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髒了手
一頓火鍋涮了一個多時辰,要不是一桌人全都被辣得不行了,估計還可以撐得久一點。
反正滿月自覺是不行了,她一邊吃火鍋一邊吃了兩碗飯,哪裏還撐得下去。隻吃到一半的時候,就停下筷子不動了,不過還是端著茶杯,一邊喝茶,一邊陪著其他人,瞄了一眼身旁的隱川,又順便往外麵看了幾眼不停飄落的雪花。
這雪花紛紛揚揚的,連綿不斷。滿月端坐著,內心對這場初雪,默默許了個願。
惟願,歲月靜好,白頭偕老。
這場初雪不知道有沒有聽到滿月的願望,竟然一點兒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兩日過後,已經將院子裏的世界變成了白瑩瑩的。
而放眼望去,院子後麵那些連綿不斷的山頭,全都戴上了白色的帽子和圍巾,隱約還可以看見白雪皚皚之間透露出來的一些綠意。
秦家前麵的那條小河,已經被凍住了。若是陌生人前來,沒有細細聽到那冰雪底下流動著的潺潺聲,怕是根本發現不了這裏還有一條蜿蜒而下的小河呢。
秦家向來都是在這條小河流裏取水的,現下小河結冰被凍住了,用水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麻煩問題。
滿月幹脆帶著人,拿上工具,去河邊取雪鑿冰。
取雪裝到桶裏麵,是為了帶回去,放到鍋裏化開,好拿來用。而鑿河麵上的冰,卻是為了釣魚。
事先在院子裏的時候,滿月拿出兩根繡花針,放在火上麵烤軟了,再用鐮刀使巧勁,把繡花針彎成了鉤子的形狀,用上一根線吊著,再往魚鉤上頭戳點餌料,算是最簡易好弄的釣魚工具了。
幾人到了河邊,很是大膽地想直接往冰麵上麵繼續前行,被隱川一聲喝止了。
這地方每年都會下雪,這條河每年也都會結冰,但是這結冰的厚實程度可都不一樣了。
他見過有些餓極了的野獸,尋不到食物,迷路一般走到這河水冰麵之上,然後噗通一聲,冰麵裂了,野獸掉了進去。
由此可見,這河水之上的冰麵,極具危險係數。
隱川拿起手中那根有些長度的木棒,探路似的,先是用力戳戳前麵的冰麵,發覺很是牢靠之後,這才繼續往前麵走去。
經過他的鑒定,劃出了一個安全可靠的區域,能讓滿月她們在這個範圍之內活動,其他的冰麵,就要慎行。
滿月看著隱川劃出來的這個區域,想著隻是鑿個小洞釣魚,應該是夠用了的。
她隨便選了個地方,讓拿著鐮刀的田鴻和李超開始鑿冰麵。而栓子則提著木桶,在旁邊裝雪。
片刻的功夫,一個直徑半臂長的洞便鑿出來了。滿月趕緊把魚鉤扔了進去,繩線的另一頭扯在自己的手裏。另外一根魚鉤在隱川的手中握著,他也學著小媳婦的動作,將魚鉤甩到洞裏麵。
可是過了片刻鍾,還是沒看見有魚兒遊過來。
滿月幹脆抓了一把餌料,直接撒到水麵之上。
餌料有些許的重量,有些漂浮在水麵上搖搖晃晃,有些已經快速沉了下去。
還不到片刻的光景,清澈的洞口水麵,一下子遊來了許多的魚兒,爭相吃著這些餌料。
滿月和隱川的魚鉤線同時在手中抽動了一下,趕緊把線一提,扯了起來,果然釣到了兩條肥魚。
肥魚被甩到旁邊的冰麵之上躺著,時不時撲騰兩下。
看見一把餌料可以引來這麽多魚兒,滿月又甩了一把,隻是這回沒有用魚鉤來釣魚了,她和其他人直接動手,開始用抓的。
