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 最壞的事情是什麽？
手刃仇恨之人是什麽感覺？
馬嫣翎撐著牆就開始吐起來，看到地上的血就覺得頭暈，這對她來說就是一場噩夢。當毛驤再一次出現在她眼前的時候，她被嚇得瑟瑟發抖。
“我……”毛驤欲言又止，這時他才明白朱君澤為什麽一直把真實身份瞞著馬嫣翎。
那打打殺殺血流成河的日子，他們是習慣了。
可是馬嫣翎呢？對她來說，見過的最殘忍的事情，恐怕也不過是過年的時候殺年豬吧，砍人殺頭這等事情？她幾時經曆過。
馬嫣翎搖著頭，看著自己的手，她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殺人了，顫抖的手握不住匕首。
眼淚和仇人的血都渾在她的臉上……
“翎兒，我先送你回家吧。”毛驤道。
馬嫣翎不停地道，“我殺人了？我真的殺人了……”
“我知道。”毛驤脫掉自己沾血的外衣，一把將她擁進懷裏，緊緊地抱著她，“莫要害怕，那些人，都是該殺的人，他們殘暴害民，給好人下毒，然後又故意提高藥材的價錢，騙百姓的錢……”
馬嫣翎不停地抽噎著，緊緊地抱著他，口中低聲呢喃著：“君澤……君澤……”
毛驤楞了一下，但他到底還是沒鬆開她，輕歎一聲，又複而把她擁入懷中，緊緊地抱著。
時間，靜悄悄的過去，這條街就此被封鎖，‘金闕樓’也在一夜之間變成了一座空樓，老鴇和裏麵的長工全都跑了。
隻有楚江梅還被綁在湘娥的房間，當楚江梅被解救出來的時候，臉已經餓得蒼白，話也說不出一句，渾身不停地發抖。
“景青呢？景青呢？”楚江梅一直在問，她抓著一個人就喊‘景青……’
但馬景青到底沒回來。
無論是靜悄悄的還是轟轟烈烈的，時日都會一天一天的過去。當邵伯的碼頭再一次對外開放的時候，這座古老的城不出一天的時間，就變得比以前還要熱鬧了。
馬嫣翎從‘三秋’店鋪裏走下來，正打算回去，這才想起自己的家已經被東家收回去了，走出這‘三秋’店鋪，她也是一個無家可歸的人。
管家把馬嫣翎的行禮打包出來，遞到馬嫣翎的麵前，“馬小姐，我們知道，這裏留不住你。”
“謝謝你。”馬嫣翎道，她在門口看了又看，到底還是沒看的到她想看的人。
管家道，“馬小姐是在等毛大人？”
“他怎麽沒來？”馬嫣翎問。
“京師來了急召，毛大人回京師了。”管家道，“不過毛大人走之前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馬嫣翎接過管家遞過來的東西，打開一看，竟然是她曾經住的那間院子的房契，“這……”
“毛大人說，那是你的家，把這個給你，他才知道以後上哪裏尋你，不過這不是威脅來的，是大人拿錢買來的。”管家道。
“這……我不能要？”馬嫣翎道。
管家笑了笑，“馬小姐若是不要，往後見了大人，親自還給大人就是，不用還給我。”
“我……”馬嫣翎自知現在是找不到毛驤了。
他不想見她，自然會躲得遠遠的。
猶豫少頃後，馬嫣翎到底還是收下了那張房契，至少，曾經的家，算是保住了。
她一直不知道，在她離開‘三秋’店鋪的時候，身後一直有一雙眼睛在看著她。
毛驤並沒走，他躲在暗中，一直送馬嫣翎平安到家之後，方才上船離開，在他看到馬嫣翎殺人後的表情時，他才明白，馬嫣翎到底有多害怕他。
他擔心自己出現在她麵前，會又一次嚇著她。
對毛驤來說，殺人已經如同吃飯一般，有時候，他甚至可以邊吃飯，邊殺人，一點都不耽擱，他的身份，永遠也不能讓他改變殺人的命運。
馬嫣翎回到那條古老的巷子，推開家門，手指順著桌麵劃過，沾了滿手的灰塵。
“打擾一下，請問這裏是有一個叫馬嫣翎的人嗎？”
屋外突然有人敲門，說話的人聲音清脆明亮。
馬嫣翎放下手中行禮，走出門來，“我就是。”
“漂亮姐姐！”門外的人聽到馬嫣翎的聲音，高興地跳起來，仿佛一隻活躍的鳥兒一般忽然飛到馬嫣翎的院子裏，當即就跪下去，“胡浩軒拜見漂亮姐姐！”
“胡浩軒？”馬嫣翎吃驚地道，“怎麽是你？你不是被發配了嗎？”
胡浩軒磕了一個頭，站起來道，“我爹用錢把我換回來了。”
“哎！”馬嫣翎搖搖頭，果然，在錢麵前，官府和法令也未必有用。
胡浩軒道，“我聽說邵伯發生瘟疫了，就很擔心漂亮姐姐，所以才找人懇求我爹，讓我爹用錢把我換回來的，以後我要永遠都跟著漂亮姐姐。”
“跟著我做什麽？”馬嫣翎道，“隻要你能好好做人，改了你那紈絝性子，就好了。”
