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低沉的聲線砸進顧菁菁的耳朵裏,化為無形的利刃,一直刺進她柔軟的心頭。
她咬緊唇心,鼻尖湧起一股酸意,直言道:“分明是王爺讓我好生預備侍寢,怎就突然說我孟浪了?”
元襄被懟一句,愈發惱火,不由抬高聲調:“我的確讓你準備侍寢,但沒說要讓你穿這種衣裳!”
好嘛,一來二去又變成了她的錯?
顧菁菁不吭聲,含嗔帶怨地叮住他。
兩人的眼神在空中毫無顧忌的碰撞,誰都不肯退讓。她在那張端正肅然的麵孔上看出了對自己的鄙夷和嫌棄,除此之外,還慢慢品出一些旁的味道……
她眼波一晃,大膽的念頭在心裏破土而出,軟聲細語問:“王爺可是吃醋了?”
麵前的女郎一臉純真無邪,惹得元襄心頭咯噔一聲,頓時懾出一層雞皮疙瘩。在女人身上他從沒辦過拈酸吃醋之事,之所以介懷褻衣,不過是覺得鬱鬱不平罷了!
他隻覺可笑,咬牙道:“顧菁菁,你他媽沒帶腦子?”
攝政王在外麵一直端著道貌岸然的模樣,鮮少像這樣言語粗鄙。顧菁菁見他擰著眉頭寒著臉,伸著脖子瞪著眼,鬥雞一樣,儼然就是惱羞成怒,不由想起閨房密友的一句傳教——
「這男人呐,一旦你猜中了他的花花腸子,就像踩了他的狗尾巴,保準得被反咬一通。」
顧菁菁思量片刻,出其不意地環住他的脖頸。
耳畔暗香噴塗,元襄一晃神,隻覺那身嬌軀向他貼的更緊。
顧菁菁偎依在他耳畔溫儂軟語,嫣紅的唇若有似無地碰在他的耳珠上,“這種衣裳,菁菁委實不想穿,亦不想服侍旁人,不如王爺把菁菁留下罷。以後菁菁再也不裝矜持了,這些衣裳隻穿給您看,可以嗎?”
話音末尾,柔柔墜著一尾小鉤子,撩的人酥了半邊身子。
元襄先前就有體會,這小丫頭主動起來委實讓人心癢難耐,當下他的身體就不受控製地高漲起來。
“怎麽,想讓我收了你?”他凝向那雙流媚俏眼,右臂死死箍住她的腰,“我可給不了你名分。”
經過皇帝那邊的錘煉,顧菁菁的麵皮似乎厚了不少,饒是心裏厭煩,身子依舊軟綿綿的攀在元襄懷裏,少了以往的驚懼,多了幾分甜蜜的柔嫵。
“菁菁不要名分,等您玩夠了,就放菁菁離開長安,好不好?”她那雙俏眼蕩著春意,引著他的手覆上心口豐腴,繼而順著自己的腰線向下移去,“菁菁全身上下,可都是王爺的……”
元襄的掌心摩擦著她的衣料,那抹溫熱徐徐滾沸著他的血液。
她說的沒錯,從發絲到指尖,她身上的寸寸厘厘都是他撫弄過的,若被旁人占了去,除了可惜……
驀然間,他心尖竟生出一抹酸意。
突如其來的微妙情緒讓他赫然一驚,難以置信後,留給他的是深深的恐懼,他怎麽會對她產生這種悸動?
定是讓那些夢魘弄糊塗了!
“有功夫在這裏勾我,不如把心思用給陛下!”元襄有些咬牙切齒,手掌在她臋上狠狠打了一下,“時辰不早了,收拾收拾,趕緊滾!”
顧菁菁吃痛,本能地鬆開他,屋內撩人的鴛色登時煙消雲散。
她自是不想委身與他,但與卷入權鬥相比,兩害取其輕,不過是個權宜之計。既然他不肯鬆口,她也隻得作罷,臉上連個假意的笑容都沒了。
滾就滾,這破地方她才不想多待!