由於洞口是被鑿開的,周圍不能一直待太多人,更不能待太久。等到抓了八九條魚之後,滿月等人這才離開。
天色漸漸昏暗起來。
冰麵外麵不遠處的一棵大樹後麵,探出了一個腦袋。穿得不夠厚實的常慶有看見對麵沒有一個蹤影了,這才敢冒了出來。
他躲在這棵大樹後麵的草叢裏麵,有一刻多鍾了,差點沒被凍僵過去。
不過今年算是穿得比往年更加暖和了些,這都是因為爹娘手頭上有了些銀子,是把他那個姐姐嫁到秦家之後,換來的銀子。
可是他不僅耳朵裏天天聽到村裏的人都在說秦家過得怎麽怎麽樣好,又每每看見隔壁那楊嬸家的方梅,次次從秦家吃飽喝足回來之後的滿足開心模樣;還今日親眼看見,秦家,不光是他那個姐姐和姐夫,更連那些聽說隻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外鄉人,都穿得夠暖和的。
不僅是他想要的棉布衣裳,人人外麵竟然還有那些棉襖子棉衣,腳底上穿的更是厚厚的布鞋。
這一切的一切,本該是也有他的一份的。他可是常滿月的親生弟弟啊。
可是不知道她這個姐姐究竟是怎麽了,自打那一回生大病、嫁人之後,竟然直接和他們家斷絕了關係和往來。
關係不關係,他倒是沒那麽在意。可是誰讓隔壁那個沒爹的方梅,都比自己的日子還過得好呢。原本她的日子,可是不如自己的,就連吃食,也比不上自己十天半個月能吃得到雞腿。
可是現在,他都快要羨慕死了。方梅竟然時不時就能去秦家吃好東西,就算不過去秦家,還有秦家的人送過來。
這不就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好日子嗎?竟然沒被自己給趕上!
尤其是這兩日,他無意間聽說了秦家最近搗鼓出一種新吃法,據說叫火鍋的,那滋味,都被村子裏的人給傳得天上有地上無的。
他這才沒忍住,時不時往河對岸這邊打量幾眼。今天正好看見河邊冰麵上有人,他就悄悄來瞧了幾眼,竟然看見他那個姐姐帶著人在冰麵上取雪鑿洞的。
他當時暗暗覺得這些人是不是蠢啊。這大雪天的,村子裏的人不是躲在被窩裏麵躺著,就是窩在灶屋裏火堆旁蜷著。
唯獨他們,雖說穿得厚吧,也不至於來這冰麵上沒事找事啊。
可沒過一會子,他就看到他們抓到好多大肥魚,原先的暗暗嫌棄,變成了不可思議、全神貫注地盯著。
等人都走遠了,他還是不想離開,心中想要吃火鍋的念頭,鬼使神差地推搡著他往冰麵那邊走過去。
他想,他才十一歲多點,說不準姐姐和姐夫也能像對方梅那個外人一樣對他呢。
誰知道常慶有才走到冰麵之上,隻聽見冰麵“嘶”了一聲,然後他就掉到水裏麵去了。
這個地方,剛好離原先隱川劃出來的那個圈,有些距離。
冰冷的河水,幾乎是刺骨的涼意,一下子卷席了他的頭頂,把他整個人都泡在了冰水裏麵。
常慶有會水,但是冰麵裂得太快,他根本來不及有所反應,掉下去之後,在冰水裏麵,發自本能地撲騰了兩下,這才反應過來要自己遊上去。
可是他剛才本就被凍了好一會兒,現在又被冰水一泡,牙齒都在打顫,哪裏使得上什麽力氣。
但是這種生死關頭,還是要拚盡全力的。常慶有不管雙手伸展之時,冰水浸透身體的寒涼,一個勁往冰麵上遊。
可是麵前的冰麵一點點在破碎開來,他的手才搭上去,整塊邊緣冰麵就立馬啪嗒掉了下來。
常慶有生出一種恐懼的念頭,縱使他平日裏被他娘寵著,這下子也意識到,這是一個危險的情況。
