦驚駭的表情，沒有記憶的他，直到這一刻才知道我是蕊蕊的娘親。他慌忙鬆開蕊蕊，蕊蕊以為段亦要走掉，我和宮華又都站在原地沒有動，蕊蕊就對宮華道：“爹爹，你怎麽和娘親一樣，快過來幫幫我。”
段亦晃了一下，扶著牆撐站起來，看看我，看看宮華，再看看蕊蕊，他抬手打了自己一巴掌，打他自己癡心妄想，然後道：“我是個罪大惡極的人，怎麽會有孩子。”
“爹爹！”蕊蕊見段亦自己打自己，就抱住段亦的手道：“娘親說過，我剛剛生下來時候差點活不了，是爹爹抱著我幾天幾夜，一勺子藥，一勺子糖水，把我這條小命從鬼門關拉了回來，爹爹，我就是你的孩子，那個總要玩騎馬馬，要爹爹趴地上一步一步爬，馱我在聖宮裏溜達的孩子。”
段亦泣不成聲，跪到地上把蕊蕊抱進懷裏。
我退了出去，宮華跟著我一起，他還輕輕合上門，不大一會就聽蕊蕊咯咯笑開了，跟段亦玩石頭剪刀布，輸了的要刮鼻子。
這一夜，我和宮華誰都沒有說過一句話。
第二天清早去接蕊蕊，蕊蕊舍不得段亦，宮華就布結界把陽光擋在外麵，給段亦多一些時間和蕊蕊一起。
待夜幕落下，段亦哄蕊蕊睡著，我知道他今晚要走就在門外等他。他親了親蕊蕊，給蕊蕊掖好被角，若非陰陽有隔，我想他不會舍下。
他出來後對我道：“姑姑，謝謝你解了我心裏的困惑，為什麽會會來到這裏。”
我道：“不用謝我什麽，我生蕊蕊的前後兩年裏，蕊蕊的父親沒有在我身邊，是你幫我把蕊蕊帶大，還填補了蕊蕊缺失的父女之情，所以該說謝謝的人是我。”
“那我可以拜托姑姑嗎？偶爾帶蕊蕊來生死殿。”
“如果可以，我會的。”
“謝謝姑姑，”段亦向我
躬身一禮，隔著窗戶看了看蕊蕊後，飄飄蕩蕩往冥界的入口遠去。
等段亦的身影消失在夜色裏，宮華才走了過來，我沒有等他先說話，決絕道：“段亦這麽疼愛蕊蕊就值得我原諒，我要給他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