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沒有一個人像你
何年年不喜歡過新年,理由無他:因為可能新年對於其他家庭來說就意味著一大家人終於可以聚在一起吃飯,孩子們可以穿新衣服拿壓歲錢,新年在古往今來都是中國人心裏分量最重的節日,辭舊迎新是中國人最美好的企盼,雖然舊的不一定非得擯棄,新的不一定招人喜歡。但是這個節日對於何年年來說卻和平常無異,她還是在異鄉和媽媽兩個人坐在一起吃頓好吃的,隻是這頓好吃的是別人口中的“年夜飯”;大年初一的早上,她會發現自己枕頭底下有媽媽昨天晚上放的壓歲錢,然後她就會懂事的在把錢放回到媽媽的錢包裏,不敢亂花也不會亂花。一切如常,何年年也會覺得滿足。但是何年年無論怎麽躲避鄰居黃阿姨家熱熱鬧鬧的年夜飯總會跑進她的視野,走親串門的景象總會撩撥她內心最深處的一根弦——有時候一切的不知足都是自己對比出來的——別人有一大家子而自己隻有媽媽。何年年每到這時候,她都會關上門,將外麵的一切年味隔絕在外,然後翻開一本本厚厚的書去和書中的人物一起經曆世事一起悲歡離合,隻有通過這種方法告訴自己:她也有一大家子的人,隻是不在一個國家一個次元甚至不在一個星球,但那又怎樣,總有一天他們會相遇會在一起過新年。也隻有通過這樣的方法,她可以在這個特殊的節日裏停止回憶她突然想起的她的爸爸。
“年年,你過來幫我把春聯貼上。”門外想起了媽媽的聲音把何年年從渺遠的思緒中拉了回來。
“來了。”何年年趕緊套上外套,小跑出去。春聯是何年年剛剛開始放寒假的時候無聊寫的,沒想到媽媽回家一看到放在角落裏的對聯就決定今年就貼這副了,何年年腦袋上劃過三條黑線,扯了扯嘴角,最後還是無可奈何的點了點頭。
其實她知道媽媽喜歡的這副寫的並不好看的對聯主要是因為她心血來潮寫的橫幅是:年年有餘——她的名字,媽媽的寄托帶著爸爸的影子。
“年年,我在這!”何年年剛剛停好自行車就聽到了不遠處遊樂美久違的聲音,她抬頭一看就看到了遊樂美站在樹底衝著自己使勁揮手熱情洋溢,腦後的馬尾隨著身體擺動著。
“你怎麽穿那麽少?”何年年走進才發現遊樂美隻穿了一件薄薄的針織衫,這幾天南城正在倒春寒,這樣單薄的衣服是難以禦寒的。
“不冷,不冷,你怎麽總是關注這些不是重點的東西啊?你看我有什麽變化嗎?”遊樂美皺了皺眉頭,晃著她的胳膊問到。
何年年當即給了女孩一個大白眼,“我們才多久不見,你能有什麽明顯的變化讓我一下子就發現?不過嘛,你好像變黑了哦。”何年年絲毫沒有顧忌女孩逐漸陰森的表情自顧自的說。
“何年年!”對麵的女孩咬牙切齒的說出這三個字做出要揍她的動作,何年年撒腿就跑,兩人就在街心公園的青石板路上追趕著,不時有路過散步的老人經過兩人身邊也隻是和藹可親的笑著,打著鬧著好一會兒兩人才就突然安靜下來坐在了路邊的長凳上。
“不是剛到那嗎怎麽突然又回來了?”何年年看著遊樂美奇怪的問道。
“因為前幾天我奶奶去世了。”遊樂美一句話說得不溫不火但是臉上的表情還是一下子抹上一層淡淡的憂傷。
何年年聽到這句話愣了一下,回想剛剛女孩平靜如水的語氣,看著她眼神裏有些不明湧動的情緒,何年年一時不知道如何接話,的確,對於生死這樣的大是大非一個沒有經曆過的人能有什麽發言權呢?更何況對方的反應並不是自己所能理解的歇斯底裏悲痛欲絕,相反的女孩平靜的出奇,一時之間,兩人都陷入了沉默。
