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腰傷一
火勢實在太大的時候,可以在上麵放些橘皮和柚子皮,立馬能冒出許多帶著香味的煙來。
如法炮製,等到用完兩根又長又粗的大木頭之後,十來日也便過去了,這些臘肉臘雞臘排骨等就算熏好了。
然後高高地懸掛於通風幹燥之處就大功告成了。這種東西,一般能存放兩三個月,氣溫要是比較冷的話,懸掛風幹的越久,保存的時間也越久些。
等到了冬日裏,什麽時候想吃,都能切一塊下來,用任何方法烹煮,滋味都是妙不可言的。尤其是冬日裏天寒地凍,能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感覺,真是想想都幸福。
滿月瞅著院子裏竹廊之上懸掛了滿滿的臘肉等,還有各個屋簷之下,全都豎了竹竿子,懸掛滿了這些熏好的肉類。
手上的針線活也差不多做完了。
已入初冬,院子裏的每個人身上都穿得十分暖和,就連猴小瓜都不再畏懼冬天的寒冷,戴了一個小小的帽子,在院子裏麵和一堆人追逐。
滿月眼見著天色有些暗沉下來,又聽見大風呼呼的聲音,指不定等會子會有一場大雨,便帶著隱川和田鴻等人,麻溜地收拾起滿院子的熏肉幹貨來。
果然,在所有的熏肉幹貨都被塞進廚房和屋子裏之後,沒過一兩刻鍾,天空便落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那雨裏摻著寒意,冷得人直打哆嗦。
竹亭四麵的席麵已經被放了下來,裏麵還有一盆正在燃燒著的柴火,一下子將竹亭裏麵烤得暖烘烘的。山中下雨的時候實在沒有什麽事情做,滿月幾人便圍在這盆柴火旁邊,靜靜地聆聽雨聲和風聲,時不時也說上幾句話。
那光景,好生愜意。
誰料,雨一停,院子外麵便傳來一陣焦急的呼喊聲。
“滿月姐、秦大哥……”說完這幾個字,又帶著沉重的喘息聲。
這聲音,十分稚嫩。滿月挑眉,這可不就是方梅的聲音嗎?
“栓……”滿月本想叫栓子出去看看是怎麽回事,誰知道她才吐了一個字出來,就看見對麵的栓子刷的站起身來,一下子翻過竹廊的障礙,看樣子是往院門口方向去了。
然後,就是一陣對話聲傳來——
“方、方梅姑娘,你怎麽了,這樣急急忙忙的?”說話的人正是狂奔出去的栓子。
“我……我娘她……”方梅是一路從家裏跑到河邊的,撐著竹筏子的時候著急得差點栽到河裏去,上岸之後更是一秒也不敢耽擱地往秦家小院這邊趕來。因此現下已經著急得有些喘不過氣來了。
聽著方梅這兩三個斷斷續續的字眼,栓子是看在眼裏,急在心裏的。
他正欲伸出手去,想要安撫安撫她,誰知道她呼吸夠了,一邊往前走去,一邊問:“秦大哥、滿月姑娘在不在?”
栓子的手,有些無處安放,訥了半秒,這才快速收回。
他們說話間,滿月已經從竹亭裏麵走了出來,看見一臉十萬火急的方梅,臉上淚痕斑斑,頭發也不知是被雨水打濕的還是怎麽,濕漉漉的貼在臉上。
“在呢在呢,姐姐在。”滿月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連忙加快了腳下的步伐,走上前去扶住了方梅,“發生什麽事了?”
方梅看見滿月姐,就像得了定心丸一樣,這下子說話都不像之前那樣十萬火急了,不過言語神色之間,仍舊是掩不住的害怕和無助。
“滿月姐,這兩天下雨,村裏路滑得很。好不容易雨停了,我娘她早上去菜地裏摘菜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勉強回到家中,她才肯告訴我,她腰疼得厲害。嗚嗚,滿月姐,我娘她現在躺在床上起都起不來了,你說我該怎麽辦啊?”
