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廖清保持著半起的姿勢,不敢對聖上隱瞞,一五一十說道:“回陛下,檢舉之人乃是刑部吳忠瑀侍郎的二子,吳宣。吳宣今晚在外遊玩,見到有未婚男女當街親昵,並且坐著馬車出城去了,便在後尾隨,派扈從來到京兆府揭發。”


  “吳宣……”


  元衡默念這個名字,緩緩站直身,修長的指頭一勾,示意廖清起來,隨後又點了點自己的薄唇。


  廖清知曉這是什麽意思,不過是讓他們管好自己的嘴巴,立時表態:“臣和屬下今晚瀆職醉酒,明日定到京兆府請罰。”


  元衡見他識趣,命福祿賞銀,“這邊清冷,廖大人回吧。”


  “是。”


  京兆府眾人聽令,行禮後翻身上馬,夜色下翻湧起颯颯的馬蹄聲,眾人很快沒入黑暗之中。


  元衡回身看向侍奉左右的羽林軍,對為首的左將軍張宥說道:“身後有了尾巴都沒留意,罰俸半年。”


  張宥拱手應承:“臣失職領罰。”


  臨上馬車前,元衡的腦子極速飛轉。


  曲江邊幽會的男女那麽多,為何吳宣偏偏盯上他們?且這吳宣並不識得聖駕,他心覺得此舉名堂頗深,矛頭似乎對準的是顧菁菁,必須要查清來龍去脈。


  他再次看向張宥,“派人回去審審吳宣,弄清楚究竟是怎麽回事。”


  “是。”


  張宥領命,旋即點了一名巧將,責其快馬加鞭回長安控製吳宣。


  馬車上,忐忑不安的顧菁菁見元衡上來,慌忙問道:“陛下,究竟是誰向京兆府揭發了我們?”


  元衡坐在她身邊,將她散落的烏發攏在耳後,輕聲問道:“你可認得吳宣?”


  顧菁菁茫然搖頭,“不認得,可是此人所為?”


  “是。”元衡頷首,見她有些不知所措,隨即安撫道:“你不用害怕,朕已經派人徹查此事,不會走漏風聲壞你名譽的。”


  他覆上她的手,將其包在掌心,“不管出什麽事,朕一定會護著你的。”


  少年目光灼灼,堅若磐石一般,顧菁菁鬱躁的心漸漸平複下來,想抽出手卻又沒得半分力氣,麵靨的紅暈不知不覺到了耳後,“陛下方才不是說,害怕護不住菁菁麽?”


  她拿含情脈脈的眸子一覷,元衡跟著臉紅起來,“朕……朕會盡力而為的……”


  “那陛下會帶菁菁入宮嗎?”


  顧菁菁反握住他骨節分明的手,掌心早已變得濕漉漉的,事到如今,她尤記得攝政王的叮囑。


  馬車內遽然沉寂下來,靜的呼吸可聞。


  元衡反複權衡,最終還是割舍不下心愛之人。


  “菁菁,朕給你一月時間,若你後悔了,朕一定給你許個好人家,若你還執意如此……”他深吸一口氣,將顧菁菁擁入懷中,低頭在她耳畔呢喃:“若你還想跟朕在一起,那朕一生都不會放手。朕要讓你入主大明宮,努力給你全天下最好的東西,即便拚了這條命,朕也會好生護著你的。”


  拚了這條命,也要護著她嗎?


  顧菁菁有些發懵,心和眼眶一同酸軟起來,清亮的淚意惹得眸中光華流轉。


  盛朝的皇帝雖然孱弱多病,亦無實權,可他依然是世間最尊貴的人,如今卻像個尋常人家的郎君,對她說著海誓山盟的情話。


  饒是活的備受煎熬,可當聽到皇帝的錚錚表態,她還是忍不住悸動起來。


  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原來世間還會有郎君對她這般示好,溫煦如三春之陽,若沒有元襄在,該多好……


  顧菁菁暗自感歎,偷偷在元衡的朱紅襴袍上抹淚,雙手徐徐環住他勁瘦的腰,嗡噥道:“臣女多謝陛下。”


  經過京兆府剛才那一折騰,南水客棧自是住不了了。時下已過三更,顧菁菁不能回府,而元衡亦舍不得分開,兩人一合計,索性讓福庫去客棧買來新的被褥,換了個地界,在馬車裏將就著住下。


  這一晚,兩人如同新婚燕爾的夫妻,相擁著耳鬢廝磨。


  饒是食髓知味,元衡卻一直在隱忍克製,直到天蒙蒙亮,顧菁菁已然睡醒一覺,他才攜著淡淡的黑眼圈與她再次溫存。


  顧菁菁乖巧配合著他,雙手不時攥緊身下被褥,恣肆享受著那不曾有過的快意。


  既已入局,她隻能活在當下。


  晌午時分,元衡將顧菁菁送到陳府巷口,依依不舍與她告別:“你若想見朕就寫信來,朕會在第一時間出宮的,若不想見,那……那……”


  他支吾半天沒說出所以然,抿嘴看向顧菁菁,麵上似有幾分委屈,“你還會見朕的吧?”