良久之後,遊樂美緩緩開口:“沒關係的,其實我自己在納悶為什麽能夠那麽平靜一點都不難過。爸爸在飛機上跟我說她病得非常嚴重一直在叫我的名字,一大家子人圍在她身邊,可是她到最後一刻心心念念的都是最不讓她省心的二兒子和她沒了媽媽的孫女,等到我和爸爸到家的時候,她剛走,眼角的淚還沒有墜落到地上,大伯衝過來生氣的揪住爸爸的衣領哭喊著:‘你這個沒良心的,為什麽要讓老人家帶著遺憾走?就不能早點回來嗎?’爸爸看著躺在那一動不動的她一下子跪在地上哭著喊著,大家都圍了上去勸他說他。但是從始至終都沒有人注意到站在角落裏的我——給她添了最多麻煩的孫女。不過,幸好沒有人注意到我,因為我發現我哭不出來,眼淚擠都擠不出來,隻是木然的看著她,等著她起來揪著我的耳朵大罵我那離家出走的媽媽心疼我那迫於生計外出打拚的爸爸,等著她起來罵罵咧咧的為我去教訓班上欺負我的男孩然後再回來的路上大聲的訓誡我沒有出息??????可是我等了很久腿都麻了也沒有等到她睜開眼睛看一看我。”女孩的聲音有些沙啞,襯得周圍一片寧靜。
何年年認真的聽著,眼睛好像有點濕濕的。
“從回家到去殯儀館在到舉行葬禮這些天以來我一直都沒有哭出來,情緒繃得太緊了,因為我一直都覺得她沒有死,她還會醒來。畢竟我們才分開不到兩個月,我走的時候她的身體還很好,而且她一生都這麽強勢,上天怎麽可能這麽輕易的就索了她的命,這不可能。直到葬禮舉行完了,大伯母在飯桌上說起了她,說她其實早就查出來生了很嚴重的病,但一直不願意住院,因為她擔心我,擔心我沒人照顧會想媽媽會難過,病在她身上挨著,直到我走了,她也終於堅持不住了,病來如山倒,隻是沒想到她會倒得那麽快。像是那麽多天一直壓抑的情緒終於找到了釋放的渠道,我在飯桌上哭的稀裏嘩啦的,哭到最後差點閉過氣去。”說到這時,遊樂美的聲音有些哽咽,遠處的天空傳來了陣陣鴿哨聲,像一隻悲傷譜成的曲子。
“你看,所有親人其實都是愛你的,他們隻是不會表達而已。”何年年知道自己現在說的所有話都顯得蒼白無力,卻還是堅持要說。
“對啊,她一生重男輕女嫌貧愛富,一生都想做個人上人,但是我的存在就一直都在提醒著她為數不多的失敗——她居然看中了一個大難臨頭各自飛的而兒媳婦,留下了我這樣一個拖油瓶。她在人前真的很會說話,可是麵對我她卻不會說話了,所有的愛意都表達得那麽的深沉,明明知道我很笨看不出來??????”女孩說話的聲音越變越小聲,最後幾乎聽不清楚了。
何年年摸了摸女孩的頭,是跟許予遲學的“呼嚕呼嚕毛嚇不著”,女孩抬起頭眼神晶亮晶亮的,像是兩顆黑葡萄,女孩揚起嘴角衝著何年年笑了卻在下一秒眼角滑下了一滴淚,來不及在臉上停留啪嗒掉在了地上。
“吳梓楠也要走了。”何年年看著遠處天空試圖轉移話題。
“怎麽回事?”遊樂美胡亂擦了擦眼淚。
何年年言簡意賅的吳梓楠的事情說了出來,遊樂美聽得認真。
“你看,其實她過很不快樂。”何年年最後說道。
“是啊,有時候眼睛看到的不一定就是事實啊,我以為她很快樂。而且我固執的認為她的快樂是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卻沒有發現其實我自己比她快樂多了。”遊樂美自嘲似的笑了一笑。
後來她們互道再見,朝著相反的方向回家了。何年年在路上回顧這剛剛遊樂美最後講的一句話:“你還記得那次方胤沒跟老師打報告就進教室的事嗎?其實他一直都很穩重很聽話,其實他一直都在教室的外麵等著下課,但是你又恰巧被語文老太叫起來回答一個大家都不知道答案的問題,然後他就想著幫你擺脫窘境於是直接走進教室了,語文老師的目標就轉移到了他身上了??????”遊樂美一字一句的說著,何年年的表情越來越複雜。
“所以說他喜歡你。”遊樂美在兩人分開的十字路口衝著她大喊,然後絕塵而去,背影就像當初的吳梓楠一樣像個女俠。
何年年愣在原地,在他們這樣的年紀能把喜歡二字說的那麽坦然的或許隻有她的奶茶了。
我們總會在生命最初遇到會影響我們一生的人,就像遊樂美的奶奶之於遊樂美,方胤之於何年年,吳梓楠的媽媽之於吳梓楠。如果有一天在時光的列車上與他們走丟了,你就會發現再也沒有一個人像他們,他們也會發現再也沒有一個人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