方梅邊說邊流淚。這些年來,她和她娘相依為命,平日裏連病都不敢生的,盡量好好照顧著自個兒的身子。
這要是突然出現個什麽大災大病的話,一家子的東西都抵不上什麽的。
即便是小病小痛的,兩人差不多也是忍忍就過去了。尤其是她娘,這些年除了田間勞作,還要做些別的活計來掙幾個銅板,算是貼補家用,或者三不五時,買點葷的回來,算是給她打打牙祭、解解饞。
誰知道,誰知道今天,這大病大災,竟然真的出現了。
方梅想都不敢想,也不知道該怎麽辦,這才一路狂奔著來河對岸的秦家。
滿月聞言連忙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撫道:“別怕別怕,我和你秦大哥現在就駕著馬車,接幹娘去石壇縣看病。外麵大夫們的醫術都不錯,幹娘肯定沒事的。”
聽了這話,方梅這才停止了哭泣,兩隻大大的眼睛都有些紅腫,睫毛也都被打濕了。
栓子趕忙過去牽了馬車,對滿月夫妻倆說:“要不,要不我也去吧,這樣也多一個幫手。”
滿月點頭應了,囑咐田鴻和李超帶著小李霞跟猴小瓜,一起在院子裏看顧。
滿月帶著方梅上了馬車裏麵,隱川和栓子則坐在外麵駕馬車的地方,當下朝河邊趕去。到了河邊,隱川先把滿月和方梅載過了河,好讓她們兩個先回去看看楊嬸怎麽樣了,然後才和栓子一起,把馬車分次運過了河。
馬車到了楊嬸家門口,栓子主動請纓背著楊嬸到了馬車裏麵。一行人都坐穩當之後,隱川這才駕著馬車往幽峰村口那邊趕去。
剛停的雨,山路原本不適於趕路的,可是楊嬸的傷勢實在耽擱不得。所幸馬車比牛車安全舒適一些,隱川這才萬分警惕地在山路之間駕著馬車趕路。
也因為這樣,這次等他們趕到石壇縣濟世堂的時候,差不多快要兩個時辰過去了。
馬車即便舒適些,一路上還是斷斷續續的顛簸,馬車裏麵的楊嬸,暈乎乎的有些睜不開眼睛。方梅見狀,更是一直止不住地抹著眼淚,一刻也不敢停歇地跟她娘講話,希望她不要睡過去才好。
馬車外麵的栓子,一顆心差不多也是揪著的。他又小心翼翼地把楊嬸給背了出來,跟著滿月幾人往濟世堂裏麵走。
濟世堂今天的生意比較清淡,隻有一兩個人在等著拿藥包。劉二生看見秦大哥和滿月姑娘這回帶了這麽多人來,再看見栓子身上背著的人,一下子明白過來,還不等他們開口,便給他們往裏間帶路。
一邊領人走著,一邊喊:“柳大夫,有病人來了!”
裏間的柳大夫聞言抬起頭來,有些滄桑的臉色瞬間亮堂了起來,忙起身迎著:“滿月姑娘,秦兄弟。”跟他們打了個照麵之後,看見一人背上顯然快要暈過去的病人,這才立馬往裏麵指了指,“快,快,快把人放到這床上來。”
裏間裏麵有一個簡易卻幹淨的床鋪,看起來應該是給傷勢嚴重的人準備的。
栓子背著楊嬸走到床邊,在幾人的幫忙下,又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到了床上。
方梅正要開口說明她娘的病因,卻被柳大夫揮手打斷了,“小姑娘,你先別說話,讓老朽診診脈再說,如何?”
方梅自然閉緊了嘴巴不出聲。這大夫看起來可比村裏的土郎中靠譜多了,他既然這麽說了,就一定有辦法的。
她心裏稍稍安定了一些,又轉頭用萬分感激的眼神看著滿月夫妻倆。若不是有他們的幫忙,說不準今天她娘摔成這個樣子,還隻能勉強找那村子裏的土郎中看病呢。
滿月回給了她一個放心的眼神,又轉頭去看那柳大夫診脈。方梅的眼神這下子無處安放,一不留神碰上了栓子的眼神,待看清楚他那眼神裏麵異樣的情意之後,便飛快地收回了視線,可又不想看她娘痛苦的模樣,隻能低著腦袋,頗有些垂頭喪氣地盯著地麵。
斜對麵的栓子,不明白為什麽方梅姑娘會如此逃避他的視線。難不成也像一開始他自己那樣,是因為緊張和害羞嗎?
