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這個時候, 靜瑤終於開始後悔自己剛才的想法了, 酒樓旁邊的巷子, 能安靜到哪兒去!

  她試圖叫自己冷靜下來, 拿出昔日料理王府時的氣勢橫眉斥道:“我已經道過歉了, 你沒道理再攔著我。趕緊讓開, 否則我可要報官了!”


  然而這句話一出, 那幾人卻不懼反笑,領頭的胖男人挑著眉毛吊著嘴角笑道,“什麽, 報官?美人兒可真有膽量!不過實話告訴你,爺就是這京城最大的官,就連京兆府尹見了爺, 也得先恭敬問聲好!所以我奉勸你一句, 省省力氣吧!告什麽官呢,這點小事, 爺寬宏大量的很, 你隻要陪爺一晚, 咱們一筆勾銷, 我決不計較……”


  “你, 你……”靜瑤的臉陣紅陣白。她沒聽錯吧?這死胖子居然說,要自己陪他一晚……當她是什麽!她一時氣急, 簡直說不出話來。


  “我怎麽了,”那死胖子繼續呲著牙笑, 且又近一步逼近她, 甚至打算伸手來拉她,“良辰美景千萬可別浪費,來吧小美人兒,爺帶你去好地方,咱們慢慢說……”


  “等等!”


  話未說完,忽然聽見有一道聲音從不遠處傳來,一個身穿鴉青錦袍的男子不知何時走了過來,問道:“你是京城最大的官?”


  他冷笑了一下,眸中隱隱透出寒意,“那不妨說來聽聽,你的尊姓大名吧。”


  靜瑤看向忽然出現的宇文泓,一時間心中五味雜陳。她跑不了了,不過見到他,心中也跟著踏實了下來。


  街上遊人如織,酒樓裏人聲鼎沸,大家都沉浸在自己的樂趣中,根本沒人注意到這裏。


  正因為如此,這個錦衣男子的出現就更讓人意外了,那死胖子打量他一眼,嫌惡道:“滾開,有你什麽事?少在這兒湊熱鬧!”


  靜瑤聽得心頭一跳,敢叫宇文泓滾開的,這胖死子大約是開天辟地第一個。


  宇文泓當然不會走,卻也出乎靜瑤意料的沒有立刻發怒,隻是又問了一遍剛才的問題,“聽說連京兆府尹都得向你問安?我當真很好奇,你到底是什麽人?”


  這種反應可不同於常人,這胖男人及同夥這才正視他,將他上上下下打量幾遍,又看看他身後,見並沒有什麽手下,這才繼續沒當回事。


  其中一人嗤笑道:“哪裏來的土包子,有眼不識泰山!試問京城誰人不知咱們永寧侯府的楊三公子!”


  終於聽見名號了,宇文泓這才哦了一聲,勾唇重複道,“永寧侯府,楊三,記住了!”


  看上去像是在笑,然那眼眸裏分明沒什麽溫度,靜瑤心不由得一緊,替這個叫楊三的默了下哀。


  堂堂永寧侯府楊三公子,到了他的嘴裏竟成了楊三!死胖子覺得很不爽,乜眼瞧著宇文泓,冷哼道,“楊三也是你叫的?你好大的口氣!趕緊給爺滾開,壞了爺的好事,保管叫你出不了這條街!”說著繼續看向靜瑤,伸出手來,妄圖要拉扯她。


  宇文泓豈會叫他得逞?

  既已知道對方是誰,也沒必要再跟他裝什麽好脾氣了,宇文泓伸手隔開他,將靜瑤護在身後,也冷聲道:“你欺負我的人,知道會有什麽後果嗎?”


  楊三自詡見過京城所有的重要權貴,更加認定這個陌生人不是什麽人物,是以對他的質問顯得異常憤怒,瞬間徹底露出凶狠模樣,不耐煩道:“你的人?哼,爺今天就告訴你,你的人又如何,爺今天是要定了!敢跟爺叫板,你就受死吧!”語罷向身後擺了擺手,竟然憑空又出現了幾個壯漢。


  眼看對方愈加人多勢眾,靜瑤此時也開始心慌起來,這次出來除了趕車的車夫,似乎就隻有她跟宇文泓兩個,他好像並沒帶侍衛,如此敵我懸殊的情況下,他們能全身而退嗎?

  老天,他好歹是一國之君,倘若挨了打,怎麽得了!


  她焦急的想了想,決定拉他趕緊逃,可誰知已經來不及了,那些打手竟然張手就對宇文泓襲來,暗衛雖然跟著,到底還是有幾步之遙,宇文泓要護著靜瑤,一心二用,本就不那麽爽利,那楊三竟忽然向宇文泓扔了個什麽東西。


  有暗衛發現了,及時伸手來擋,拿暗器偏了方向,卻像靜瑤飛了過來,她來不及反應,眼看就要被擊中,嚇得閉上了眼睛,然轉瞬之間就被人帶著挪了地方。


  她睜眼一看,正是宇文泓,剛想鬆一口氣,卻見他眉間一凝。


  她的心忽然一緊,趕緊往他身上看,果然見到他的衣袖上破了個口子。


  不好,他被暗器傷著了!


