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永泰八年,一場秋雨一場寒。
長安城外十裏的驪山,放眼望去水霧繚繞,潑灑一地寂寥。半山腰的普安寺依舊香火鼎盛,香客們冒著寒涼的雨絲,頂著蓑衣和小傘進進出出。
大雄寶殿內,顧菁菁站在悲天憫人的釋迦摩尼像前,出神凝視著那莊嚴法相。
她今日穿著藕荷色絞絲厚帛襦裙,外罩蜜色披風,頸邊一圈裘毛襯得小臉秀豔無雙,珠釵雲鬢,好生嬌麗模樣。
有兩位上完香的婦人認出她,躲在殿外竊竊私語。
“那不是顧家二娘子嗎?”
“還真是,嘖,生得愈發出挑了。”
“這模樣隨她娘,可惜身骨不正,有人看到她勾搭上了攝政王……”
水桃守在殿外,聽到這些混賬話恨不得撲上去撕爛她們的嘴。可惜佛祖麵前不好撒野,她隻能將手裏的油紙傘狠狠甩出去,上麵沾著的雨水全都灑在了兩位婦人身上。
衣裳被濺濕,兩位婦人“哎呦”一聲,接連後退。
水桃凶神惡煞地瞪著她們,低聲叱道:“佛門淨地,你們還在這嚼舌根,不怕被雷劈嗎?”
長安顧家是個高門,家主顧霆之時任吏部尚書,掌著諸多官員的命脈。叔伯族人在朝中皆有官職,最不濟也是個六品。兩位婦人自知多言,不敢與其爭辯,撐開傘走進了雨簾。
顧菁菁聽到動靜,回眸看她們一眼,隨後扭正頭,跪在蒲團上誠敬叩拜。
身穿袈裟的住持輕敲三下金缽,綿延的脆音仿佛淨化著她汙濁的魂魄。
她雙手合十,烏亮的眸子載滿期盼,細聲念叨:“信女顧菁菁在下,祈求佛祖保佑父親和弟弟平安順遂,保佑信女遠離元襄,還信女一個清靜。”
參拜完,她捐了許多香火錢,又聽住持一番寬慰,這才離開普安寺。
遠處層疊的山巒隱在雲霧中若隱若現,盤山的台階被雨水淋著,格外濕滑。
水桃一手撐傘,一手攙著顧菁菁,溫聲道:“娘子,方才那倆長舌婦的話,您可千萬別往心裏去。”
顧菁菁睇著山下,濕漉漉的眼睫輕輕一顫,“這樣的話也不是聽到第一次了,我才沒功夫搭理她們。”
饒是答的輕巧,水桃卻心知肚明,自家娘子還是難過的。這一年娘子吃了太多苦,唯有她這個婢子知曉其中光景。
她出言寬慰:“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咱們再忍忍。奴婢打探過,攝政王又得了幾位妙人,最近肯定沒功夫前來叨擾,娘子可以安穩的歇一段時間了。”
“但願吧。”顧菁菁乜她,眉眼間終於有了溫柔笑意,“聽聞西市新開了一家水粉鋪子,裏麵有不少外邦貨,咱們去那看看吧。”
水桃雀躍點頭,“奴婢陪娘子去。”
殊不知剛走到山下,就見攝政王的心腹寧斌守在她們的馬車前,穿著皂色圓領袍,腰挎彎刀,一副練家子的模樣。
顧菁菁立時頓住步子,呼吸緊跟著一點點沉下來,還沒消停幾天,這人又出現了。
水桃下意識地護在她身前,眼神充滿了戒備。
“顧娘子。”寧斌前跨幾步,施施然行禮,“我們爺請您到匯江樓一聚。”
聽到老地方,顧菁菁心涼似冰,臨時抱佛腳果真沒用,怕什麽來什麽。
逃是逃不掉了,她輕咬嘴唇,眸中光影泯滅,“我知道了,待我回去梳洗一番。”
“我們爺請娘子即刻就去。”
寧斌伸手一比,顧菁菁無可奈何,隻得隨水桃上了自家的馬車。
趕車的馬夫和扈從範七郎都是她娘留下的貼己人,見慣了這一幕,不用她吩咐便老老實實跟在寧斌後頭,一行人順著寬敞的道路往長安城行進。
