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牽馬
滿月自覺她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希望這個郡主能順著她這個台階就下,不要再整出什麽幺蛾子來。
然而還沒等郡主有所回應,便有三三兩兩的腳步聲傳來。
接著,一道摻雜著幾絲擔憂的聲音響起——“妹妹,你讓我們好找。”
說話的人是身穿銀甲的嚴辰逸。
葉子風也冒了出來,一把將靈韻拉到了自己這邊,然後看向眼前這個同她深夜私會的灰臉小漢,“你是何人?”
滿月看著眼前這兩個甲胄顏色都不同於一般士兵的人,又聽見那身披銀甲的男子,喊郡主妹妹。
當即識相地拱手道:“小的名叫秦月,是夥夫營的夥夫。”
一個郡主她還能小小地懟上兩句,再加上兩個來頭看起來不小的人,她還是明哲保身些,才是上策。
嚴辰逸掃了一眼麵前的夥夫,發現他即便是被打量著,也同樣氣定神閑,就如同那句回話,即便口口聲聲稱自己為小的,卻看不出有一絲惶恐之色。
一個瘦小的夥夫,膽色竟比那些精兵們還要出色。
靈韻卻立即挺直了腰杆,向嚴辰逸告狀說:“哥,剛才這個夥夫欺負我,哥,快點軍法處置了他。”
她說完又得意地瞟了一眼秦月,那眼神,分明是在說,快求饒吧。
靈韻並不是真的想讓他哥軍法處置了這個秦月,而是想讓不知所畏的秦月,能夠害怕起來。
隻要現在當麵跟她求個饒,她能立馬放過他。
誰讓他明明長得沒什麽氣勢、還偏偏要拿她爹來壓她呢!
沒想到,等了片刻,靈韻也不見他有什麽求饒的舉動。
不知是夜色不清晰,還是那夥夫臉上實在太灰的緣故,嚴辰逸看不清這人的神色。
但是很顯然,這個夥夫很有膽色、也很聰明,竟然一言不發,等著被處置。
靈韻見他哥遲遲沒有開口,晃著他的胳膊又喚了一聲,“哥~”
滿月仍舊麵不改色,她倒想看看,這些人打算怎麽軍法處置她。她還想看看,這個軍營裏頭,究竟有沒有公正一點的人。
嚴辰逸阻止靈韻晃他胳膊的動作,然後說:“你這性子,不欺負別人就不錯了,還想軍法處置誰啊!再這樣胡鬧,爹那裏可有的是法子處置你。”
靈韻沒想到是這麽個結果,想要繼續開口,卻是不敢。她可知道哥哥的性子,凡事隻要認定了,必然不會輕易推翻。
他現在是認定了,隻有她欺負別人的份。
“走吧。”嚴辰逸說完就轉身了。
靈韻隻好咬牙切齒地跟在後麵,但是卻跟葉子風保持了距離。
哼,她才不要和這個忘恩負義的葉子風,湊那麽近。
葉子風有點訝異,怎麽靈韻有意無意都在疏遠自己啊。不過現在顯然不是問這個的時候,他轉過頭來,最後打量了一眼那個灰臉小漢,這才轉身走了。
營帳後頭,終於隻剩下滿月一個人了。
滿月沒想到,這小將軍,竟然是一個極明斷是非之人。
不過幸好,這大軍統領人之一,是能明是非的。如此一來,這大軍的前途,還是有指望的。
夜已深,她回到營帳之中,靠著帳邊,衣不解帶地裹緊小被子,歇下了。
第二日天還沒亮,滿月依舊是最早醒來的那一個,不過她現在可不會像之前那樣,蠢到好心被當成驢肝肺,率先幹起活來。
而是趁著朦朧之色,營帳四周連巡帳的人都回去歇下、四周根本看不見任何一個人的時候,迅速把小臉蛋洗得白白淨淨。
用雙手沾了鍋灰、往黃泥地上輕輕撲幾下,接著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往自己臉頰上麵抹去。
等到滿月心滿意足將臉蛋“抹好一層粉”之後,待要洗手之時,便聽見後麵有人喊她——
“秦月,你在這裏鬼鬼祟祟的幹些什麽?”