一炷香的功夫,寧斌送來了新的褻衣,款式規規矩矩,連繡花都是清新的玉蘭。
顧菁菁放眼打量,自嘲地笑了笑。
元襄未再碰過她,沉默地坐在圓桌前呷茶,見她收拾利落,沉聲道:“那種衣裳以後不許再穿。”
顧菁菁本就煩著,冷冷掀眸看他,“王爺還是要我去服侍陛下嗎?”
“要不然呢?”
元襄放下茶盞,徑直迎上她的視線。
針鋒相對,顧菁菁冷不丁生出一絲逆反情緒,讓她做著沒臉沒皮的勾當,憑什麽還要對她管三管四?
她小嘴一撇,沒好氣道:“既然王爺非要讓我當婊-子,那我何苦再立什麽貞潔牌坊,自是想穿什麽就穿什麽。王爺說過,男人就喜歡蕩的,您若想成事,那就別當我的絆腳石。”
說完,她嫵然笑笑,轉身離開了廂房,徒留元襄怔愣坐著。
絆腳石……
顧菁菁竟然說他是絆腳石?!
好半晌他才清醒過來,“咚”一聲放下茶盞,闊步追出去,發誓要好生治治她那矯揉造作的模樣!
可行到廊外,哪還有人影?
“死丫頭。”他寬袖一震,側頭對寧斌吩咐道:“把人都撤回來,這段時間本王不想聽到顧菁菁的任何消息!”
-
從匯江樓出來,顧菁菁沒有回府,在馬車裏安靜待了兩個時辰,適才趕往約定之地。
天幕泛黑時,長城人煙阜盛,正是盛朝最熱鬧的時候,顧家的馬車擠不進人潮,隻得停在邊緣地帶。
顧菁菁攜水桃在人群中穿梭,好不容易才找到浮瀾亭。
本以為來的尚早,不料容色清淡的少年早已站在亭子裏,手挑一盞俏麗花燈,黑發規整上束,挽著紫金螭龍冠,沉澈的眸光肆意眺望,似在人群中尋睃著什麽。
江風晃動亭子六角的燈籠,搖曳的光影落在他的繚綾襴袍上,百蝙刺繡流光溢彩,通身明豔似火,更襯得他風姿如玉。
顧菁菁頓住步子,而元衡亦在人群中找到了她。
兩人的眼神交纏在一起,她的心逐漸失控起來,跳地愈發沒有規律。
遊人不停推搡著,水桃催促道:“娘子,這邊人太多,咱們趕緊過去吧。”
“嗯。”
顧菁菁深吸一口氣,緩解著緊張的情緒,款款行至浮瀾亭邊。
駐守的精壯青年們認出她,即刻放她進了亭子。
來到皇帝身前,顧菁菁屈膝福禮,一雙美目溫柔含情,“沒想到衡郎今日來的這般早,倒是我散漫來遲了,還望衡郎不要怪意。”
元衡輕聲道:“無妨,我在宮裏待的厭煩,便提前出來透透氣。”
自打上次一別,他對顧菁菁的思念更深,那個深吻清晰烙在他心裏,勾起了他沉寂多年的欲-望。
明知不該有,但卻壓抑不住。
他漸漸有了活氣,每天都有按時服藥,一次不落,醒來就期盼著她的來信,更是掰著手指頭數日子。
日思夜想,好不容易才盼到了上元節。
終於見到了心頭好,他深吸一口氣平複情緒,將手裏的花燈遞給她,“前些時日我做了一盞花燈,送給你。”
顧菁菁一愣,接過來仔細斟賞。
這是一盞圓滾滾的四麵花燈,每一麵都繪有形態各異的美人像,畫工精湛,栩栩如生,俱是長著同一張秀麗麵孔,看起來竟有幾分眼熟。
她驚詫地看向元衡,“這是畫的我嗎?”