  短短一瞬過後,宇文泓的右上臂開始火辣辣的疼,右肩下麵衣料的破口處,鮮血已經冒了出來。


  靜瑤哪裏見過這種場麵,早就被嚇壞了,此時見他冒了血,隻覺得腿一軟,慌忙問道:“陛……爺,您怎麽樣?”


  暗衛們已經齊齊趕了上來,因見到陛下竟然被傷,下手頓時毫不留情起來,宇文泓趕緊囑咐道:“留下楊三的活口。”


  留下活口才好跟永寧侯府好好算賬,倘若人死了,反而沒那麽好辦了!

  聽見他的話,暗衛們下手都留了些餘地,宇文泓稍放了放心,這才回答靜瑤,“是暗器,不知有沒有浸毒……總之先離開此處。”


  此時他說什麽就是什麽了,靜瑤趕緊點了點頭,扶他去找馬車。


  人群一時都被打鬥吸引,路上倒是空了不少,車夫得了信號,很快就把車趕了過來,兩個人上了馬車,宇文泓沒有叫回宮,而是吩咐道:“去元微山。”


  車夫自然知道是什麽地方,立刻揚鞭打馬,將車駛往元微山。


  ~~

  搖晃的馬車裏,靜瑤扯了裙上的布條來為他止血,對他所說的去處仍有些遲疑,邊為他包紮邊勸道,“陛下,您受了傷,咱們還是先回宮吧!”


  宇文泓凝眉搖頭,“暗器上恐有毒,現在不宜回宮,否則鬧出動靜來,反而麻煩!”


  靜瑤愣了楞,隨即明白過來他的意思。皇帝受傷是天大的事,一旦被人知道,定會引起軒然大波。


  還有,皇帝為著帶她看燈才出的宮,宇文泓又是因為她而惹上的那幫人,這事情若是叫太後知道,自己還能有活路嗎?

  她終究不是什麽冷硬心腸,這個時候,先前要逃跑的打算早就拋之腦後,一心隻憂愁他的傷勢——他方才說暗器上恐怕有毒,老天爺,他可千萬別出什麽事啊!

  因為擔心楊三的暗器浸了毒,宇文泓趕緊封了右臂上的穴道。做完這些,借著車中的燈火,無意間瞧見她蹙著眉頭白著臉,那分外緊張的神情。


  他怔愣一下,心頭竟忽然有絲暖意,她應該是在為他受傷而著急擔心……這是不是說明,他在她心中很重要?

  正暗自猜測著,忽然聽見她開口道,“奴婢該死。今夜都是奴婢的錯,竟連累陛下見了血,奴婢……真是萬死不辭。”


  他搖頭道無妨,想安慰她兩句,卻忽然想到件事,問她說,“好好的,你怎麽會跑到酒樓去了?”


  靜瑤頓了一下,自然不能實話實說的,隻好撒謊道:“奴婢見那處有個賣頭簪的,一時好奇,想去瞧瞧,哪知那些人一下就從酒樓裏出來,奴婢沒來得及躲閃,就跟他們撞到一起了。”


  “頭簪?”他感覺奇怪:“尚宮局司珍處專為宮中造首飾,有不少能工巧匠的,你想要,何須到宮外來找?”


  靜瑤垂眸答他,“奴婢隻是宮女子,不敢覬覦司珍處。”


  宇文泓一噎,是了,他居然忘了這件事,她現在是宮女,如何能用司珍處的首飾?

  所以這又牽扯到當初她被玉牒除名的事了……


  這件事她是受害者,而自己亦有責任,他心懷愧疚,是以一時沒有再說什麽。


  靜瑤沒察覺他的心思,隻是一直揪著心,擔憂他的傷口還有沒有滲血,又焦急這馬車怎麽還不停,車中沉默了一會兒,忽聽她問道:“陛下,您方才說要去什麽山,那處可有大夫嗎?”


  宇文泓沒有隱瞞,坦誠告訴她,“那裏的確有位神醫。”


  如此她才放了放心,他不會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況且那裏還有位醫術高超的大夫,看來應該沒什麽事。


  夜深人靜,出了喧嘩內城,道路寬闊起來,馬車疾馳了近半個時辰,終於在靜瑤急切的期盼中到達了目的地。


  山野郊外沒什麽娛樂,葉遂也根本不在乎今日是不是什麽上元節,是以草廬裏的師徒倆早早就歇下了。


  負責守門的小藥童正做著美夢,忽然被敲門聲給吵醒。


  小藥童極不情願的披上衣裳,睡眼惺忪的來開門,靜瑤見門打開,趕忙問道:“請問大夫在嗎?”


  小藥童邊打哈欠邊懶洋洋的回話,“在呢,已經起來了,進來吧!”