滿月大駭,心道幸好她已經提前一步把臉蛋抹好了,隻是這雙手掌心的鍋灰之色……
“回郡主、”滿月一邊轉過身來,一邊雙手伸進方才用來淨臉的水裏,以掌心為底,捧了一勺水,潑到鍋底之上,然後盯著一張灰突突的臉,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笑著說,“小的起早了,正在洗鍋底呢,你看我這滿手鍋灰的,您別靠太近,省得弄髒了郡主。”
即便是靈韻從未在廚房之中待過,也不由得疑惑起來,“這麽黑的鍋底,怎麽洗得幹淨,你確定你腦子沒少根筋?”
滿月心道,你腦子才少根筋。
然後麵上,灰臉掛笑,“郡主果然聰明有加,聽您這麽一說,小的也認為,這鍋底沒什麽好洗的。”
說完,她便端起這盆水,作勢要走。
靈韻雙手負背而立,兀自嘟囔著:“昨天晚上還那麽有氣勢,怎麽睡了一覺,又是個傻傻的?”
天色逐漸明朗,營帳之中的人醒來,隻匆匆解決個人問題,便要淨手開始幹活了。
四萬大軍的夥食問題,若是遲上個一時片刻,都是不是什麽小問題。
李勺早起之時,本想現在郡主的營帳之外請候一下,可是沒想到郡主起得比他還早,據人稟報,說是往夥夫們集中做飯菜的地方去了。
李勺暗叫不妙,這郡主哪能真是來幹活的啊?
他急匆匆撒開腿丫子,希望能趕上去彌補一二。
誰知道,郡主就是郡主,即便是來到這個夥夫營,也是頗有氣勢地踱步於人群炊具之中,倒像是個領軍。
李勺心驚肉跳起來,難不成這個郡主,打的竟然是越俎代庖的主意、是前來取代他的?
“哎呀呀,我怎麽這麽蠢,大將軍說不定就是打的這個算盤,他怎麽可能真的把自己那麽尊貴的女兒,放到這夥夫營裏,來做個夥夫呢。”李勺扶額低聲道。
這事兒,若是換了別人,想要霸占他的這個領軍位置,他是絕對要給那人幾分顏色瞧瞧的。
可是眼下這人若是郡主,他就算是再不情願,也得恭恭敬敬地拱手相讓不是!
看見郡主在洗菜之處站定,李勺立即迎了上去,言語之中是萬分的賠罪和尊敬,“屬下來遲,讓郡主操勞了,實在是屬下的罪過。”
靈韻還正奇怪,為何這夥夫營裏的人,全都站定了、卻不肯輕易動手做飯菜,現下看到李領軍來了,便問:“你來了啊,還不快管管你這些手下,這都什麽時辰了,偏偏站定了,卻遲遲不肯動手!”
李領軍語塞,這不就是他自己的傑作嗎?誰讓他今天早起的時候,想著郡主尊貴,便先去了郡主那裏呢。
誰知道還撲了個空!
“回稟郡主,屬下這就下令。”李領軍拱手對郡主道,然後這才放下雙手,對著四麵八方,一聲命令,“開始動手!還有,以後郡主在夥夫營說的話,就是本領軍說的話。她若是讓你們早早動手,你們便早早動手。”
“是。”人群之中回應聲不低,然後便是紛紛開始著手的動靜聲。
坐在矮凳子上的滿月,自然同其他洗菜的人一起,開始洗菜。
李領軍帶笑,拱手還想跟郡主說兩句話,卻看見眼前的郡主,直接蹲了下去。
靈韻蹲在洗菜的秦月對麵,然後看著一大盆的水,詢問:“這水,不涼嗎?”
之前同葉子風一起冒充在精兵隊伍裏的時候,雖說經常都是用的涼水洗臉,但是好在這是一下子,馬上就過去了。
而且後來的幾次,葉子風還專門給她、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了熱水。
她同冷水的接觸,也不過就那麽幾次。
這初春之際,要不是現在親眼看到麵前這一大盆絲毫沒有冒熱氣的水,她還真不敢想象有人竟然一直用冷水洗菜。
滿月連頭都沒抬地回答,“怎麽不涼啊?”
