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判若兩人
他端起我下巴，細細膩膩看著我，如若欣賞瑰寶，看著看著又變得婪起來，道：“我不止想要一個兒子，還想要一大群兒子和女兒圍著你和我，我倆抱來抱去都抱不過來，蕊蕊一個真得太少了，而且你生蕊蕊時我沒能在你身邊，這是我此生最大的遺憾，所以我要彌補你，和你生上好幾窩。”
“窩？你當生貓啊狗啊，一窩一窩的。”
“那也可以一次生兩三個。”
“去你的，想痛死我！”這事沒得商量，頂多再生一個，分娩時身體如若撕開般的痛，我想想都不知道當時是怎麽撐下來的。他心疼起來，摟我在懷裏一遍遍撫過我垂下的青絲，道：“你的身子沒事，是我太心急，不過不生也罷，孩子再多都沒有你重要。”
我才是他的全部。
依偎在他胸口，陽光很暖，但暖不過他圏起來的懷抱。
此後，他開始白天養精蓄銳，晚上不留餘力，不過不是為了想要個孩子，而是最純粹因為愛我，所以雲雨共赴。
段亦這個名字漸漸在我腦子裏被深埋，我天天在聖宮裏呆著也很少想起他，即便想起也是一甩頭就埋進記憶的深處。直到一天晚上，蕊蕊不知怎的哭鬧個不停，秋妍，白羽，阿朵，還有古爾，輪翻上陣都沒能哄好蕊蕊。
我和宮華一起去看蕊蕊，宮華抱懷裏哄了又哄，問她是不是想要什麽，蕊蕊又說什麽都不要，也沒有生病，可就是哭鬧不止。我去抱過來哄哄也同樣如此，蕊蕊哭了一夜，快天亮時才哭著睡著。
宮華留下來多陪蕊蕊，蕊蕊睡著了也拽著宮華的袖子不鬆，時不時還會哭著喚爹爹。
我讓大家先去休息，都累壞了。蕊蕊住的宮室跟我和宮華住的隔著一個小花園，我一個人去了園子裏，天色微明，霧色朦朧，帶著此許青草味兒的空氣吸進鼻子裏，清新的味道一掃一夜未眠的疲乏。
靠著花台坐下，想在這休息一會就去換宮華，剛要合眼的時候，有道人影穿過宮牆，無助而又害怕地看著我。
當我把目光投過去，人影像是怕極了，慌忙後退，隱入宮牆後。我反複揉揉眼睛，是眼花還是幻覺？剛才的那道人影好像是段亦，但段亦沒有那麽害怕的眼神，有的隻是輕狂。
我猶豫後躍過宮牆，想要把那道人影找出來，弄清楚是不是段亦，所幸那人影不料我會找來，就蹲在牆後的角落裏，而且一牆之隔的這處宮室，因為離我和宮華住的宮室太近，一直沒有讓人住進來擾到宮華的‘興致’。
“你是誰？”我走上去問道，那人影捂著臉又還背對著我，我無法確定，即便身形很像段亦。
人影聽我在問話，明顯哆嗦了一下，爬起來就想跑，我控風將人影困住，逼問道：“你最好如實回答，要不我就不客氣了。”
人影越發驚慌害怕，抱著頭衝出我的風圏，我很吃一驚，這人影不是一個活人，而是沒有實體的亡魂，我隨意控出的風不能像繩子一樣的把他拴住，我也不曾想到在這一點，再加上光線還有幾分天色大亮前的昏暗，我沒能一眼看出來。
難道真是段亦嗎？
我躍上宮牆，用冥府後天神官有才有的法咒，織出金光璀璨的捕魂網撒進聖宮，不出幾個呼息的時間就有魚兒落網般，我念咒收網，金光帶著被捕到的魂魄在我手裏匯成一個光點，我合手握住，裝作無事地去看了看宮華，看到他挨著蕊蕊睡著了，我這才走到離這很遠，並沒有人居住的宮室裏，把捕到的魂魄放出來。
真是段亦！
看著他，我都有些不敢相信，就問道：“你怎麽會在這裏？亡魂顫離冥界，被陽光曬了傾刻就會化為烏有。”
但段亦不認得我，還比剛才還更怕我，見逃不掉了就躲到桌子底下。
我心裏就這樣泛出酸澀的感覺，也回過神來，段亦入冥界後會喝下孟婆湯，什麽都不再記得。
隔著衣袖把段亦從桌子底下拽出來，我是後天神官，他是亡魂，經不起我觸碰，會折煞他的。我往宮室四麵印下符印，對他道：“太陽快出來了，你別再出去，在這裏等我，晚上我會過來。”
“你，你是誰？”他無助地問我道：“別人都看不見我，你卻能看見，還會法術。你是要關我在這裏嗎？還是要收了我，不不，我要出去……”
他越說越小聲，都不敢看我，我便道：“在冥府時聽說過依斕府嗎？”
“有聽冥差說過。”
“那有沒有聽說過司掌輪回譜的斕姑姑？”
“你？”
“就是我。”