  還真像個小可憐似的。


  顧菁菁被他的模樣逗樂了,抬袖掩住唇邊笑意,嬌聲回道:“自然會的,明日臣女就給陛下寫信,陛下記得回。”


  “回,朕當天便回。”


  許是她的笑太有感染力,元衡黑寂的眼眸變得靈動,素來寡淡的臉上也染起笑意。


  顧菁菁心下微凝,隻覺他笑起來格外好看,明朗文雅,宛如那些來長安趕考的小書生一般。


  “陛下笑起來真好看,以後要多笑一笑。”


  她發自內心的拋下一句話,紅著臉離開了黑稠馬車,兀自走進巷道內。


  水桃在顧家的馬車上守了一夜,見她平安無事的回來,小嘴一癟迎上去,“娘子……”


  “我沒事。”顧菁菁用食指勾去她眼角的淚,細聲道:“咱們快回府吧。”


  饒是皇帝床笫溫柔,可兩次侍寢依舊讓顧菁菁疲累不堪,回到府邸後洗洗便睡下了。


  幾牆之隔的二房院中,顧盈斜靠在水榭廊柱上,心不在焉的喂著池中鯉魚。


  為了報仇血恨,她找到愛慕她的吳胖子,讓他在上元節那天跟蹤顧菁菁,若發現其與男子私會,隻要不是權勢滔天的攝政王,都要前去告官。吳

  胖子人傻聽話,當即就答應了。


  昨晚吳胖子派人傳話,說事情成了。她激動的一晚上沒睡,興高采烈的等待著京兆府公開處刑顧菁菁的消息,不曾想對方竟然全毛全翅的回來了!


  “這吳胖子,究竟辦的什麽事……”


  顧盈氣呼呼地將魚食全部扔進水裏,隨後讓紫嫣去吳府討說法。


  半天後紫嫣帶回一個驚人的消息,吳宣和扈從們全部失蹤了,吳侍郎正派人四下尋找,再找不到可要經官了。


  顧盈聽後一陣膽寒,難道吳宣窺知了什麽秘密,被顧菁菁和其姘頭殺人滅口了?

  紫嫣見她小臉煞白,蹙眉問:“娘子,怎麽了?”


  “沒,沒事。”顧盈回過神來,正色叮囑:“咱們先前找吳胖子的事,誰也不能說,切記!”
-

  傍晚時分,皇帝回宮的消息傳到了攝政王府。


  昨晚宮宴元襄喝的爛醉如泥,當下頭疼宿醉,躺在床榻上聽著寧斌回稟。


  當寧斌提到顧菁菁昨晚沒有回府時,元襄立刻抬手止住,不耐煩地說道:“我先前說過,最近不要告訴我關於她的任何消息,忘了?”


  “是……”


  寧斌無奈,話鋒一轉稟著旁事,隨後退出寢房。


  屋內安靜下來,如同一潭死水。元襄望著床幔失神,右手緊捏成拳,一下下輕砸在炸裂疼痛的前額上。


  顧菁菁昨晚沒有回府,元衡也沒回宮,兩人定是在一起。孤男寡女共處,還有情誼在,會發生什麽可想而知……


  元襄倏爾燒心反胃,起身幹嘔幾下,反出的隻有苦澀膽汁,連口都沒漱複又躺下,如墜針氈似的翻來覆去。


  或許是他多想了,顧菁菁哪有這麽雷厲風行,說侍寢就侍寢了?


  短暫的安寧後,他的情緒又開始焦灼起來,反複壓製無果,氣的他猛扇自己一個耳光。


  啪——


  火辣辣的疼頓時讓他清醒三分。


  他到底發什麽神經?顧菁菁若能成功侍寢,他便離皇位更進一步,應該期待才是。


  不過一個閑暇時的玩物,何須介懷?


  元襄輕蔑冷哼,被子一蒙,閉眼裝死。


  一定是那該死的酒,把他的神誌麻痹了!


  就這樣渾渾噩噩的過了兩天,上元節算是徹底過去了。休沐三日的百官在正月十八這天大妝進宮參加朝會,像往年一樣,所經事宜皆由攝政王代理。


  巳時三刻,朝會結束。


  紫宸殿內,元衡喝了內侍奉上的湯藥,百無聊賴地來回踱步。


  這幾日他浮躁至極,總是靜不下心來,不知不覺走到偏殿銅鏡前,停下步子放眼注視。


  隻見鏡中人穿著規整挺括的靛色圓領常服,頭束縭龍玉冠,寬肩窄腰,容色清雋,細長的頸部貼著一片活血化瘀的赭色薄貼。


  他凝眸覷了一會,對著鏡子牽起嘴角,反複幾次,趕緊擺正神色。


  這笑的比哭還難看,菁菁該不會是在反諷他吧?


  元衡歎口氣,右手緩緩撕開頸上薄貼,露出兩枚泛著紫意的痕跡,襯著玉白的肌膚尤為乍眼。


  他眼波微凝,不由想起那晚美妙的光景。


  曾經旖旎的夢境化為真實,原來男女之間竟能那般醉魂酥骨……


  “陛下。”福祿在這時進來,嗬腰稟告:“攝政王求見。”


  元衡一回神,胡亂將薄貼粘好,眸中悸動消失不見,清咳兩聲道:“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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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襄:本王狠起來連自己都抽。


  顧菁菁:您老怕是有什麽大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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