要不是她心思敏捷、洗菜的時候盡量少讓雙手沾到水,洗完菜之後又用熱雞蛋敷手、亦或是用仍然冒著熱氣的飯碗溫手,她這雙手,不起凍瘡才怪嘞。
“大膽秦月!”說話的人是李領軍,他顯然被震驚到了,“你一個小小的洗菜夥夫,怎麽能如此同郡主說話?”
還沒滿月回話,就見蹲在對麵的郡主,站起身來,對暴跳如雷的李領軍說:“你的音量都嚇到本郡主了,快哪涼快哪待著去!別影響本郡主來學習洗菜。”
李領軍氣焰全無,卻是一臉的不敢相信,“這、這……屬下遵命。”
他根本想不明白,眼前這個要啥沒啥的灰臉秦月,竟然能一舉博得郡主的青睞。
如此無禮的回話,居然也能不惹郡主生氣!
李領軍一邊離開的同時,一邊有些痛心疾首地嘟囔:“郡主莫不是看上這個醜八怪了吧?”思索了一陣,總結道,“這郡主的品味,可真讓人難以捉摸啊。”
不過他可以確定的是,日後他對這個秦月的態度,可要再轉變轉變了。
萬一醜麻雀飛上枝頭變金龜婿了,到時候自己可就不好收場了。
靈韻又蹲了下來,看著秦月不同於其他人的洗菜方法,不由得驚呼出口:“秦月,你這個辦法真妙,能把沾到水的手指頭部分,減少到最小。”
郡主這麽一說話,其他洗菜的夥夫就是想看也不敢看啊。他們明確記得,郡主分明是不喜歡被他們這些糙漢子打量的啊。
可是獨獨秦月就能讓堂堂郡主如此屈尊!
一眾夥夫羨慕的同時,也不敢拿眼珠子前來打量。
滿月抬頭看了一眼對麵的郡主,灰臉上的表情變化莫測,“這些不過是窮苦人想出來的辦法,讓郡主見笑了。”
她心道,果然,這郡主的性子有些陰晴不定。何止啊,簡直就是喜怒無常嘛。
“我看你手腕之處白皙得很,怎麽偏偏臉龐,生得這麽灰不溜突的?”靈韻的目光在對麵的秦月身上,上下打量。
滿月洗菜的手,微微有那麽一瞬間是頓住了的,不過幸好她反應極快,根本沒讓對麵的人察覺出什麽來。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小的也不清楚。”
郡主看對麵的人,一邊同自己說話,一邊還能極快極輕地洗著菜,一時興致大盛,張口便說:“我看你這個法子著實好玩,我也來試試。”
說著,便把一雙白皙小巧的手伸到了大盆裏麵,學著秦月的法子,隻露出一小部分的手指頭,在水裏清洗菜蔬。
周圍的夥夫們,心都提上嗓子眼了,紛紛給秦月使眼色,讓阻止郡主要幫他洗菜的動作。
然而,滿月卻連眉頭都沒抬一下,隻管專心洗著自己手上的菜蔬。
她心道,這個郡主要做什麽她可阻止不了啊,又不是她逼的。
再說,有個人幫自己洗菜,她還求之不得呢,又怎麽會橫加阻止呢。
靈韻一邊學習到了一半的技巧,一邊嗔怪著說:“秦月,我說你這個矮壯小漢倒也奇怪得緊,說什麽、做什麽,跟一般人都不太一樣啊。好比說,本郡主屈尊幫你洗菜,你就算不想阻止本郡主,好歹表麵功夫做做,說兩句好聽的?”
靈韻就想看到麵前這個秦月,求饒巴結自己的樣子。
“不是郡主屈尊。”滿月抬頭看了一眼明顯滿臉疑惑的郡主,然後語氣平淡地說,“郡主難道不是在偷學小的的方法嗎?”
