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外麵的雨不知何時下大了,如斷了線的珠簾,劈啪劈啪彈在窗欞上。顧菁菁欲語凝噎,百般無奈下隻得回到圓桌前,再次打開檀木匣子,顫巍巍拿出了那件羅裙。


  叮鈴——


  清脆的響聲甚是悅耳,然而小鈴鐺一顆一顆,擱得她掌心生疼。


  衣縷很快鋪滿一地,她換上細綾紗羅裙,緩慢轉過身,拘謹的站在原地,薄薄細紗勾勒出她的玲瓏身條,朦朧中透出香肌玉體。


  元襄微眯眼睛,將顧菁菁從頭到尾端詳一遍,像在欣賞一件別致的臻寶。她無甚作用的抱住雙臂,低垂的媚眼下鋪滿紅霞。


  不多時,他走到她身前,打橫將她抱上軟榻,叮叮鈴鈴的聲響一路沒入被衾中。


  睨著她驚羞的神色,元襄眸中的侵略意味越來越濃,低頭撬開她緊咬的唇瓣,含糊寵哄道:“別跟個死人似的,吭點聲,爺喜歡聽你的小嗓子。”


  外麵的秋雨很快席卷到室內,天昏地暗,惹得鈴鐺彈落滿地。


  雲開霧散後,顧菁菁疲憊地趴在軟榻上,發絲遮住半邊容顏,露出的眸子神采渙散,像極了燒紅的琉璃珠。那件奢貴的羅裙早已破潰,掛在她身上搖搖欲墜。


  元襄是個雷厲風行之人,饜足後很快收拾好,走時掏出銀票扔在她麵前,“買點自己喜歡的。”


  他踅身要走,衣袍卻被顧菁菁拽住。


  她半撐起身體,拿一雙淒惻的眼眸望向他,嗓音微微沙啞:“王爺,那件事我絕對會爛在肚子裏,保證一直帶到九泉之下。您能不能發發慈悲,放過我?”


  “同樣的話你要問多少遍?”元襄冷冷一哂,“若我真的在乎那件事,你怕是連骨灰都不剩了,留著你不過是覺得好玩罷了。再說了,之前我已經放你一馬,你非要送上門來,怪誰呢?”


  他話裏的嘲諷讓顧菁菁愈發崩潰,豐澤的唇緊緊抿成一條線。


  元襄彎下腰,安撫似的在她額前留下一個吻,這才拂去她發顫的手,闊步離開。


  久違的寂靜襲來,顧菁菁愣了一會,埋頭在香榻上,任由淚珠橫溢。哭解決不了問題,但卻能發泄心中怨念,若不然她真的快要窒息了。


  渾渾噩噩間,水桃端著一碗湯藥進來,隨手撿起地上的衣縷,搭在顧菁菁斑駁的身軀上,“娘子,喝藥吧。”


  顧菁菁緩緩抬頭,青絲被淚打濕,一縷縷沾在臉上。


  每次行事後,元襄都會賞她一碗避子湯。在他看來,她不配懷上他的孩子,而她亦不想懷,接過藥碗一飲而盡,苦沁的味道入腹,很快卷起一陣寒涼碎痛。


  “這樣喝下去,怕是會毀了身子。”水桃接過空碗,攜著哭腔說道:“娘子,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不如我們逃吧……”


  “逃?”顧菁菁趴回軟榻上,自嘲地笑笑,“我能往哪逃?”


  這種事她不是沒想過,可惜有他在,天南海北沒有她一分半點的容身之所。
-

  離開匯江樓時,外麵的淒風苦雨終於消歇。


  顧菁菁登上馬車,依舊是嬌俏溫婉的模樣,看不出任何不妥。在外麵耽擱的時辰不短,她刻意在周圍買了一些物件帶著,用來搪塞家人。


  夜幕初降,顧菁菁回到宅邸,剛走進後院就被一道人影堵在水榭處,借著燈火一看,是二房家的妹妹顧盈。


  兩人不睦已久,她皺眉詰問:“盈盈,你做什麽?”


  “姐姐這麽晚才回來,莫不是偷會狗男人去了?”顧盈俏眼一飛,麵上盡是尖酸刻薄之意。


  不待顧菁菁回話,水桃已然生怒,“三娘子不要血口噴人,我們娘子去參佛了!”


  “是麽?我都不知道姐姐竟然有這麽大的善心。”顧盈不屑地笑了笑,“約莫是拋棄了未婚夫,怕下地獄,這才去求神拜佛了吧?”


  聽罷,顧菁菁麵色不虞。


  她的未婚夫名叫楊峪,乃是驃騎大將軍的嫡子,常年隨父戍守塞北,堪稱年少有為。兩人雖不熟識,但也算門當戶對。因著元襄的糾纏,她隻能以身體孱弱為由退了婚,不僅得罪了楊家人,連帶著父親在朝中也難做。


  這件事上她辦的確實不厚道,故而當妹妹提及時她嫌少與其爭論,倒讓對方有些得寸進尺。


  “姐姐,我刻意去問了,你穿的湖州羅錦尋常人壓根買不到,有銀子也不成。”顧盈見她噤口不言,伸手拽了拽她的裙襴,麵上一副參透玄機的模樣,“我看外麵那些傳言八成是真的,姐姐就是跟攝政王廝混在一起了,對吧?”