“恩。”元衡點點頭,俊秀的麵容稍顯靦腆。
顧菁菁凝眸看他,混亂的情緒在心頭不停交織,有溫暖,有愧意,亦有驚惶。
如攝政王所說,皇帝漸漸淪陷在圈套之中,收她入宮也是遲早之事,等待她的將會是什麽光景,她不敢去想。
兩人往來的信箋漸漸昭顯著皇帝的溫厚,與攝政王比起來更是青澀純情,她委實不想犯這個欺君之罪,可惜一切不在她的掌控之中……
懊喪的情緒席卷全身,她將花燈抱在身前,低頭囁嚅:“多謝衡郎。”
饒是周圍喧囂吵鬧,元衡還是聽出她話音裏的哀傷顫動,不由前邁一步,微微低頭覷她,立時發現她眸中氤氳的淚霧。
“你怎麽哭了?”他怔愣須臾,慌忙哄道:“可是我畫的不好看?既不喜歡,那扔了便是,別哭。”
夜風寒涼刺骨,他怕顧菁菁皴臉,卻又不敢唐突地碰觸她,一陣手忙腳亂後拿出帕子,輕輕替她拭淚,動作格外溫柔。
“沒事,有沙子迷了眼……”
顧菁菁知曉自己失態,趕緊收了情緒,握住元衡替她拭淚的手,抬頭時眼尾洇紅,格外惹人憐惜,“這邊好熱鬧,衡郎陪我走走吧。”
元衡還沒反應過來,人已經被她拉出亭子。
兩人在大庭廣眾之下牽手而行,顧菁菁玉麵生霞,呼吸愈發紊亂。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去握外男的手,還是在大庭廣眾之下,瘋狂中攜出幾分離經叛道的刺激。
元衡也好不到哪裏去,指尖上的溫暖化為如火的熱度,無情燒灼著他。
他不想壞了顧菁菁的名聲,然而卻沒有力氣回拒她,隻能步步緊隨著,任她牽引擺布。
此時此刻,曲江邊千燈萬盞,火樹銀花,映的周邊亮如白晝,商販的吆喝聲不絕於耳,每隔一段路程就有人圍成一圈,不時爆發出山呼喝彩。
顧菁菁漸漸忘記心頭不快,沉浸在歡愉的氣氛中。
元衡的眸光一直烙在她身上,滿眼熱鬧景,在他這裏不及她半分開懷的模樣。
兩人往前走了一段路,因著人越來越多,擠的有些乏了,便在曲江堤岸找到一處僻靜之地休息。
夜已深,月輪漫上了柳梢頭,數不清的天燈在蒼穹上搖搖晃晃,在江麵上投照出一片光彩斑斕。
顧菁菁坐在石階上托腮遙望,瞳眸被漫天燈火映的湛亮。
元衡默默陪著她,與她隔著大約半丈的距離,鼻息間全是她身上的馨香。
歇的差不多了,顧菁菁從袖襴掏出一枚精巧的同心結,側身係在元衡的玉帶上,眼波掠過他華貴的衣襟,微咽的喉結,望向他清俊疏冷的麵龐。
江風不停拂動,那盞四麵花燈在兩人身上晃出一陣動蕩不息的光影,化為淺薄的曖-昧氣息,交融進他們的眼神中。
因著有了先前的接觸,顧菁菁膽子大了一些,素手順著元衡的玉帶往兩側移動,寸寸勾勒著他勁瘦的腰線。
月照寒江,兩人的身影漸漸貼合在一起。
清幽的龍涎香傳入顧菁菁的鼻息,攜著些許草藥味道,她的耳朵緊緊貼在元衡的胸膛上,能聽到他的心髒發瘋似的跳動——
與她別無二致。
她闔上眼,嬌柔的聲線止不住發顫:“菁菁鬥膽,願與衡郎心心相印,夜夜相守。”
遠處燈火成海,陣陣轟鳴聲刺破雲霄,煙火綻開,在元衡微張的眼眸中留下一片流光溢彩。
他無處安放的手僵硬地抬在半空中,向她的輪廓寸寸靠近,在一聲煙火轟鳴中拋開所有顧忌,緊緊箍住了她的腰身。
得到了他的回應,顧菁菁攀住了他的寬肩,挺翹的小鼻尖劃過他的臉頰,刻意在他耳廓處留下些許濡濕,還有點點嫣紅口脂。
酸麻之意從元衡的尾椎處竄起,風馳電掣地席卷到四肢百骸,懷中人嫵媚至極,宛如一汪瀲灩春水,就快要將他溺斃。
迷蒙之間,隻聽她呢喃軟語:“今晚菁菁可以不回府,願與陛下共度良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