  盡管小藥童一臉的不耐煩,但聽說神醫就在這裏,靜瑤可是立刻大大鬆了口氣,忙引著宇文泓進來了。


  葉遂隱於山林,除過附近的鄉民及以前的病人,鮮少有外人知道他,因此乍一見靜瑤,還有些意外,等見到了宇文泓,才露出恍然的神情,跟他打招呼道,“以前你都一個人過來,今次可有伴了!”


  言下之意,現在有這樣一位美人兒相陪,你可該成事了吧!


  宇文泓也聽出了葉遂的言外之意,但礙於靜瑤在場,並不能明著說什麽,隻輕咳了幾聲,再微微使使眼色,聰慧過人的葉大夫也就明白了,暫時不提這茬。


  現在宇文泓身邊隻有自己,靜瑤不敢耽誤,一臉焦急的問道:“大夫,我們爺受了傷,煩勞您給看看,會不會有大礙?”


  這句“我們爺”叫得十分自然,還透著一股子親切,叫宇文泓很受用,神情也跟著舒緩許多,似乎胳膊上的口子一點都不疼。


  葉遂在旁看得清楚,心裏也大約明白了,解開他的傷口瞧了瞧,清清嗓問道:“咦?像是金錢鏢啊,你惹上仇家了?”


  聽這副語氣,兩人應該十分熟悉,靜瑤心裏難免有些奇怪,論說太醫院集中了天下頂級的大夫,他何苦要舍近求遠呢?難不成還有太醫院看不了的病?

  她在旁悄悄自己琢磨,聽見宇文泓回答葉遂,“是暗器不錯,不過並非什麽仇家,市井間小混混罷了。”


  他宇文泓但有仇家,也是曾交過戰的鄰國首領,這麽個街痞想稱他的仇家,還真不夠格!

  市井小混混?葉遂挑了挑眉,不過前後左右聯想一下,也能多少猜到些,趕上佳節,外頭難免亂些,眼前的美人兒又這麽招人,發生點糾紛倒也合乎情理。


  宇文泓簡單解釋完,轉而問起正事,“我來是想請您看看,可有浸過毒?”


  葉遂已經查看過,根據傷口周邊的情況早有了判斷,點頭道:“的確是有毒。”


  此話一出,可把靜瑤嚇了一大跳,神色焦灼的問道,“真的有毒?那,那我們爺要不要緊,大夫可有解毒的方法?”


  又是一句我們爺,這語氣,簡直已經當他可依托的郎君一般,宇文泓更加舒緩了,看得出來,她很關心他的傷勢,他甚至能由此而展望到她愛上自己的那一天了。


  葉遂倒仍舊一派輕鬆模樣,餘光瞥了一眼他,半是調笑道:“小娘子可放心,若真有事,你家官人也不會是現在這副模樣啊。”


  宇文泓一愣,趕緊解釋說,“我為了防止毒液四散,方才已經自行封了穴道,所以現在還好。”


  葉遂對此表示讚同,“的確,封住穴道很有用,我這裏再開幾副解□□,你好生歇著,多將養幾日,也就不會有事的。”


  靜瑤趕緊道謝:“那就麻煩您了。”


  葉遂嗯了一聲,隨手拿起筆來。


  大夫的字跡大約都難辨認,反正靜瑤在旁眼睜睜的瞧著葉遂下筆,卻硬是一個字都分辨不出,不過沒關係,徒弟認得就好,小藥童接過方子來,大致掃過一眼,便去裏頭藥房抓藥了。


  藥很快抓好,葉遂親自交代哪些外敷哪些內用,宇文泓是不必操心這個的,靜瑤在旁聽得一絲不苟,極其認真。


  醫囑交代完畢,便該付錢走人了,堂堂皇帝,身上大約是不帶錢的,靜瑤狠了狠心,從自己袖中取了一錠銀子交到小藥童手裏,謝道:“深更半夜的來打擾,很是過意不去,多謝大夫。今夜麻煩你們了,我們這就告辭。”


  這銀錠分量不小,她說話又十分客氣,葉遂樂嗬嗬的囑咐道:“不必謝了,回去後記得認真用藥,切莫留下什麽後遺病症才好。”


  靜瑤趕緊點頭,十分虔誠的模樣,宇文泓十分受用的任憑她忙活,乖乖跟著她出門上了馬車。


  人走遠了,小藥童歪嘴道:“隻有這麽一個銀錠而已啊!”


  葉遂皺眉,“小小年紀,就掉進錢眼裏,這可怎麽好?這枚銀錠還不夠多啊?夠村裏人吃上一整年了!”


  小藥童覺得冤枉,“這銀錠是不少,可師父您上回自己說的,那人再來必會有重禮,現在重禮在哪兒呢?”


  葉遂扯了下嘴角,“我也沒料到,他到現在還沒成事啊!”語罷自言自語的嘀咕,“挺好看的一個人,怎麽這麽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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