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碼頭生亂
馬嫣翎從‘同順’的船上下來,好像離弦的箭一般衝回家,把自己關在屋裏。
冰弦正陪小葉在院子裏玩,看到一個身形纖瘦的男人闖進小姐的屋子,以為是賊,或者又是來找麻煩的人,從牆角拿起一根手腕大的棒子就悄悄地潛到房外,試探著推開門,悄聲跨進去,隻見那人坐在小姐的鏡子前,動也不動,她舉起棒子就要打。
棒子揚起的那一刻,冰弦才從鏡子裏看清,那闖入房中的少年男子竟然就是自己的小姐!
驚的冰弦忽地鬆手,棍子掉落在地上,“是小姐!”
馬嫣翎魂不守舍,心中全是剛才在船上發生的事情,根本就沒有發覺冰弦已經來到她的身後。
“娘親?”小葉也跟著跑進來,站在馬嫣翎的旁邊,扯著馬嫣翎的衣角,“娘親今天回來的好早,是要陪小葉玩嗎?”
聽到孩子的聲音,馬嫣翎的眼睛裏方才有了一點兒神色。
“娘親今天穿的衣服好奇怪。”小葉道。
“小葉……”馬嫣翎緩緩地彎下身,布滿傷痕的手輕輕地捧起小葉的臉蛋兒。
淚水說流就下。
朱君澤到底成了一個負心人。
“娘親,你怎麽哭了?”小葉肉嘟嘟的手從馬嫣翎的眼睛下揩過。
“沒事,娘親就是好久都沒見著小葉,想小葉了。”馬嫣翎自己擦了一把眼淚。
“娘親昨晚才見過小葉。”小葉看到馬嫣翎手上被篾條劃傷的傷口,湊過去輕輕地吹了吹,“娘親是不是手疼?我給你吹吹就不痛了,不哭了好不好?”
柔軟的聲音仿佛棉花一樣,暖暖的,將她包裹起來。
“好,小葉吹吹就不痛了!”馬嫣翎深深地吸了口氣,將小葉抱起來放在膝蓋上,額頭抵在小葉的額頭上,“今日娘親哪裏都不去,就在家陪小葉玩好不好?”
“好!”小葉高興地摟著她的脖子。
馬嫣翎道,“冰弦,你去碼頭上把我的帽子都收起來,我們以後不賣帽子了。”
“啊?”冰弦吃了一驚,“為什麽啊,小姐?”
“你去就是了。”馬嫣翎道,“回來的時候,買兩斤肉,再帶兩斤酒,過了今晚,我們要開始不一樣的生活。”
冰弦緊張不安地聽從馬嫣翎的話去做,走出這條幽深的石板巷子時,正有一個男人從巷子口走進來,此人內穿白裳,外披黛色薄衣,一頭青絲半散在肩頭,宛如潑墨之畫,氣質儒雅,似是畫中走出來的人,冰弦從他旁邊走過時,臉紅了個透,悄悄一眼就記住了他的模樣,英眉斜飛,俊目明亮如夜空中的星,高挺的鼻梁下是一張鋒利的薄唇,臉部輪廓深刻,下巴尖削得像個薄情之人,不過嘴邊的一點笑容,卻是格外溫柔。
冰弦站在牆邊,等那人走遠之後,她又情不自禁地回過頭來多看一眼,卻見那人轉身就進了自家的院子。
冰弦心中好奇,又偷偷地回去,躲在門外偷看,揣測此人是誰?
屋裏,馬嫣翎抱著孩子站在房門口,目光冷漠,直勾勾的看著他,“你來做什麽?”
“尋你。”朱君澤道,提起腳往前踏出一步。
“站住!”馬嫣翎喝道。
朱君澤卻是不聽,強勢踏上台階,走到她麵前,伸手將她攔在門內,單臂撐在門扉上,將馬嫣翎堵在自己的臂彎內。
馬嫣翎步步後退。
他一腳跨入門內,轉身就將門關上,上了閂。
冰弦看情況不對,急忙跑了進去,耳朵緊貼著門,聽著裏麵的動靜。
房間裏,沉默如同漆黑的深淵,神秘,可怕,讓人充滿了好奇。
許久之後,朱君澤道,“對不起。”
聲音低沉沙啞。
“我能理解。”馬嫣翎道,她抱著兒子坐在床上,與朱君澤之間,隔著幾步遠的距離,“朱公子,你回吧,此處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在‘同順’船上,你放我走,此刻在這裏,我也放你走。”
“在‘同順’的船上,我放你走,但我沒說我不再追過來,三年多了,你大哥問我,心是否安?”朱君澤步步逼近,“我心不安。日日夜夜都在擔心你,是你每日都托人帶去的信告訴我你還在等,我才敢放手去做別的事情?”
“別的事情?‘同順’的生意?”馬嫣翎把兒子摟在懷裏,避開他的目光,一股淡淡的沉香從他的身上散發出來。
馬嫣翎道,“如果今日我沒有去‘同順’的船,你是不是,不會來見我們母子?”
