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 茶

  正在大家都喝得起勁的時候,突然有一批身穿官服的人闖了進來,一路喊著,“閑雜人等都讓開!奉令捉拿犯人胡浩軒、常淩、郭德玉、吳樺……”


  帶著命令來的官老爺一一念出他們的名字,然後又把他們的罪行列了出來,當街縱馬,打人,欺壓百姓,霸占民女等事情,按條列下來,都可成一本書那麽厚了。


  胡良看情況不對,立刻上去拖著官老爺,想說幾句好話,討饒。


  卻聽那官老爺道,“要求饒,自己跟皇上求饒去,當初縱容兒子做壞事的時候,可想過今天了,想過那些受害人了?”


  話還沒說完,頓了少頃,那官老爺又道,“養不教父之過,一起綁了去。”


  “大人……”馬嫣翎也想求情,幽芷急忙按住她。對她搖頭,讓她先別出聲,看看情況再說。


  那官老爺又道,“王法麵前,人人平等,太守大人辦案,已經查清揚州知府袁成奉貪贓枉法,其子袁淵行為不端,欺辱百姓,搶奪良民財產,皆已收押,你們要還覺得自己冤屈了,就到太守大人那裏去說話,要是覺得太守大人也說的不在理,那就到大理寺去,到皇上那裏去,如今的天下,是有王法的。”


  一番話說下來,在場眾人,無人敢反駁,胡良和他的兒子,以及另外幾個犯事的人和其父親,都被抓走了。


  這場熱鬧的酒宴以冷清的殘局收場。


  馬嫣翎讓人備了醒酒的湯來,先喝了口。


  幽芷跪在她麵前,不出聲。


  待馬嫣翎精神稍微恢複了些,方才留意到幽芷一直都是跪著的,忙問道,“幽芷,你這是做什麽?”


  “小姐,剛才的事情,你是不是恨我?”幽芷道。


  馬嫣翎扶起她來,“我怪你做什麽。”


  “在這節骨眼上,我們明明馬上就可以離開了,我卻偷偷地讓人去太守大人那裏報了案,讓人來把他們都抓了。”幽芷看似溫婉,但實際卻是個性情剛烈直率的女子,眼睛裏容不得沙子,她看看馬嫣翎的反應,又道,“但是我不後悔。即便是公子在這裏,公子也會這麽做的。”


  馬嫣翎不明白,給人留一條後路不好嗎?更何況胡浩軒已經知道自己錯了。


  馬嫣翎也相信,胡浩軒是真的知道錯了。


  幽芷道,“如果讓人知道他欺辱小姐之事,還把他留在公子身邊,這是打公子的臉,即便是讓幽芷死,幽芷也決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我……”馬嫣翎也知,自己決定留下胡浩軒,的確不是最好的主意,現在事情已經到了這番地步,馬嫣翎也沒在堅持,過了會兒,問道,“太守那邊可說了如何懲罰?”


  “流放。”幽芷說,“至於我們這邊的空缺,可把我們這次帶來的人留下,他們走了四個,我們留下四個,人手剛好夠。”


  “這……”馬嫣翎擠起眉頭,話到此處,馬嫣翎感覺有一股涼風朝自己吹來。


  這一切,是不是都是別人算好了的。


  還是說,真的能巧到這般地步。


  幽芷道,“王叔決這些年跟在公子身邊,‘同順’船上的大小事物,以及進出交易,都由他在監督,現在留他在這裏監督這片桑田和織布坊也不錯。”


  馬嫣翎看著同行的四個工人,他們都沉默的站在馬嫣翎的身側,好像護衛一般地保護著馬嫣翎。


  幽芷又道,“張海生前幾年一直跟著駝隊走絲綢之路,所做的,都是綢緞生意,在這方麵,他也不差,質量管理這一塊,他可以接手。”


  “既然都已經安排好了,那就聽幽芷姑娘的吧。”馬嫣翎道,她的心,沉了下去。


  幽芷對那幾個工人使了一個眼色,讓他們先退下,去把該交接處理的事情,都先處理清楚了,莫要耽擱時間。


  馬嫣翎道,“今日,我有些乏了。”


  “我送小姐回去。”


  馬嫣翎心裏明白,幽芷是一心一意在為朱君澤考慮,處理事情,也都前後考慮的清楚。


  馬嫣翎不知道自己將來是不是有本事在‘同順’立足,這次揚州一行,她看到了朱家的產業,也看到了朱家人的做事手段,她怕自己學不來。


  在朱家,有私刑,也有王法,但到底還是王法為大。


  回到屋子時,幽芷又道,“小姐,我還有一件事情,想要求小姐。”


  “何事?”馬嫣翎問。


  幽芷道,“我們的人都留在了揚州,回去路上便隻有我們兩個女人,這肯定不行,我想讓顧寒同行。”


  “可以。”馬嫣翎應下了,心裏卻想著另外一回事情,暗自問道:朱君澤,你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你現在,又在做什麽,你是否知道揚州的事情?