想到這裏,栓子心底不知不覺泛起一股甜,也不再盯著方梅姑娘,轉頭過去認真看柳大夫診脈。
小片刻的時間,柳大夫收回了診脈的那隻手,看著床榻之上病人痛苦的神色,轉過來對滿月幾人說:“病人可是摔跤摔到腰了?”
方梅心道這老神仙好生厲害,訝異得連連點頭。可惜她沒反應過來,她就站在柳大夫的身旁,他怕是看不見自己點頭來著。
幸而滿月開口回答:“正是了,柳大夫。今早我幹娘去地裏摘菜,因雨後路滑,不慎跌倒,回到家中就一直喊腰疼,現下便是這副光景。”
方梅又心道,怎麽滿月姐同樣和她都是在幽峰村裏長大的,說出來的話竟然這麽有條有序,聽起來更像是文化人的樣子。她記得聽村裏人提起過,滿月姐打小也不識得幾個字啊。
興許是滿月姐天生聰穎吧,不然也不會遇到同樣出眾的秦大哥了。方梅自想自答著。
隱川聽了自家小媳婦的言語,也生出了不一樣的心思來。果然,他以後也要多學學說話方麵的東西,才能比小媳婦更好。
不是他非要同小媳婦比個什麽,而是他打心眼裏覺得,他隻有變得比小媳婦強,才能更好地保護小媳婦。
柳大夫聽完這意料之中的回答,捋了兩把胡子,麵上卻現出了棘手之色,“病人常年勞作,看樣子應該也沒得什麽進補,身子虧空得有點厲害,想來長年累月小病小痛都是忍忍就過去了。”
方梅聽罷,又很是無奈地點點頭,也不管柳大夫是不是看得見。
柳大夫繼續說,“這次摔了一跤,傷到腰可不是小事。舊病添新疾,一起爆發出來,可不能小覷啊。老朽……”他說到這裏頓住了,不知為何神色有些愧疚。
方梅焦急開口詢問:“柳大夫,這病沒問題的是不是,你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許是連她都聽出來了柳大夫言語間蘊含的意思,這才有些不知所措地寄托起希望來。
柳大夫點了點頭,複又搖了搖頭,“這病興許有辦法治的,隻是,隻是老朽常年給人看病開藥,一直擅長的是風寒一類的內症,這,這跌跤跌傷腰的外症,老朽卻是並不擅長啊。最多給人看看小跌小損,這位病人的腰傷有些複雜,老朽實在無能為力啊。”
聞言,方梅的眼眶裏霎時蘊滿了眼淚,就差啪嗒一聲掉到地上了。
滿月卻抓住了柳大夫話裏的緊要意思,“柳大夫,那你說有辦法治,又是為何?”
柳大夫很是滿意地看了她一眼,這才快速開口說:“你們不妨去鬆嘉郡的永安堂試試。老朽一直聽聞永安堂對這類腰傷等外症,最是有辦法了。”
“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出發。”總結得言簡意賅的,是滿月身邊的隱川。
滿月幾人跟柳大夫道了聲謝,這才迅速帶著楊嬸出了濟世堂,上了馬車往石壇縣口趕去。
濟世堂裏拿藥的人都走光了,夥計劉二生撓著側邊的腦袋,很是不解地問:“柳大夫,這腰傷,你真治不了嗎?”