“救命啊——有沒有人啊——救命啊……”他開始拚命呼喊著。
因為他感覺到雙腿已經有些不聽使喚、就像是失去知覺一般。
邊緣的冰麵一直啪嗒破碎,常慶有的心也在滴血,“啊——我還不想死啊,我不想死……爹,娘,有沒有人啊,救命啊——”
秦家小院方才取回去的雪已經被用掉大半了,田鴻幹脆提了木桶,往河邊冰麵這裏走。
還沒等他走到冰麵,就聽到若遠若近的呼救之聲。
田鴻連忙加快腳步,穿過一個小坡,看見麵前不遠處的冰麵之上,已經破開了好大一塊。
裏麵還有個人,正在掙紮撲騰著。
田鴻什麽都沒有多想,用手上的木桶一點一點快速試探麵前的冰麵是否可靠,然後漸漸走到了有些裂縫的冰麵這邊。
他伸出木桶,勉強遞到這人麵前,“快,抓住這個木桶,我拉你上來。”
在冰水裏麵掙紮著快要脫力的常慶有,突然看見這麽一根救命稻草出現在眼前,自然是一把抓住了木桶,一點一點奮力往冰麵之上挪去。
“快,堅持住,還有一點點,你就上岸了。”田鴻咬著牙說,然後伸出一隻手,一把抓住了這個落水的人,用力把他扯了上來。
常慶有上岸之後,顧不得全身的僵硬,隻盼著能離這個裂開的冰麵遠一點,半爬半走地往前挪動。
田鴻看著這人不過是個十一二歲的孩子,一把將他拉了起來,說:“爬什麽?這樣沒有誌氣!你先到那岸上去。”
常慶有一時六神無主,聞言自然往岸上跑去。
田鴻轉身,去了個還算安全的冰麵之上,裝了一桶雪,這才走到岸上。
常慶有站得歪歪扭扭的,身子作蜷縮狀,還抖得有些厲害。
田鴻走在他旁邊,說:“你全身都濕透了,不如先和我走。”
他一說完,果然看見這個人跟了上來,便加快了腳下的步子。
兩人一前一後到了秦家院子。
田鴻進了院門之後,把那桶雪擱在廚房門口,回頭看見一隻腳邁在院門口,猶疑著要不要進來的人,提高了音量,“你要是不想進來,就哪裏來的回哪裏去吧。”
常慶有知道,這應該就是秦家院子了。畢竟他已經成功來到了河岸對麵了,而這裏,隻住了一戶人家。
方才冰麵都破碎、有了缺口,現在再讓濕漉漉、冷得發抖的他往回走,那剛才不如不要救他算了。
他要進不進的那隻腳,終於抬了起來,往院子裏麵走。
滿月和隱川聽到田鴻提高了音量說的話,出來想看個究竟,便看到了正走進來的人。
滿月看了兩眼,這才眼熟地認出來,這個好像是原主的弟弟。
原主和他弟弟的感情不算深厚,甚至可以說是不好的。今天這是怎麽了,常慶有居然一個人、還是濕漉漉的,跑到她家來了。
田鴻看見滿月姑娘和秦大哥的眼神有些不對勁,看起來倒像是認識這個落水的人一樣。
他連忙開口解釋說:“這是我剛才去河邊取雪,救下的一個落水人。”
常慶有看見他這個姐姐一直不說話,心下覺得有點不是滋味。他本能地想罵幾句,可是下意識裏明白,這裏是秦家,不是可以任由他、護著他的自己家。
“這是,我出嫁前,家裏的弟弟。”滿月的聲音很是平淡,仿佛在說一件極為尋常的事情,“田鴻,你找件衣裳給他換;栓子,你等下去楊嬸家送飯菜的時候,順便告知下隔壁院子,說他們的小兒子在這裏,叫他們趕緊來接……”
還有一個“走”字沒有說出口,院門口便傳來了極度憤怒的指責聲。
“常!滿!月!”白田花看見小兒子正渾身濕淋淋地站在秦家院子裏,立馬快步上前,“你要和我們這些親生父母斷絕關係就斷絕關係,可是這是你的親弟弟啊,從小和你一起生活、一起長大的親弟弟啊,你竟然、竟然讓他在大雪天裏,全身濕成這個樣子,你安的什麽心啊!”