  在這寂靜的夜裏,無論是風,還是月,都無法把她的聲音傳到朱君澤的耳朵裏。


  “你曾說,隻要一艘船,就可以看盡南北兩岸的風景,可以看到遙遠的,觸不可及的天空,日出,還有日落……”


  往昔的記憶,清晰又詳細,一點一點的出現在她眼前,她聽到幽芷離開的腳步聲越來越遠,她的房間,也越來越安靜。


  “在廣袤的大海上,沒有道德的約束,沒有王法的壓製,沒有強權的豪奪,沒有霸主的欺壓。”馬嫣翎憶起曾經朱君澤說過的話,呢喃地重複著說出口,就好像他正在她耳邊,輕輕地對她說一樣,“在那裏,每個人都能得到重來的機會和祝福,所有的罪惡都能得到原諒,所有的幸福,都會延續……飛鳥會唱歌,鮮花會開放在無人的島嶼,不會被人摘取,傷害……”


  悠揚多情的笛聲從別院外的桑林裏傳來,那笛聲,就像是附和馬嫣翎的心聲所譜的曲調一樣。


  把馬嫣翎的心思,帶到了窗外,她的目光追著笛聲傳來的方向看去,她看到一個人穿著黑衣,騎著黑色的馬,站在別院外,等著她。


  馬嫣翎轉身取下掛在架子上的鬥篷就跑了出去。


  坐在馬背上的人臉帶銀色的飛魚麵具,腰間陪著一把精致漂亮的小刀,手中的玉笛和他的笛聲一樣透徹,幹淨。


  看到馬嫣翎,他從馬背上下來。


  “你是誰?”馬嫣翎問。


  他摘下臉上的麵具,“這麽快就把我忘了?”


  他的聲音濃厚,麵部輪廓深刻且英俊,“我剛到揚州就聽說了你們的事情,連夜趕過來看看。”


  “你來揚州了?”


  離開邵伯之時,朱君澤說,等她從揚州回去的時候,毛驤肯定已經回京師了。


  沒想到,這才多久的功夫,他竟然也來揚州了。


  “害怕我?”毛驤逼近一步。


  馬嫣翎搖搖頭,背抵著冰冷的牆。


  “剛才,你一定又把我誤會成那個人了吧?”毛驤道,有些失望,但也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你知道那個人是誰?”馬嫣翎問。


  “你離開之後,我查過那個人,他給過你一批綢緞,是‘三秋’鋪子的老板,但他人在京師,是為皇上辦事的。”毛驤道,“雖然我和他是朋友,但他卻並不高興有我這個朋友,我跟他,有點水火不容。”


  馬嫣翎道,“他是個好人。”


  “我看起來像個壞人?”毛驤問。


  馬嫣翎搖搖頭。


  毛驤道,“可你卻怕我,不過我心裏也有一個問題,壓了很久,他和朱君澤,你愛誰多一些?”


  “我,我與他是朋友。”馬嫣翎想逃,她伸手去推毛驤抵在牆上攔住她的胳膊,“夜深了,我要回了。”


  “剛才那般急衝衝的下來,肯定不是為了看一眼就回。”毛驤戲弄地抬起她的下巴,目光直逼她眼底,“你給朱君澤戴了一頂很好的帽子。”


  “你誤會了。”馬嫣翎道,“我隻是好奇他究竟是誰,你和他穿著一樣的衣服,也帶著一樣的麵具。”


  “那你就喜歡他,討厭我,看到我就想逃?”毛驤步步逼近,“還是說,有一天,你知道他是誰了,你也會像躲著我一樣避開他?”


  “毛大人,請你讓開,否則的話……”馬嫣翎目光凜冽,她被他嚇著了,她的眼神,仿佛被逼到末路的野獸。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會讓人傷心?”毛驤道。


  毛驤看她的眼神,恨不能把她吞下去。


  “這樣吧,你請我喝一杯茶,我今夜是故意來看你的,就這麽白走一趟,實在是心中難受。”毛驤鬆開手,“最多就一盞茶的功夫就走,我還得繼續趕路,不會耽擱你太久,也不會欺負你。”


  馬嫣翎知自己拗不過他,請他進了別院,讓別院中的仆人去煮茶,兩人就在院中點一盞燈坐下。


  “你和別的女子,的確不同。”毛驤道,“難怪了他會如此喜歡你,當初,我拿他的命威脅他放棄你,他都依舊堅持要南下來尋你。”


  “你說的人是……”


  “朱君澤。”毛驤道,“他跟你提過我的名字嗎?”


  “說起過,你是君澤一家救命恩人。”馬嫣翎道,“當初胡丞一案,若非有大人,朱家難逃一劫。”


  “是。可就是因為那件事情,嚇著他了,他討厭做官的人。”毛驤道,這個時候,熱茶已經端上來,毛驤品了一口,又道,“味道太濃了,比不上你煮的。”


  “大人喝過我的茶?”馬嫣翎問。


  毛驤搖搖頭,“還不曾有過這等榮幸,隻是聽過,馬小姐煮的茶,不會太濃,也不會很淡,味道剛好,他以前在京師,請了數位有名的師傅,就是為了煮一杯味道相同的茶,可惜,一直未得。”


  “他……”想起朱君澤,馬嫣翎淚凝於睫,晶瑩剔透,宛如明珠。


  這些年,她在大河的這一端相盼,朱君澤在另外一端相思。


  “往後,我恐怕也得一輩子都記著馬小姐的茶了。”毛驤把茶杯放下,深邃的眼睛仿佛牢籠,死死地鎖著她的模樣,“後會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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