頓了頓,馬嫣翎又道,“你從來沒告訴過我,你是‘同順’船幫的公子。如果早知道,我也許不會找你找得如此辛苦。不過現在,雖然知道了,但也不稀罕了。”
“以前,家中父母並未打算讓我繼承‘同順’的生意,後來我大哥出事,我才開始接手。”朱君澤道,“若不是柳家的命案,我從未打算過要離開邵伯,離開三年,非我所願,在‘同順’船上那樣的地方與你重逢,也非我本意,此刻我來,必是不願在與你分離。”
當年柳家命案朱君澤被牽扯其中,全是因為馬嫣翎的關係,柳家的公子柳榮是與馬嫣翎定有婚約的男人,柳家突然在一夜之間慘遭滅門,朱君澤就成了頭號嫌疑人,案發後的第三天,朱君澤就被當地的縣太爺判了死刑。
後來朱君澤被押入京師,不久之後,縣太爺也被撤官,新官上任之後,整個邵伯,再無一人提起柳家一案之事。
馬嫣翎到處請人打聽朱君澤的下落,都沒有回應,送出去的信,也都是石沉大海。若她早知他是‘同順’的公子爺,那些信,又怎麽可能會送不到?
馬嫣翎抱著孩子繞開朱君澤,對外喊了一聲,“冰弦,搬家!”
“啊?”冰弦捂著嘴,心虛地後退了幾步。
朱君澤看著這陳舊的房間,道,“是該搬了。”
他將門打開,走出去,見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女躲在門邊偷聽,溫聲道,“收拾一下,我們搬去北平。”
“朱君澤,你以為你是誰,憑什麽命令我的人!”馬嫣翎跟著出來,擋在冰弦的身前,伸手指著院門道,“你走!”
“娘子,我看你這院中的杏花,開得可真是好。”朱君澤置若罔聞,無視她的憤怒,走到杏花樹下,提起已經放涼了的茶,倒出一杯,呷了一口,“味道放淡了,我再去煮一壺,冰弦,你先去收拾行李。”
“不許去!”馬嫣翎嗬斥道。
冰弦被嚇得怔在那裏,不知道該怎麽辦。她從未見馬嫣翎生過這麽大的氣,平日裏即便是受盡了委屈,馬嫣翎對她們說話都是溫溫柔柔的,哪裏有過大聲說話的時候。
“娘。”小葉寶石般的眼睛瞪得圓圓的,嘟起嘴,“娘親說了陪小葉玩的,娘親不要不開心好不好。”
“我……”一聽到兒子的聲音,馬嫣翎的心就軟了。
“小姐。”冰弦也道,“我看姑爺,是個好人。”
馬嫣翎揉了揉眉心,心裏五味雜陳,說不出是什麽滋味,讓冰弦去屋裏取了筆墨紙硯來,帶著兒子坐在杏花樹下,一邊給兒子講著《孔融讓梨》的故事,一邊用筆在紙上描繪故事中的角色,筆畫簡單,流暢好看。
當馬嫣翎講到孔融從一盤梨中取了最小的一個梨時,父親問孔融,盤子裏有那麽多的梨,你為何要取最小的一個的時候。小葉抬起眼睛來,兩眼淚汪汪地望著馬嫣翎,“娘親,我的父親呢?他什麽時候回來?”
馬嫣翎提著筆的手僵在了半空裏。
朱君澤提著熱茶從廚房裏走來,隨手奪過馬嫣翎手中的筆,在上麵繪了一個梨,“小葉,你希望要一個什麽樣的父親?”
小葉做出一副大人的樣子來,爬到了桌子上,蹲在那裏,托腮想道,“高高的,大大的,可以保護娘親……”說著,他又看看馬嫣翎,道,“恩,還要長得和娘親一樣好看。”
“好。”朱君澤溫文一笑,提筆隨手一揮,就將女扮男裝的馬嫣翎畫在了紙上,對小葉道,“你看這樣好不好?”
小葉看看紙上的人,又看看馬嫣翎,搖搖頭,“不好,不好,這是我娘,我還要一個爹……”
朱君澤摸摸他的頭,伸手將他從桌上抱下來放在自己的膝蓋上,在馬嫣翎的旁邊,畫了一個自己,“這樣了呢?”
“恩……這是我爹?”小葉伸出小手就要去碰紙上剛畫下的人像。
朱君澤忙攔住了他,道,“小葉,現在還不能碰,墨水還沒幹,要等會兒。”
“哦!”小葉高興地點點頭,又指著那畫紙道,“還要畫一個小葉在上麵……還要冰弦姨娘……”
朱君澤聽著他的指令,他說一個,朱君澤就畫一個。
小葉又道,“我還要一個妹妹……”
朱君澤愣住了。
馬嫣翎的臉色一陣白,又是一陣紅。
笑聲流溢的院子突然變得沉默起來。
幾聲輕輕地扣門聲突然響起。
冰弦應門出去,見是一個年輕的小夥子站在門口,臉上青一塊紅一塊的,顯然是被人打的,冰弦認出他是在碼頭上與馬嫣翎一起擺攤賣小糖人的年輕人,“是你?你怎麽了?”
“馬小姐在嗎?”小夥子站在門口不動,慚愧地紅了臉,“碼頭上出事了,起了暴亂,忽然有一群小乞丐跑出來搶東西,你們的帽子我一個都沒保住。”
馬嫣翎聽出他的聲音,忙跑過去,看到他臉上的傷,眼睛都腫得睜不開了,“怎麽傷的這麽嚴重?快進來擦點兒藥。”
小夥子掩飾地笑了笑,“我沒事,我先回去了,得給家裏報個平安。”
“你等會兒。”馬嫣翎道,從口袋裏取出一個小瓶子遞給他,“這個你拿著,消淤青的,管用。”
“謝謝你,馬小姐。”小夥子道。走了幾步,他又轉過身來,對馬嫣翎道,“馬小姐,碼頭上剛發生了暴亂,最近可能擺不了攤了,你要不要換個地方做點別的,前幾天我表哥跟我說最近兩年,綢緞生意和茶葉生意都還比較好做,貨商都有,而且,也比去碼頭擺攤要安全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