“可，你你……”他沒能說把話說完，得知我是誰後更害怕了。
“先在這裏呆著。”
我合上宮門走掉，腦子有些亂，不知道要不要告訴宮華，他若又打翻醋壇，弄不好一揮袖就叫段亦魂飛魄散，現在的段亦像剛出世的孩子，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懂，眼中的世界陌生得可怕，哪還挨得起宮華的揮袖之間。
去了蕊蕊哪，父女還在睡，我便沒的擾醒他們，一個人先回宮室裏想想要怎麽辦。下午的時候，本想跟宮華說說，妖魔兩界的各個小勢力又跟約好一起來給宮華進貢。
各種古玩玉器，翡翠寶石，綾羅綢緞，陳釀美酒，一車一車拉進天舞聖宮，到處大堆一大堆碼放著，我以為宮華不會要，可他瞄一看貢單，丟給古爾道：“全部收進庫房裏，一件不少。”
除了最後的幾車美姬。
我撫額默歎，斂起財來我比宮華差遠了，他才入主聖宮多久，就有斂到了花不完的錢財，喝不完的美酒，而我呢？辛苦司掌輪回譜，就像凡間的官員一樣，每月都有一筆俸祿，除此之外沒有別的收入。
一整天的時間就用來清點貢禮了，宮華讓我隨便挑，有中意的就拿走，我看來看去，眼花繚亂，反而不知道中意啥了。
他撿一顆夜明珠給我，我道：“這個不夠稀奇，我才不要呢。”
“讓你暫時拿著，回頭給蕊蕊當琉璃球滾著玩。”
“……”
他指著幾匹料子，續道：“我覺得不錯，給蕊蕊做衣裳正好，那裏的五色水晶可以打磨打磨做衣裳的扣子，那塊什麽皮毛來著，給蕊蕊做冬衣，要是不夠柔軟，就給蕊蕊做鞋墊子，還有…”
我沒聽他說完，夜明子珠丟回去，轉身走了。
他得了好東西盡想著蕊蕊，嘴上說讓我隨便拿，又不幫我挑一挑，我跟現在的他比起來是挺窮的，但窮要得有骨氣，哼，本姑姑不稀罕！
晚上的時候，宮華去哄蕊蕊睡覺，我趁這會空檔去看段亦，段亦蜷縮在桌底下，我推門進去，他越發往桌底下縮。我便把帶來的點心放到桌上，微施法，讓他可以吃到，然後彎下腰對段亦道：“出來吧，我若要收你，今天早晨就收了。”
段亦微微發著抖，看得出來他很想忍住害怕，又還是不停抖著，挪出來聞到點心的香氣，他像是餓極了，抓起來就吃。亡魂需要靠吃東西來自滋生自身的陰氣，以此支撐著魂和魄凝聚在一起。
等他吃完，我倒了杯水給他，他不敢接，低下頭退開了好幾步，和曾經的他真得判若兩人。我隻好把水放桌上，他才捧起來咕咕喝掉，等他喝完，我問道：“你應該在冥府裏的，為什麽會在這？”
“我，我，我也不，不知道。”他害怕又緊張，說完就四下不停地看，像是有誰會來抓他。
我就又問道：“來這裏之前出了什麽事嗎？”
他一聽又低下了頭，有話不敢說。我細細想了想，道：“在冥府裏，是不是冥差對你用刑？”
“姑姑，我，我是有罪之身，受刑也是應應，應該的。”他越說越怯弱，想躲進桌子底下，見我在桌邊站著，他又不敢靠近，就在原地不停搓著手，突聽疾風把窗戶灌了開，他害怕到了極點，躲到衣櫃的角落裏蜷成一團，無助地揮動著手，道：“不要打我，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我橫指一劃，隔空劃破他袖子的衣裳，看到露出來的肌膚傷痕累累，全是鞭子抽的。我再清不過十殿閻王殿裏的刑罰，對待罪孽深重的亡魂的確很殘酷，要不也不會有下油鍋這一說，但各種酷刑裏沒有鞭刑，隻有一些看守的冥差在哪受氣，會趁閻王回府後，私下裏虐打被關押的亡魂。
我一去一回，悄悄拿了些藥，施法後給段亦拿著，我便到宮室外等著，讓他好好給身上的傷上點藥。
小半個時辰過去，段亦在宮室裏低喚了我一聲：“姑姑。”
我回到宮室裏，道：“我安排你在這留下，不再回冥府了，你隻需不要突然現身，嚇到聖宮裏的侍女侍仆。”如果可以，我會讓他見蕊蕊。
可他聽說我說完就道：“謝謝姑姑，我，我我還是要回去，冥君在等我。”
“冥君？”這跟夜子陌有什麽幹係？難道？？我不敢往下想了，在心裏求神又拜佛，千萬別是我猜測的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