“漂亮姐姐向我爹承諾過的，要帶我來邵伯……”胡浩軒孩子性，別人說的話，他就當真，“反正，以後我要好好跟著漂亮姐姐做人。再也不讓幽芷那個壞女人使壞心眼害漂亮姐姐了。”
“說什麽胡話呢，一來就冤枉好人。”馬嫣翎道，“你這樣子，讓你跟著我，也是禍害人。”
“才沒有呢，上一次在邵伯，我聽說就是幽芷暗裏找人唆使我加害漂亮姐姐的，而且，我在牢裏說的話，也是幽芷的注意，她讓我害漂亮姐姐。”胡浩軒道，“就是想漂亮姐姐離開公子。”
“別胡說……”馬嫣翎心底一涼，幽芷那麽溫柔的人，怎會害人？可是，人心隔肚皮，又如何能說得準。
“漂亮姐姐心地善良，自然不會害人。”胡浩軒道，“在牢裏，她雖然戴著帷帽，但我還是聽出她的聲音來了，準沒錯。”
“你爹就是叫你來搬弄是非的？”馬嫣翎道，橫了他一眼。
“才不是呢。漂亮姐姐不高興，往後我不說了就是，反正以後有我保護你。”胡浩軒道。
馬嫣翎道，“我看，你還是去別處吧，我……我這裏怕也養不起你。”
“不怕，往後我可以養你啊！”胡浩軒說道，很不客氣的走進屋把自己的包袱放下來，從裏麵掏出了百來兩紋銀，“這些是我爹讓我帶著路上用的，還沒用完，等用完了，我爹在派人送來。”
“哎……”馬嫣翎搖搖頭，“這些，你還是收起來吧，往後你若真的要跟著我，可不準在害人了，被我發現一次，我就趕你走。”
“是！”胡浩軒端正地站好，臉上笑容燦爛。
“好了，我先去收拾一下屋子。”馬嫣翎道。
胡浩軒道，“怎麽就隻見漂亮姐姐一人，公子呢？”
“公子……”馬嫣翎道，“公子有事出遠門了，暫時不會回來，你往後隻喚我姐姐就好。”
“恩，姐姐……”胡浩軒湊過來，高興地想抱抱她。
馬嫣翎冷眼一掃，又把他嚇回去了，“那個……我，我沒有要冒犯姐姐的意思，就是一時太高興了。”
“幹活吧。”馬嫣翎道，“把房子打掃幹淨了，就去接小葉和冰弦，然後再去打理店鋪，你可會做生意？”
“我爹希望我做生意，往後好跟著公子，被他逼著學了點兒竅門。”胡浩軒心不甘情不願地道，“做生意要算賬，可累了。不過姐姐要是希望我做生意，我就做，我來的時候，看到有大量的外地商人在邵伯收購茶葉和絲綢等物品，價錢都壓得很低，以前買一斤茶葉的錢，現在已經可以買三斤了。”
“什麽？”馬嫣翎驚道。
“好像是因為剛鬧瘟疫，東西都賣不出去，堆起來也隻有被燒，還不如低價賣了。”胡浩軒道，“對了，姐姐，之前你從揚州帶回來的那批綢緞可都賣了嗎？”
“還沒。”馬嫣翎道，心中歎道：那些人怎的這般厚顏無恥，用毒害人，提高藥材價錢，然後壓低其他商品的價錢。
可還有半點兒的良知？
“姐姐，你怎麽了？”胡浩軒見馬嫣翎魂不守舍，滿臉嫉惡如仇的樣子，擔心地問。
馬嫣翎問，“你做過最壞的事情是什麽？”
“我嗎？”胡浩軒指著自己。
馬嫣翎道，“對，就是你。”
胡浩軒急忙躲到柱子後麵，藏起來道，“我說了你可不準打我，也不趕我走？”
“男子漢大丈夫，這點事情都怕，敢做不敢認，不敢說？”馬嫣翎一把將他從柱子後麵抓出來。
“就是……誘騙良家少女……”胡浩軒道，“後來……那個姑娘跳河了……不過救起來了，我爹讓我以後幹一番大事業，光宗耀祖之後，回去娶她……”
“還有呢？”馬嫣翎問。
胡浩軒道，“還有就是，打朝廷命官。”
“還有呢？”馬嫣翎又問。
胡浩撓著頭，想了想，“最敗家的一件事情，就是騙了‘同順’五十多萬兩銀子，不過後來還了……還被叛了流放……”
“可還有其他的？”馬嫣翎問。
胡浩軒想了想，道，“姐姐，你到底想說什麽？”
馬嫣翎道，“奸商害人，買通了邵伯城的大夫，把中毒的人說成是害了瘟疫，提高藥價，然後……瘟疫的事情，如今解決了，但其他商品的價錢卻被壓低，因為這是一個很好的借口……可以壓價。”
胡浩軒聽了，不說話了，沉默地站在那裏。
“這段時間，我也病了，發生了這些事情，我也一樣，什麽都不能做，還有公子他，也是生死不明，有人說他死了，骨灰都捎回京師了。”馬嫣翎在台階上坐下來，兩行清淚從眼角留下來，她揚手拭去，可是淚水又是越擦越多。
胡浩軒走到她身前，蹲下，也沉默著，溫柔的手揩過她沾了淚水的臉龐。
“我不能哭，我得活下去，得守好那個店，這樣，我才能照顧好小葉和你們，才能把公子也找回來……”馬嫣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昂起頭來，那雙明亮的眸子望著遙遠的天空，寄托著她的希望和倔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