他明明記得,石壇縣的百姓要是有個什麽腰疼的毛病,都是找柳大夫來醫治的。
柳大夫看著外麵的馬車聲遠了,這才低低歎了口氣,道:“皮毛能治些,今天這個病人的腰傷,頗為複雜,我是有些束手無策了。”
劉二生“哦”了一聲,毫不懷疑地繼續裝起藥包來。
柳大夫拂了一下袖子,往裏間走去。
哎,若不是金滿玉的劉少奶奶太過仗勢欺人,凡是從前跟滿月夫妻倆做過生意的,都得立刻斷了生意往來,否則就是福來酒樓原來那薛掌櫃,同樣舉家搬遷的下場了。
不過今日這病症,若是讓他來治,還真沒十足的把握,倒不如真讓鬆嘉郡的永安堂來接手比較好。
那永安堂,確實是出了名的診治外症所在。
他看床榻之上的病人送來的很是及時,應該還能撐上個幾天,到時候也不會延誤診治時機。
這樣,不僅能減少他給病人診治期間,有人會來騷擾阻攔的可能,還能暫且保得他這世代家傳的濟世堂,不會落入惡人之手。
他的醫德,不妨丟點也罷,也罷也罷啊。柳大夫很是小聲地長長歎了口氣,又一拂衣袖,頗為無奈地走進了裏間。
隱川一車人到達石壇縣口,拐了個頭往不遠處那座很長很長的大山趕去。
因著今天出來的匆忙,一路上什麽吃的也沒有帶,幸好弓箭和鐮刀是隨身攜帶的,沒有落下。
方才在石壇縣的時候,還是小媳婦喊他停下來,讓栓子去包子鋪買了些包子和饅頭。
馬車上的人還沒吃過午飯,有了熱騰騰的包子,便立馬分食了,這才有足夠的力氣繼續趕路。
其實隱川倒沒有什麽,即便他幾天不吃喝,也是精力充沛的,不過其他人就不同了。
現下是初冬,天氣已經冷得讓人瑟瑟發抖了,山林子裏的獵物十有八九都已經找了地方冬眠去了。因此天黑之後,隱川在山上尋了個隱蔽所在,在馬車旁邊點了一堆柴火,讓小媳婦等全都歇息在馬車裏麵,他和栓子則坐在駕馬車的地方,靠著馬車,兩人輪流守夜。
馬車篷子裏麵雖然算不上非常暖和,可是也不冷,比之前夜宿的山洞要好多了。
外麵靠近馬車的地方還生了火,烤得馬車裏麵也有些暖烘烘的,甚至到了後半夜,馬車篷子裏的人也沒有發生被冷醒的事兒。
不過外麵的二人,看起來卻沒那麽好過了。隱川倒是不覺得冷,隻是另一邊的栓子,似乎有些瑟瑟發抖。隱川這才堅持著和他換了地方,坐到了馬車的另一邊,離火堆比較遠的那處。
栓子起先說什麽也不肯換位置,還是後麵隱川沉著聲音吩咐,這才沒有辦法的換了。不過顯然坐到了靠近火堆的這一處,確實要暖和了許多。
栓子心裏清楚地知道,忠誠是忠誠,而方梅姑娘則是方梅姑娘。
秦大哥和滿月姑娘對他的恩情大過天,什麽東西在他心中都不應該超過這兩人的份量才是。
在栓子值守的時候,他竭盡全力、警惕性全開,“嚇”得沒有一個獵物敢靠近。
第二日一早,山林子間大霧彌漫,縈繞在身上手臂的,不知是細雨還是濃霧,讓人分不清楚方向。
地上的柴火盡數變成了一堆黑灰,依稀有一兩縷淡淡的白煙升騰而起,不過片刻,便融進了大霧。
隱川掀開馬車簾子,看見裏麵的小媳婦合眼靠著,而一旁的幹娘,臉色看起來卻沒有昨天那樣慘白了。
興許是由於方梅整晚都摟著幹娘的緣故,舒適的位置才能讓她的病情沒有加重的趨勢。
馬車裏的幾人仍舊熟睡著,應是昨日奔波勞頓的緣故。
“栓子。”隱川放下馬車簾子,控製音量喊了一聲,“我們先把火堆升起來,將昨日剩下的饅頭全都拿出來,用火烤烤。”
這樣濃的大霧,四五步之外便看不清楚前麵的事物。繼續趕路的話,恐有危險。
還是等霧散開些再繼續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