靈韻莫名有點想笑,這小漢也太逗了。
然而,周圍其他夥夫們,聽到秦月這麽說,深深替他祈禱,希望他脖子上那顆腦袋還能待久一點。
夥夫營一頓如火如荼的早飯籌備時間,過得那叫一個、令人膽戰心驚啊。
但是,出乎眾人意料的是,秦月這小子的腦袋,竟然安穩待到了早飯過後、大軍開始行進之時。
一眾夥夫隻能感慨,果然是傻人有傻福啊。
夥夫營收拾齊全家夥,準備行進之時,李領軍牽了一匹馬過來,走到郡主的麵前,“一路奔波,郡主嬌貴,怎麽能吃得消呢?這不,屬下特意去牽了一匹馬過來,專程給郡主準備的。”
靈韻看見這匹馬,有些欣喜的同時,又有點擔憂,“然,本郡主,馬術不是很好。”
她從前跟著哥哥嚴辰逸,學過騎馬。當時就隻能勉強一個人騎著馬,在平地走上幾部。多數時候還是坐馬車的。
現下可是在黃泥不平的山路之中,讓她騎馬,她就算想撐著顏麵,也不太敢騎啊。
李領軍怎麽會容許自己親手拍的馬屁落空呢,“郡主多慮了,我這就挑選一個人,在前頭,幫郡主牽著馬。”
他說完看見郡主沒有反駁的意思,便抬眼望去,想挑選一個身材強壯一點的夥夫,來擔此重任。
沒想到他還沒來得及開口,郡主已有了自己的打算,“聽起來不錯,那就讓秦月過來,替我牽馬吧。”
李領軍哪敢說不呢,當即就招手要讓旁邊的秦月過來。
可是秦月卻說了不,“回稟郡主、李領軍,小人從沒牽過馬,怕毫無經驗,難以保證郡主在馬匹之上的安危。”
她身材這樣嬌小,光是隨軍一起行進,就已經是有些吃不消了,現下還讓她替郡主牽馬,那不是更加吃不消嗎?
想想,原本身體都支撐不住了,手上還要牽著一根馬繩,用力控製馬匹的走向。這和纖夫有什麽區別?
李領軍聽他這麽一說,再看看麵前這個秦月矮矮的身子,同樣不放心把牽馬的大事交給他,“如此一來隻能……”
他話還沒說完,又被郡主打斷,“什麽毫無經驗,我看你就是故意推卸躲懶。本郡主今天,還非要你牽馬不可!”
郡主都這麽說了,李領軍自然不敢有二話,當即橫眉怒眼、改口道:“秦月,郡主讓你替她牽馬,是你上輩子修來的福分,你可別不識好歹。若是惹惱了郡主,沒你好果子吃。”
“是。”
滿月有點無奈,好話都說在前頭了,既然這個郡主要把自己的人身安全置於危險的境地,那她也沒有法子不是。
聽見秦月終於鬆口,靈韻這才拍拍他的肩膀,提示性地說:“總算有點進步了,好好跟著本郡主,以後少不了你的好果子吃。”
滿月心道,她才不想吃果子嘞。
靈韻踩著馬鐙子上了馬,由秦月牽著,跟隨大軍出發。
這幾天,大軍一直行進在大山裏頭,翻過一座山頭,還有看不到盡頭的連綿山頭。越往前,山路越是不平,雜亂無章的石頭,半截在土裏,半截露在外頭。
所有士兵前進的時候,眼睛都是片刻不離地停留在地麵之上。
若是一個不小心,腳踩到有點尖銳的石頭上去了,那可就要疼得人齜牙咧嘴了。
尤其是牽著一匹馬的滿月,行進更是艱難。她不僅要注意自己腳下有沒有踩到石頭,還有頻頻偏頭,盯著一側的馬匹有沒有踩到路上的石頭。
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
滿月剛慶幸自己雙腳躲避過兩三處尖銳的石子,便聽見旁邊的馬匹一聲長叫,然後手中的韁繩,隨著馬匹的受驚,開始不受控製起來。
“啊、啊、”這聲音,是馬背之上的郡主口中發出來的。
馬兒冷不防踩到一個尖銳的石子,一時吃痛受驚,前蹄登時立了起來,馬頭揚起嘶鳴。
坐在馬背上麵的郡主,開始坐不穩當,一個重心不定,便從馬背上掉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