顧菁菁在馬車內正襟危坐,想到即將見到攝政王,眉眼間蘊起濃濃的雨恨雲愁。
自從看了不該看的一幕,她便墜入了黑色深淵,從高門貴女淪為元襄手裏的卑賤玩物,而這一切都要從永泰五年說起——
那年她剛及笄,住在靖州外祖家。
恰逢七巧節,她跟友人約好在酒樓相會,可她走錯廂房,立時看到了讓她震驚的一幕。高大的男子一刀斬了旁人首級,如同削泥一般,帶血的腦袋骨碌碌滾到她腳下,死不瞑目。
而喪命之人她在祖父家宴上見過,正是靖州知府。
凶手生得極為英俊,行事卻像羅刹一樣狠戾,不由分說將她拖進廂房。
快要斃命時,她拔下防身的金簪,用裏麵潛藏的利刃劃傷了凶手的臉,借此機會奪門而出,回到外祖家病了好幾日。
一晃兩年過去,她回到了長安,本以為那件意外會一直塵封在記憶的角落裏,沒想到在一場春宴上,竟和當年的凶手打了個正正的照麵。
那個殘忍的男人竟是權傾朝野的攝政王,元襄。
元襄也認出了她,將她帶到一處僻靜之地,陰鷙笑道:“小丫頭,你這是送上門來了。”
本以為命不久矣,不料元襄並未殺她,而是占了她的清白,處處玩弄著她。起初她不停反抗,得到的卻是變本加厲的報複,後來隻能逆來順受,沒有尊嚴的苟活著。
不知元襄今日要如何折磨她……
顧菁菁闔眼靠在軟墊上,無力的頹喪感登時席卷到四肢百骸。
事到如今她沒有旁的心願,隻求元襄早些玩夠她,結束這非人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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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後,馬車達到飛簷翹角的匯江樓。
靡靡秋雨還在下,顧菁菁裹緊身上的披風,順著樓梯上了二樓。入目全是身形彪悍的扈從,將二樓把守的密不透風,半隻蒼蠅都飛不進來。
她輕車熟路地走進最裏麵的一間廂房。
房內裝扮清雅,縈繞著輕薄的南海鮫香,元襄斜靠在窗欞邊,身穿一件雍容的墨色襴袍,領口外翻,手持白玉嵌金杯,凝神看向外麵的雨絲。
若不說話,當真是一位端方矜貴的郎君,實則不然,罵他個衣冠禽獸絕不算辱他。
察覺到顧菁菁的身影,元襄轉頭看她,方才隱著的左臉竟有一道微斜的傷疤,從左額角貫穿眼瞼,直到顴骨處,為他平添了幾分風流野肆的況味。
“菁菁,過來。”
慵懶的聲音傳入耳畔,顧菁菁的雙肩隨之一顫,小步走過去,屈膝福禮,“見過王爺。”
元襄在她嬌如春花的小臉上尋睃著,兩指夾著酒杯輕輕搖晃,“病了還跑出來上香,莫不是在故意誆我?”
顧菁菁假意含笑,“菁菁不敢誆王爺半分,因著近來總是噩夢連連,寢食不安,這才去寺廟祈福的。”
“不敢最好,免得惹出不快,弄得你我都不舒服。”
元襄不再提掃興之事,拽住顧菁菁的披風,將她拉入懷中。杯中酒液浸濕了兩人的衣袍,他隨手將空杯仍在氈毯上,薄唇貼著她的麵靨向下遊走。
濡濕流連在肌膚上,又癢又酸,顧菁菁厭惡至極,素手逐漸蜷起,攥緊了他的衣襟。
元襄在她頸窩處輕嗅,嗓音添上了幾分溫柔:“我給你的香粉用了?”
“嗯。”顧菁菁悶聲應著,自從被元襄糟踐,上到綾羅綢緞,下到胭脂水粉,她的一切必須按照他的喜好來,哪容她半分不從?
