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被吹走的帽子
馬嫣翎開門進屋,先將一盞燈籠掛到院中的杏樹上,又提來火爐,燒起熱水,加入綠茶、菊花,完了又舀一勺冰糧倒入其中,煮了一壺濃淡適宜的熱茶。
“進來等會吧,大概需要半個多時辰。”馬嫣翎在樹下擺開兩根長條竹凳,邀請道。她將編製帽子所需要用的篾條和刀片等工具都搬了出來。
那男人不動聲色,隻站在門邊,露出一小半的側影,淡然應道,“我就在此處等著。”
馬嫣翎也不好再說什麽,夜深人靜,孤男寡女,已經足夠招惹閑話了。她倒了一杯茶給他端過去,轉身回來的時候,正見冰弦把門打開一條細縫,時時刻刻地盯著外麵,生怕出什麽事情,手裏還拿著一根棍子,隨時準備衝出來決一死戰。
男人飲完茶,將茶杯放進門檻裏,態度之堅定,絕不越雷池半步。
杏花樹下,花飛似雨,一根根散亂的篾條在馬嫣翎的手裏好像會竄走的活物一樣,順從她的指令,它們準確的回到自己該在的位置。
偶爾,它們也會調皮一下,用鋒利的邊緣割破馬嫣翎的手指。
小的傷口,馬嫣翎感覺不到,大的傷口,馬嫣翎便輕輕地用嘴吸一下受傷的地方,又繼續。
男人站在門口看的出神,不知不覺中,馬嫣翎已經將帽子編好,當那帽子遞到他麵前的時候,他恍如大夢初醒,接過帽子,遞給她銀子就走,不說一句多話,也不多留一時片刻。
馬嫣翎撿起放在門口的茶杯,沉思少頃,聽他的口音,是京師那邊的人,打扮神秘不同一般人,站姿挺拔,如鬆傲立,軒昂有神,像是軍中之人。
此等身份的人,為何會來這裏?
馬嫣翎皺了一下眉。
冰弦快步跑出來把門關上,挽住馬嫣翎的胳膊就往回走,說道,“這個人真奇怪。”
馬嫣翎隻笑了笑,也不多說,哄著冰弦和小葉,讓她們早些睡,莫要多猜忌,靠手藝生活,本本分分地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了。
等到夜半時分,馬嫣翎看她們兩人都睡熟了,偷偷地開門潛了出去。望著那條幽靜的石板巷子,她總覺得那個人還在這條巷子裏,沒有走遠。
馬嫣翎試著往巷子外走了幾步,不見有人,自嘲地搖搖頭,笑自己多想。她正要轉身回去,突然一個麻皮口袋鋪天蓋地的朝她套下來,將她困在其中,麻繩迅速的一圈圈纏繞上來,把她捆綁。
“放開我!放……”馬嫣翎掙紮著喊道。
那些人怕驚擾巷中鄰居,急忙捂住了她的嘴,扯出一條破布將她的嘴纏上,一個抱著她的雙腿,一個摟著她的雙肩,抬著她就往巷子外頭跑,其中一個還一邊跑一邊說道,“沒想到來得這麽容易,大哥,你說這小娘子大半夜的在這路上瞎晃悠什麽。”
“管那麽多幹什麽,來得容易還不好,趕緊的,別讓陳老爺等急了。”走在後頭抬著摟著馬嫣翎雙肩的人應道。
馬嫣翎死命掙紮。
那人笑道,“好在她出來了,真要撬門進屋,她家裏還有兩小的,棘手的很呢。”
兩人撿了便宜,樂得歡天喜地,哪裏留心得到別的,突然一柄黑色的刀鞘淩空飛來,擊在前一人的胸膛上,打的他當場吐血,翻倒在地,抽搐著手腳,奄奄一息。
嚇得另外一人丟了麻袋就跑。
一個身披黑色鬥篷的男人從巷子外麵緩緩走來,撿起落在地上的刀鞘,彎下腰身,將馬嫣翎從布袋裏放了出來。背對著那躺在地上隻剩下一口氣的人道,“何人指使你來的?”
“是,是陳老爺……求大哥饒命,饒命……”那人被嚇得臉色鐵青。
男人也不多看他一眼,手中刀再次輕輕一揮,刀鞘輕輕地磕在他的腦門上,將他敲暈了過去。
扶起馬嫣翎,道,“我先送你回去。”
馬嫣翎臉色刷白地點點頭,雙肩微微發抖,那人的手掌落在她的肩頭,炙熱的溫度給了她信任與安全感。她側過頭來,看了看他,“那個人,死了嗎?”
“沒有。”他的眼睛一直看著前麵的路,並未多看她一眼,臉上銀色的飛魚麵具冰冷無情,閃著寒光。
走到家門口的時候,他輕輕地幫她把門推開,站到旁邊,目送她進去。
馬嫣翎關門的時候,方才緩下來,正要問他的來曆與身份。那人卻早已不在。
這天夜裏發生的事情,成了一件秘密,沒有人提起,也沒有人過問。
第二天,馬嫣翎一如往常,繼續出門賣她的帽子。不同尋常的是,這天在碼頭上碰到玉軒堂的陳老爺時,陳老爺看到她掉頭就跑,還一邊說道,“對不起,對不起,以後我再也不出現在馬小姐的麵前了。”
馬嫣翎也不感到奇怪,昨夜的事情,陳老爺是主謀,今日他會有這樣的反應也是常理之中。隻是昨夜的那個人究竟是誰?