白田花不帶喘氣地指責完,然後極度愛撫地靠近小兒子,拿一雙慈悲憐愛的眼睛,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然後傷心開口,“我的兒啊,你冷不冷,肯定凍壞了吧。”
在白田花後麵跟上來的常海三,有種想好好打一頓常滿月這個死丫頭的衝動,但是看到院子裏麵這麽多人在,自覺不是敵手,這才把行動忍了下來,可是嘴裏的怒氣怎麽也忍不住。
“滿月,慶有全身濕透了,真是你們弄的?”
滿月心中沒有半點波瀾,靜靜看著院子裏這幾人一唱一和。這又不是她的父母和弟弟,她哪裏會有什麽感覺呀。
更甚,這些所謂難聽的、指責的話,她都覺得他們像是在說他們自己。
隱川護在小媳婦前麵,音量雄厚,“是又怎麽樣!”
明擺著一臉你能奈我何的架勢。
滿月被他逗樂了,嘴角掩不住的笑意。
這場麵,看在常海三和白田花眼裏,自然是奇恥大辱一般。
“你、你們不要欺人太甚了!謀害人性命可是要砍頭的,就算你們現在院子裏人多勢眾,等到了公堂之上,還能和官兵們動手嗎?”說話的人是白田花,她雖然沒有幾分見識,可是最近聽八卦聽得多了,也能說出關於公堂之上的話了。
田鴻聽得一頭霧水,最後這一番話實在聽不下去了,這都哪跟哪啊。
“你們別瞎說,這小兄弟自己掉到水裏,我正好路過,救了他,還把他帶到院子裏來,滿月姑娘剛才還叫我去給他換身幹衣裳。”他解釋完緣由之後,很是嫌棄地往前站了站,“你們這兩個人,不要睜著眼睛說瞎話,不然我立馬拿了掃把,把你們趕出去。”
常海三和白田花聽了這話,再轉頭去看自家小兒子,看見他微微點了點頭之後,心下的氣勢雖然沒了幾分,但還是一臉的氣勢洶洶。
白田花死豬不怕開水燙一般,“哼,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問幾句還不行了嗎?也就你們秦家做得出來,竟然允許人要拿掃把把娘家人趕走。”
滿月笑了,緩緩說:“嗬嗬,從來這世道,遵循的都是母慈子孝。可你怎麽都不明白,先有母慈,才能有子孝。像你這樣的身上,能掉下什麽好肉!從前的常滿月早就死了,現在的我,跟你們,沒有半點關係。”
她這話說的其實,是事實來著,但是在此情此景之下說出口來,還真沒有人會聯想到她其實不是他們的女兒常滿月。
隱川攬了滿月的肩頭,補充道:“從今以後,你是我秦家的。”
常海三和白田花哪裏聽說過這麽狂悖的謬論,更想不出還能有什麽話可以回擊。
旁邊的田鴻這下子毫無顧忌了,勢頭拿捏得十分穩準狠,“你們還不走,是要等我們動手嗎?”
這狐假虎威的氣勢,足以威懾得常海三夫妻兩個拉了兒子,立馬轉身跑了。
等人走得沒影了,田鴻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滿月姑娘,我方才不知道落水的人是你弟弟,不然我就不救、不帶回來了。”
這話他說出口,自己都覺得這意思表麵的邏輯有點奇怪了。
滿月微微搖頭,毫不在意地說:“沒事,你看見有人落水了,總不能見死不救的。再說了,有些蒼蠅害蟲,一輩子也就隻會這嗡嗡叫、到處叮人的本事了,捏死他們,我還嫌髒了自己的手。”
她說完,就去廚房裏麵繼續做拿到雪水烹魚了,還讓隱川去竹亭裏麵煮些雪水茶出來。
留下院子裏的田鴻,細細品味著滿月姑娘這句話裏,新奇的道理了。
他怎麽覺得,滿月姑娘的境界已經和他們不在一個層麵上了呢。隻是沒想多久,就被李超拉著,一起去幫著秦大哥煮雪水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