元襄對她的乖巧頗為滿意,修長的手指勾住了她頸前衣帶,輕輕拉扯。披風很快順著她的肩背滑落在地,發出窸窣的響聲。
空氣變得渾朦起來,顧菁菁在他眼中看到了洶湧的欲念,身軀變得緊繃起來。
她強忍著想要推開他的衝動,柔聲勸道:“聽聞王府又去了新人,菁菁不才,王爺還是留些精力給那些娘子們吧。”
“不管來再多人,我也要額外關照你,畢竟你劃傷了我的臉,我得加倍討回來。”
元襄不肯放過她,眉眼間盡是淩厲的攻擊性,吮住她的丹唇,擾亂了兩人的呼吸。
直到她的身子發軟,這才用食指抵住她的臉頰,迫使她往一側看去,“今天有東西送你,去看看吧。”
顧菁菁眼波微怔,視線的末梢是一個漆紅描金的檀木匣子,正正擺在螺黛圓桌上。
“多謝王爺……”
饒是這麽說,她沒有絲毫收禮的喜悅,走過去一看,裏麵除了幾件精致的頭麵,還有一件蜜色大袖對襟羅裙。
羅裙乃是由珍貴的細綾紗所製,薄如蟬翼,襟口和袖襴皆綴著豆大的黃金鈴鐺,細密織成兩排,靜靜擺在那裏,透出一股濃鬱的奢糜氣息。
就知道不是什麽好東西,顧菁菁一時桃腮粉麵,這樣的款子都是風月場的東西,哪有正經女子會穿?
元襄拎袍坐在軟榻上,眉眼含笑道:“昨日剛得的好東西,穿上給我看看。”
“我不穿。”顧菁菁忿忿拒絕,方才的乖巧悉數不見,杏眼瞪的溜圓。
元襄早已料到她的反應,饒有趣味地盯著她。
隔三岔五,這小娘子就得鬧回脾氣,他倒也不惱,尋著千百種方法馴服她。她敢冒刺,他就一根根拔掉,這可比直接殺她有趣多了。
“你可真是矜持有度。”元襄輕嘲一句,身子斜靠在軟墊上,“範陽節度使不日來訪,就喜歡你這種性子的大家閨秀,不如就由你作陪吧,也省的我費心尋睃了。”
顧菁菁一聽,瞪大的瞳眸布滿驚駭。
盛朝國力強盛,長安更是奢靡成風,達官顯貴都會在家中眷養一些貌美的姬妾或藝伎,辦宴時大方地拿出來招待賓客。
這些女人大多是官場交際的籌碼,無甚尊嚴,主家隨手便能贈予賓客。
最初顧菁菁曾被元襄脅迫,作陪過一次。好在隻是王府私宴,來賓隻有一位外道刺史。
那位刺史不認得她,見她生得花容月貌,幾巡酒下去就開始對她動手動腳,而元襄一直視而不見。
顧菁菁隻能咬牙忍耐,期盼著宴席趕緊結束。
都不料趁著主家離席的功夫,醉醺醺的刺史把她拖到一間無人的廂房,欲行不軌之事。她奮力呼救,卻被刺史掐住脖子,若不是元襄及時趕到,怕是要香消玉損了。
當天元襄讓繡坊匆匆趕製了幾套高襟衣裙,擋住她脖頸上的一圈淤青。刺史很快離開長安,此事不了了之,她卻因此失聲半個月,對外聲稱得了風寒來搪塞。
不堪回首的記憶侵蝕著顧菁菁,一雙美眸變得淚光盈盈。
少頃,她走到元襄身邊跪下,素手搭在他膝蓋處,柔弱哀哀的模樣叫人心疼,“王爺,菁菁已經是您的人了,別讓菁菁再陪旁人……”
元襄垂眸盯著她,麵上似笑非笑。
不得不說,顧菁菁生了一張勾人的皮囊,鵝蛋小臉,五官嬌魅,往那一站自成風骨。偏偏那雙杏眼生的清透如泓,不管如何摧殘都是純淨無暇,如今這一哭,眼尾染上兩抹潮紅,更顯嫵媚不俗。
——當真是個無可挑剔的玩物。
元襄頗喜她這一口,伸手替她拭淚,“你好好求爺,爺滿意了就不讓你去。”
言辭間,他粗礪的指腹從她的眼角摩挲而下,探入她的唇瓣。嫣紅的口脂很快被暈花,沾到她白皙淒然的麵龐上,平添了幾分頹敗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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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見,諸位寶寶們過年好!
《兩不厭》思路受阻,先開這個坑,每章暫定二十個紅包,想要的寶寶們留評即可麽麽噠~-
排雷都在文案,主營談情說愛。
男主強取豪奪,女主從沒愛過他分毫,跟男二跨過重重阻隔百年好合了。
*男二前期是真的傀儡皇帝,磨礪之後為愛吃菠菜變成大力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