  她勾唇笑起來,“好一個貪慕虛榮的女人,你以為長的好看就能當上王妃嗎?別癡心妄想了,誰人不知攝政王是個風流無情之人,頂多就是玩玩你罷了。拋夫求榮的毒婦不會有好下場的,我看長安還有誰敢娶你,你就等著老死閨中吧。”


  “你——”水桃氣的小臉通紅,沒想到貴女口中竟然能說出如此惡毒的話,立馬放下懷裏的東西,抬手想要掄她幾巴掌。


  顧盈自是不怕,倨傲的抬起下巴,“區區一個奴婢,還想打我不成?真是膽大妄為,就不怕家規處置嗎?”


  水桃忿忿不已,揚起的胳膊一直在發抖。


  “算了,我們走吧。”顧菁菁眸色微紅,按住水桃的肩,想要息事寧人。


  僵持半晌,水桃咬牙放下手,狠狠剜了顧盈一眼,撿起地上堆疊的錦盒。


  寒涼的夜風拂過,眾人不歡而散。


  顧盈一臉得意,睨著她們的背影,刻意學起母親的閑話:“狐媚子,跟你那早死的娘一樣!”


  不遠處,顧菁菁步子一頓。


  元襄之事她有苦難言,每每聽到那些捕風捉影的閑言碎語,心就像有一把鈍刀子在反複劃拉。如今妹妹公然侮辱她早喪的母親,立時擊垮了她最後的理智。


  踟躕少頃,她帶著水桃抄近路鑽入水榭旁的假山中,堵住了顧盈回院的必經之路。


  甫一盤旋到山頂,就見顧盈哼著小曲過來,別提有多樂嗬了。


  舊怨添新仇,顧菁菁就近撿來一顆小石頭,咬牙砸向下麵。


  “哎呦——”


  伴隨著一聲淒慘的嚎叫,顧盈死死捂著額頭,眼前立時流下一股熱流。


  “流……流血了……”她望著黑紅的掌心,跳著腳叫囂起來:“誰?誰敢砸我!快來人啊!”


  附近的下人們聽到嘶喊,很快趕來察看,再去搜尋時已經晚了,凶手早就趁著暮色離開了此地。


  回到蘭院,水桃這才敞開性子,笑的合不攏嘴,“還是您解氣,這下三娘子怕是要破相了。”


  顧菁菁隻想教訓一下她,誰知會砸那麽巧,歎氣道:“怪不得我,要怪隻怪盈盈沒長進,這麽多年過去還是到處亂造口業,活該。”


  兩人踏進清雅不俗的寢房,水桃將懷裏的錦盒全都放在圓桌上,拍了拍最大的檀木匣子,問道:“娘子,這個東西怎麽辦?”


  屋內點著幾盞絹燈,散發著柔和的光線,而這個匣子卻格外刺眼。


  顧菁菁二話不說,直接將它扔進了角落的櫃子中,裏麵全是類似的物件,東倒西歪堆成小山,半分憐愛都沒有。


  想到它們的來源,她忽覺惡心,“咚”一聲關緊櫃門,對水桃說道:“這些東西老藏著也不是辦法,你讓範七郎去找個合適的當鋪,咱們尋個時間把它們變賣了,多留些銀錢在身上總是好的。”


  -


  夜漸深沉,攝政王府依舊燈火通明。


  書房內香風彌散,嬌柔貌美的女郎坐在元襄身上,勾著他的脖頸賣力討好,情到濃時臉頰飛紅,衣縷悉數落地。


  不多時,篤篤的敲門聲響起,叫停了裏麵的風月。


  寧斌在外麵稟道:“爺,欽天監的陳監正求見。”


  這麽晚過來定有急事,元襄無心尋歡,揪著女郎的發絲將她拽離自己,“下去。”


  女郎尚未盡興,嬌滴滴攀著不肯走,“王爺,春宵一刻值千金。”


  “滾下去,耳朵聾了嗎?”元襄素來沒什麽耐性,直接將她推倒在地,衣袍一放,寒著臉道:“你這浪樣自是不能白瞎,明日宴席,你也去做陪節度使。”


  跪在地上的女郎一怔,精致的麵龐布滿驚惶,一旦服侍了旁人,王爺可就不再召幸了,她如同萬箭穿心,跪地哀求道:“妾知錯了!妾再也不敢忤逆王爺了!”


  “妾,你算哪門子妾。”元襄不屑地瞥她一眼,“不過是個商賈之女,玩意兒都算不上。”


  尊嚴被按在地上碾壓,女郎聲咽氣堵,淚珠一滴滴砸在地上,“奴……奴知錯了……”


  元襄半分憐憫都沒有,隻覺耳邊聒噪,吩咐道:“寧斌,把人拉出去。”


  寧斌很快進來,驚的女郎連連尖叫,想找衣縷遮身。然而他沒有給她穿衣的機會,直接將她拎出了書房,徒留崩潰的哭聲刺穿夜幕,聽起來淒慘瘮人。


  陳明遠對這種光景習以為常,攝政王雖然不立妻妾,但這種無名無份的女人可是多如牛毛,如同一件件不值錢的玩物。


  他淡然進入書房,施禮道:“臣參見王爺。”


  元襄正襟危坐,燈影下麵容肅穆端正,“陳監正不必多禮,這麽晚過來,可是宮中出了什麽事?”


  陳明遠徐徐道:“臣今日當值,發現天象初顯祥瑞之勢,即刻推算了一番,大抵在來年九和。屆時貴人應世,龍運朗朗,必有明君現世。臣不敢拖延,立馬過來回稟。”


  他凝眸看向元襄,麵上攜出幾分諂媚,“王爺命格屬水,政善治,事善能。而這九和逢金,金亦生水,乃是天時地利人和也。屆時方能鑄成大業,還望王爺不要放過這個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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