他為何要這麽幫自己?
日頭越來越烈,馬嫣翎越想越覺得不對,一個人做事情,不可能沒有目的,如果他與自己毫無關係,他就沒有理由要這麽做,除非另有所謀。可若是有關係,又是從京師那邊來的,除了朱君澤,馬嫣翎也想不到別人。
若他真的就是朱君澤呢?
馬嫣翎手裏拿著的帽子忽然掉在了地上,在人群裏滾了幾圈,被風吹向了河麵,她竟然都沒感覺到。
“姑娘,你這帽子怎麽賣的……”一個正從船上下來的老太太拿起一頂帷帽,問著價錢。
馬嫣翎也沒聽到,倒是旁邊與她一起擺攤的年輕小夥子替她回了話,幫她賣了一頂。
小夥子拿手碰了碰她,把錢遞到馬嫣翎麵前,“喏。”
“這,這是做什麽?”馬嫣翎回過魂來。
那小夥子道,“剛才一個老婆婆買了一頂帷帽,你這都在想什麽呢?帽子都飛到河裏去了,要不要先去那邊歇會兒?我幫你看著。”
“不用。”馬嫣翎尷尬地把錢接過來,眼睛往河裏看去,還真的有一頂帽子飄在河麵上。
馬嫣翎苦笑一聲,跑到旁邊的茶水鋪上買了兩杯涼茶,遞了一杯給那小夥子,算是感謝。
“還客氣起來了。”小夥子一邊喝著涼茶,一邊應道。
到了幕間散場的時候,小夥子特意給馬嫣翎留了一個小糖人,“這個給你,帶回去給小葉,他肯定喜歡。”
年輕人的笑容幹淨明朗,不帶任何雜質,日出而作日落而棲便是他們最大的快樂。來時肩扛貨物,再累也是精神煥發,去時,揮一揮雙手,數著口袋裏的那幾個錢,回到家中,總有歡歌笑語在等著他。
馬嫣翎看著手裏的糖人,站在碼頭上等了許久,也不見小葉和冰弦來接她。
小孩子忘性大,他昨夜裏說‘往後天天來接你回家’,今日可能就會睡過了頭。
馬嫣翎把掛帽子的架子都收拾起來扛在肩上往回走。進門的時候,她嚇了一跳,院內擺滿了禮盒,七八個布衣仆人站在院中,和和氣氣,恭恭敬敬。
“娘親!”小葉最先看到她回來,一路小跑到馬嫣翎身邊,抱著馬嫣翎的小腿就不放,一個勁地往馬嫣翎身上爬。
馬嫣翎蹲下身來抱兒子,眼睛看著院內的人和物,心中一時也猜不出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便喊了一聲,“冰弦?”
冰弦在廚房裏忙活,聽到她的聲音就忙擦手出來,“小姐,你回來了?”
冰弦的聲音裏都帶著笑聲。
“三妹。”這時,一個二十餘歲的年輕人也從堂屋中走了出來。
看到他時,馬嫣翎亦是一怔。
“怎麽,嚇傻了?”年輕人輕輕地在她額頭上敲了一下。
“二哥?”馬嫣翎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這幾年她二哥一直都在暗中幫她,可他們兄妹見麵的次數,卻是少之又少。
“見到二哥,不高興嗎?”馬景青道,“小葉都這麽大了,你可不能還像小孩一樣哭鼻子。”
馬嫣翎揩了揩有些濕潤的眼睛,不服氣地道,“誰哭鼻子了,就是見著二哥,太高興了。”
馬景青與她一道進了屋,坐下,又道,“我這還有另外一個消息,你聽到了,一定會更加高興。”
“二哥快說?”馬嫣翎問,能讓他二哥特意跑一趟的事情,肯定不會是小事情。
馬景青先歎了一口氣,才道,“前些日子,我回來了,不敢來見你,就是因為沒有他的消息。今日我來,是因為我又有他的消息了!”
馬景青興奮地看著她。
不知不覺中,周圍的空氣仿佛已經被凍結。馬嫣翎緊閉呼吸,整個人都緊張不安起來。
馬景青怕她以為自己騙她,舉起手來,說道,“你二哥發誓,是真的。”
馬嫣翎咬咬牙,心裏卻是一陣失落,“我相信二哥。”
“那你怎麽還不開心。”馬景青哄著她,怕她哭了,又唆使小葉道,“快親親你娘親,她又不開心了。”
“娘親,你不要不開心,舅舅說爹爹就要回來了。”小葉在她臉上親了一下,十分心疼的對她說道。
馬嫣翎破涕為笑。
馬景青道,“這才對嘛,那麽漂亮的姑娘,怎麽可以愁眉苦臉的呢。雖然這個消息還不準確,但他的確還活著,並且沒事,三年前他被押入京城後,關於他的案子,根本就沒有被提審,我請人去大理寺打探,方才知道,裏麵沒有關於那件案子的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